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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板落蓬举 ...

  •   “大人,草民愿为她作保。”

      ?谁,谁在说话。

      许绵蛮扭头往后瞧,一个个子比她还矮些的男孩站在人群前。他束着发,眼嵌缩腮面色苍白,看起来一副站着都很吃力带病身弱的形象。并且,他身上破布衣的补块比她还多。

      嗯……感谢这位小兄弟的好意。但她觉得,官大人应该还没昏庸到在意一个病小孩的胡言乱语。

      “好。”

      什么?!

      许绵蛮瞪大眼睛,看向首肯的高座。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在做梦,或者早已经因盗罪和冒犯罪砍头,而这只是她死后的幻想。

      “陆氏为尔作保,领邢后即可离开。堂下可还有疑?”

      许绵蛮不可置信地摇头。

      “既无人有议。退堂。”

      蓬举的堂审,除开及其隐密难言不便公开的个案,一般会有十位左右,无犯罪记录、信誉良好的成年民众陪审。许绵蛮的案子也不例外。

      那担保她的陆氏,便是今日的陪审之一。

      他带许绵蛮去邢司领罚,上板前塞了一块糖到她嘴里。

      “小心点,别咬破刮坏舌头。”

      许绵蛮还没来得及感动,剧烈的疼痛就在屁股上炸开了。

      她紧咬着牙也管不住喉咙的哼叫,嘴里更是一丝甜味也尝不出。身体绷得像块铁板,心因为害怕下一板子一阵阵悬着又不安生地乱蹦,脑袋里只剩下数字。

      七、八、九……

      最后一板了。

      她闭上眼,昏了过去。

      待许绵蛮醒来,日已西沉。

      周围吵吵嚷嚷的令她头昏,身体更是压着大石块一样难捱。喉咙冒烟,嘴里是糖片化完的空涩感,泌不出口涎。

      好渴……好饿……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剧烈的痛感让她叫出声来。

      “别乱动,刚敷上药。”

      听声音,是那个病男。但语气年轻稚嫩不少。

      许绵蛮缩回身子,继续僵着,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烧鸡,炖鹅,想吃哪个?”

      哎呀呀,吃这么好。破衣病男这么有实力么。许绵蛮惊喜回答:

      “都要。”

      “你还真是不客气。”病男冷冷地说。

      许绵蛮才不管,她舔了舔拔干的嘴唇,声音嘶哑:“先来碗鹅汤。”

      病男哼了一声,用一碗清水堵住了她的嘴。

      “继续闭眼做梦吧你。”

      没有烧鸡,也没有鹅汤。

      不知道这是病男对许绵蛮贪心的惩罚,还是从一开始这两个选项就都是用来骗她的。

      “怎么,猪肉片汤委屈你了?”

      许绵蛮赶紧摇头。生怕自己再多话连肉片都吃不上。

      “打手大哥已经很放水了,真要打个实在,你半个月都别想下床。”

      许绵蛮忙着咽没嚼烂的肉片,根本没听。

      “打疼了,长点记性。下次别再想着干坏事。”

      嗯嗯。许绵蛮点头,又塞了一口肉。

      不得不说,这肉片汤煮得真好,肉片滑嫩,汤汁鲜美。番茄带着酸味冲开了血肉腥气,胡椒和葱香一起溢满口腔,爽得她头门冒汗。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嗯?

      许绵蛮嗦完碗里的汤,把空碗递过去。

      病男又冷哼了一下。

      “不听话,就没饭吃。躺着吧。”

      许绵蛮望着被端走的冒着热气的汤锅,痛心疾首,泪眼婆娑。

      确如病男所说,打手大哥放了水。但放得不多。

      许绵蛮在床上趴了两三日才勉强能下床动弹。

      而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里整天吵闹扰她休病的罪魁祸首。

      她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看到院门外吓了一跳。

      一群穿着破烂的男女正围着病男动手动脚。

      啊……也不是动手动脚这么夸张,好像手舞足蹈是在激情解说某些事情。边上还有许多人,盘坐在地上盯着他们窃窃私语。

      病男年轻又弱不禁风,被人高马大的壮年围着,看着像被欺负了一样。

      许绵蛮瘸着腿挎着步子冲上前,挤到病男面前。

      “你们干什么呢!”

      她面前魁梧的壮汉满脸写着小心翼翼四个大字。

      “小……小六爷?”

      气氛有点不对劲啊……

      许绵蛮环视周围。大家面向她,眼睛却都虔诚地看她身后。

      “今天先这样吧。老大那边不用急,我会去查。今晚夜巡轮二组,记得去找刘捕头报道。散了吧。”

      平和稳重。和那天高堂发言时一样。

      病男话毕,大家都信服地散去。

      待人走完,病男才恢复平常语气,质问道:“你瞎跑什么,不疼了?”

      “疼……”许绵蛮回声,脑子却还没转过弯来。

      “那些人,叫你……六爷?”

      “嗯,不错,你也该这么叫。”

      许绵蛮看他稚嫩傲气的脸有点想笑。

      “可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啊。”她下意识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自己还比他高出个顶咧,“十一?十二?你不会才十岁吧?”

      身高似乎戳中了病男痛点。

      他咬牙切齿地回了句“十二”,然后一把揪住许绵蛮的手,恶狠狠地警告:

      “小爷我是还没发育完。再多说一句你就死定了,小村姑。”

      自从触到病男逆鳞后,他在许绵蛮面前沉稳冷静、装大人的模样一去不复返。年龄赋予他的活泼性格彻底显露,每天变着法儿地整蛊许绵蛮。甚至比她还像个小孩。

      “叫声六爷,这锅酱鸭就给你吃。”

      许绵蛮皱着脸,丝毫不愿屈服。

      这种情况她经历过很多次了。就算按他说的叫,他也会以“叫得不好听”、“听得不舒坦”、“多叫几声”来拒绝给她食物。

      于是她决定,不光不按他心意叫,甚至还要狠狠反击。

      反正都吃不到!不如气气他,过过嘴瘾。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

      “病、男、小、六!”

      恭喜许绵蛮!用无畏勇气赢得晚餐——

      凉水和一块干烙饼。

      “六哥!六爷!我错了,六爷,至少像之前一样赏我块骨头啃……”

      能屈能伸,是许绵蛮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除了用食物威胁,病男还时常趁她睡觉时使坏,包括但不限于:把她的鞋踢到门外,早晨特地来笑她摇摆焦急到处找鞋;在她床帐上栓虫子,抱手得意地等她睁眼大叫……

      说实话,许绵蛮被他整得都有点害怕睡觉了。

      “感谢六爷这几日对我的关照,我想我得走了。”许绵蛮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

      病男夹起锅里的萝卜,没有做声。

      “小六爷的恩情绵蛮无以为报,他日……”

      “他日?”

      病男放下筷子打断她。

      “我赌你今日都走不了,何谈他日?”

      许绵蛮愣住了。语气差别很明显,现在说话的是“六爷”。是外面那群人不顾年纪,信服依靠的小六爷。

      “身份文书取回来了?船票钱有了?

      “我替你担保,带你看病又供你吃喝。现在要走,还打算找我借钱?”

      一连质问下来,她嘴里的羊肉都不香了。

      是啊,她要多厚脸皮才会找他要钱啊。

      真是一点儿也没考虑过离开后的事。

      “那……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自己想!”小六爷打掉她衔在嘴里的筷子。

      自己想就自己想!

      许绵蛮吃完晚饭,抱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院外吹晚风,心里一顿琢磨。

      能做什么呢?

      她体力不行,脑子也不太好,一开始思考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

      洗衣做饭,看门护院,打扫卫生?

      要不,参加他们那个什么夜巡队?

      这能行么,她才犯事被夜巡队抓住啊。

      她烦恼得直揪头发。

      “真是笨死了。”病男迎面走过来,扔了张纸给她。

      是她的身份文书!

      “嘿嘿嘿,谢谢小六爷。”她笑得十分谄媚。

      “门口那么多人,张嘴问问你会死吗?”

      啊?许绵蛮不解地歪头。

      “我说你去院里找个面善的大哥大姐问问,有什么能帮忙。不就解决了吗?值得你在这抓破脑袋么。”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在这住了那么久,除了我谁也不认识,不好意思开口?”

      她顺从地垂下眼,等待六爷训话。

      “不主动打招呼怎么认识?不会是想等别人主动来问候你吧?你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老爷么。

      “态度恭敬些,嘴巴甜点,主动点。说不定前些日子就不光只能吃干烙饼了。喏,举着酒壶那个大哥看到了么,他做得纸包鸡可是一绝。又香又糯,咬一口肉瓣缠着汁水往外渗……”

      许绵蛮闻言咽了咽口水。

      “就知道吃。”六爷训完,丢下她自己回了屋。

      六爷的话随着对纸包鸡的渴望深深烙在了许绵蛮的心上。

      她鼓起勇气,走进欢快和睦的人群间……找了个角落坐下。

      嘛,一步步来嘛。

      她攥着袖子,想着如何开口。偶然听到他们在谈论在护城河捞东西的事。

      “哎呀,算了,一只碎银坠子而已,你一个大男人留着没用,又不值钱。”

      “那是俺娘的留的嘛,想传给媳妇呢。”

      “那赶明找刘捕头帮帮忙,现在天暗也捞不着。”

      “等明儿早被水冲走了。”

      大好机会啊!

      许绵蛮“腾”地站起身。

      “大哥,啥样的坠子,哪丢的?我替你捞!”

      哼哼,从小以水为床,以浪为被。这点小事对她来讲,易如反掌!

      总之,在一片质疑声下,许绵蛮还是领着他们来到了掉坠子的下游。

      据大哥形容,那坠子还是有点分量的,落的时间又不长,护城河清浅水缓,不至于被冲到很远。

      她目测了些距离,脱掉鞋袜和外衫,不顾旁人连番阻止便跳进水里。

      所以说,许绵蛮是个笨蛋嘛。

      她水性好是好,可天色太暗,在水下啥也看不清,怎么可能找得到不及指头大的坠子。

      她在水里摸来摸去,河底的石块都被她摸圆滑了都没找到。可又不敢把这令人失望的结果讲出来。

      河岸上的每一声问询和关照,都是拉她再次入水的石块,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期待是这么恐怖的压力。

      “行了。”岸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行!”许绵蛮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坚定地回绝人群的小六爷。

      “白痴。”

      六爷抬起手,扔了个发光的东西到许绵蛮旁边。

      是夜明珠。

      许绵蛮赶紧捡起来,又开始新一轮的摸索。

      这一次,轻松极了。

      当她举着银坠,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到房间,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不是因为得到,而是因为付出而收获到的幸福和满足。

      自那之后,许绵蛮显然在人群里获得了些声望。

      大家会笑着朝她打招呼,和她分享美食和笑闻。病男也不再捉弄她,当然偶尔生气还是会叫她小村姑,骂她是笨蛋白痴。

      “所以你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

      “帮助别人的人会获得一种幸福感,不是吗?”

      许绵蛮点点头。病男真的很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讲大道理。

      “所以,在你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怀着愿意帮助别人的坦率之心,把请求直接说出来。”

      她停下筷子,破天荒地认真。

      “当然,言语要诚恳、有礼貌。不要太过无理……”

      嗯嗯嗯嗯。

      “多努力一下,多询问一些人,一定会获得帮助的。”

      “人生无论如何都会有转机,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

      这句话,不知不觉刻在许绵蛮的心上,成为了她未来改变命运的信条。

      但现在的她嘛……

      “那么,我尊敬的小六爷,能不能帮可怜的我买张船票呢?”

      小六爷的大道理很有道理,但她也不想天天被一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屁孩教训。

      年龄啊年龄,此刻变成她的痛点了。

      不过,闻言小六爷并不恼,甚至有点欣慰。他真的从袖子掏出一张船票递给她。

      “孙茂起头,大家一人出了十文。”

      啊,孙茂大哥,就是那天丢坠子那个。

      她接过来,只觉得票纸很沉。

      “谢谢……”

      “过几日大家伙为你开送别会,到时候再把感谢好好传达给他们吧。”

      送别会很热闹。病男不让她喝酒,她只好举着碗给在场的大哥大姐大爷大婶敬茶。

      “感谢孙大哥,感谢大家,还有……感谢小六爷,”许绵蛮站到人群中间,那平常是病男站的位置,“我许绵蛮一定不会忘了各位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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