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秋日鸢

1、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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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熙二十三年，夏。我十五岁，刚度过及笄没多久，便嫁给了永安王——楚怀瑾。

　　说来也是不巧，我虽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却和皇室子弟认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和他们成为了从小的玩伴。

　　原本，我还认识更多的，但是她们都离开我了，现在就剩楚怀瑾和楚怀彧了。

　　怀彧长我五岁，是如今的陛下，突然要叫儿时的玩伴一声“陛下。”我还真是有点不适应，因此挨了父亲的骂，说我“这孩子，真没规矩。”所幸怀彧这个人好，并不怪罪于我。

　　怀瑾，也就是我未来......不，现在的夫君。她长我六岁，比怀彧还要大一岁，因此他喜欢让我叫她阿瑾，只是他不是皇上。

　　这大概就像，我的母亲生的大哥可以袭爵，但是柳姨娘生的糯米糕不行。

　　我大概有三年没见过怀瑾了，我听坊间都她的身子不大好，不过印象中......她小时候身子就不大好，后来被先帝硬生生拉去参军锻炼身子，那一别就是三年。

　　说实话，从怀瑾求娶我到圣旨下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成为了永安王妃。

　　我坐在铜镜前一句话也没说，我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怀瑾娶我到底图了个啥？

　　我任由母亲替我挽发髻，我感受到头部的重量是越来越大，我从来没有一次戴过这么多头饰。

　　定亲前，阿爹问我愿不愿意？
　　我说：“我当然愿意啊！”

　　我想，嫁给一个熟人，总好过像大姐姐一样，看着画像长得就稀里糊涂地嫁了过去，要直到成亲晚上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

　　咦，那也太惨了点，还是这样好。

　　凝霜双手搭着我的肩，依依不舍道：“我都还没出阁，你怎么就嫁人了呢？以后我就不能来找你，给你带桃花酥了。”

　　我握住她的手，我想我是出嫁又不是去大牢里，怎么可能吃不到凝霜的桃花酥呢？我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以后也要吃娇娇儿的桃花酥，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吃！你可不能不给我做啊！”

　　其实我还是有点伤感的，我害怕我出嫁后娇娇就不来与我交往了。

　　凝霜的家室要比我好，我们家的爵位只能承袭三代，可是凝霜她不一样，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止又优雅，阿爹没少把我和她比。但我真的很感激有娇娇的陪伴，我和她也交换了闺名，我唤她娇娇，她唤我妧妧。

　　我执着扇子被扶着迈出了大门，我听见那些宾客都在夸爹爹有福气，我看见兄弟姊妹还有母亲姨娘都噙着泪。

　　以前的我压根不明白，成亲为什么要哭啊，明明是件喜事，还有新娘子看，为什么要那么伤感？

　　可是现在我心里憋屈的难受，我想我一定是被氛围感染了，我不爱哭的.....可是当我抹了一把眼睛的时候，我就发现，我的手沾到了泪花。

　　“搞什么啊......”我一边哭，一边吐槽，这......这样出嫁、也、也太狼狈了。陪我同坐的婆子笑着劝我，她说这是喜事啊，哭什么？再过几天回门，不又回来了？

　　是啊，这是喜事啊，哭什么......

　　起轿了，风吹过来，掀起了轿帘，我看着那间说不上大的莫宅，心里一阵失落。他们都说，女子出嫁后，就没有家了.....

　　我又看见前面骑马的人的衣角，这是我以后的夫君，他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可是怎么就娶了我这个家境一般的姑娘呢。

　　同行的礼乐声是那样的欢快，但我听见他咳嗽了，尽管唢呐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咳嗽声，我的心却仍是格外揪痛，隔着一道门帘，我有些迷惘。

　　“阿婆，他们都说永安王身子骨这几年一直不好是真的吗？”我没敢大声问，我怕他听见突然就不想娶我了，但是我也从阿婆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阿婆还是笑着的，“哎呦，这没事的，姑娘你就放放心心嫁过去，这有什么不是以后咱们可以慢慢调的啊！”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后悔嫁给她了。倒不是因为她是个病弱的，而是我怕，我怕我毛手毛脚的怎么照顾的好她？

　　繁杂的礼节过后，我静静坐在屋内等他。红纱制的盖头模糊了光线，我就只是坐在那，坐在那.....可是，我饿了！我的手不安分地摸了摸床上，捞出来一个枣子和一个桂圆，想都没想就塞到了嘴里。

　　她来的挺早的，怀瑾推看门的时候吓着我了，结果把桂圆囫囵咽下去，我觉得有点卡嗓子，就不住地顺着气，然后我听见她笑了。我不敢动了，我觉得没有人的成亲能比我的还尴尬，可我实在是有点难受。

　　怀瑾拿着杆秤挑起盖头的时候，她的气息离我也是格外的近，她身上没有太重的酒气，我的心跳的飞快，我在想他她有酒气大概是因为没有哪个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一个身子不大好的王爷灌酒。

　　灯光明朗之际，我看清了她的容貌。和我记忆中的似乎差不了太多，更高了、更瘦了，尤其是她的眼睛，我印象中皇室子弟里，就属她的眼睛最好看，好像会说话一般，笑起来半眯着，特别温柔！

　　我盯着她的脸出神，她太瘦了，若不是红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面庞，我都要觉得自卑了。我的身材.....是有点匀称，这以后走出去会不会被说：“永安王的伙食都给了王妃？”

　　然而，这种对视良久的暧昧气氛，却被我的一个嗝打破了——我噎住了。她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让我觉得面红耳赤，我拍她胳膊，示意她不要笑了，要是让外面的侍从们听见就更丢人了，我急得眉头都要皱成了川字，他还是笑得那样欢快。

　　“喝合卺酒吧。”她拿着两个白玉酒杯递给我，我接过和她共饮合卺酒。太感谢了，那酒一点也不辣，还正好帮我把桂圆顺下去了，也不打嗝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太窘迫了，也不知道那帮人为什么说今天宜嫁娶。“不、不好意思啊......我、我第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

　　说出去我就有点后悔了，我这都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啊。

　　“嗤，我也第一次成亲，也没什么经验。”我看见她拿起手，大概是想摸我的头，可是没处下手就放下去了，“你......你别那么生分，叫我一声阿瑾吧？”

　　我看着她，我的大脑持续宕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她大概也是料到了，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愿意的话......”

　　“没、没有！”我打断了他“愿意的。阿瑾！”我也学着她摇了摇头笑着，头上的流苏差点打到我的脸。

　　阿瑾宛然一笑，揽过我，小心翼翼地替我拿下那一根又一根的簪子发钗。

　　她问我：“累坏了吧？”

　　我窝在她的怀里，点了点头。

　　我是真的累！尤其还扛着一头的发冠，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可是下一秒，阿瑾退却衣衫，显露在我面前的显然是个女子的身体，只是裹着束胸，看不太出来，我微微惊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才得知，怀瑾其实是这个王朝的公主，只是一直女扮男装被当做质子培养，如今她终于不用面对那些。

　　她似乎很是放松自在，长舒了一口气：“你会怪我吗？阿妘。”

　　“不会。”我开口，“我心悦于你，又怎会因你是女子而厌弃于你。”

　　何况，国朝又不是没有女子成婚的先例。

　　她的吻温柔而缠绵，发丝交缠在一起，我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阿瑾。我们十指相扣，心底的欲望一点一点唤醒，人间最真实的快感充斥着大脑，我似乎沉溺于她的那一怀温柔，她身上散发着芍药的味道，我感觉我真的醉了，醉倒在芍药花海，醉倒在她的温柔之中。

　　我真正的成为了她的妻。

　　嫁予汝为妇，今生不相离。

　　初晨我便被拉了起来，我一边儿打着盹一边儿随着侍女收拾，我又困又累，他们告诉我要入宫请安。成亲真的好累啊，尤其是和一个女扮男装的王爷成亲，更累。

　　我懵懵懂懂地进了宫，懵懵懂懂地见了楚怀彧，又懵懵懂懂地去见了阿瑾的生母，王太妃。

　　见王太妃的时候，我终于清醒了点。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她还跟我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小时候就挺喜欢王太妃的，人又好看性格又温柔，我要是先帝我也喜欢这种女子。

　　她还留了我们吃午膳，我觉得阿瑾和王太妃除了眉眼像，最相似的其实是他们都喜欢给我夹菜。

　　我记得我出嫁的时候，阿爹再三嘱咐我，进宫吃家宴不能吃太多，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吃完了。

　　我似乎确实吃多了，肚子都有点撑，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真的记不住事，这以后真的可以搭理那个比莫家要大三四倍的王府吗？

　　回门的日子，我又去见了小糯米糕，我出嫁前一天还在教他叫“姐姐”来着，柳姨娘抱着他来见我的时候，我难得听见了那一声并不是很清楚的“姐姐~”我的心都要化了，我拉着阿瑾的胳膊让他听，结果又被阿爹说了一句“不稳重。”

　　我只好把手收回去，不过阿瑾却又把我的手拿起来搭了回去，我都能看见阿爹那脸黑的表情。

　　等到所有的环节都结束了，我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也很快的不再被提起。以后再说起来，就是永安王妃了。不过没事，我还挺喜欢现在的日子，我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

　　永安王府有大块的芍药花园，我难得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去转一转，我问他：“这些芍药都是王府种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自己一株一株种的。”

　　“为什么种这么多芍药？”

　　“御医说我不太适合操劳公务，可以种种花养一养身子。”

　　我其实特别喜欢芍药花，“就这样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蹲在芍药花田里听着她说，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掉过头看着她，她站在离我不远处笑着说，“因为你喜欢。”

　　我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我在想这个人是神仙吧？不然为什么会知道我喜欢芍药花？

　　她走过来，背着光，把我笼罩在她的影子下，阿瑾伸出手替我擦了擦脸，叹了口气“你看看你，把自己糊的跟的小花猫一样。”

　　我笑了笑，“那我们养一只小花猫吧！这样你就不觉得我像小花猫了。”

　　她敲了一下我的头，转身走了，我跟在她的身后，不停问她好不好嘛？她什么都没说，直到第二天，我的枕边多了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

　　永熙二十三年，秋。娇娇出嫁了，我没有看错人，她嫁给了楚怀彧，成为了一国之母。她出嫁的时候，我去看了，我能察觉到她并不是很开心，可是也只有她不开心。沈家、皇室、天下都是开心的，他们在欢庆迎来一位国母。

　　“妧妧。”

　　“我在呢。”

　　“嫁给永安王，你快乐吗？”

　　我想了想，“挺快乐的，她待我很好。”

　　“那你呢？妧妧。”

　　“我？”

　　“你爱他吗？爱永安王吗？”

　　爱？怎样才算爱呢？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想，我对她好，她对我好这就是爱吧！我回答她：“爱，我爱她。”

　　我听见她喃喃了一句，可是我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我一头雾水摸不着脑袋，眼看着她离开了沈家，入了宫。

　　我回去问阿瑾：“你说，娇娇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是爱？”

　　她抱着我，玩着我的头发，“我对你。”她回答了。

　　深夜我睡不着，醒来却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我起身走了出去。我看见书房的光还亮着，鬼使神差的我走到了门口，阿瑾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惹我一阵心疼，我推门走了进去，看见她慌乱地藏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她起身，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书房冷清，小心风寒。”

　　我没有问她在藏什么，她做什么我都支持，我是她的妻。我脱下披风还给她：“你身子不好，还是你穿上吧。我睡不着......就想去看看你在做什么。”

　　我坐在旁边陪他继续看奏折，我拄着脑袋忍不住打盹，居然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床上。

　　永熙二十四年，正月。

　　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元旦是在宫里度过的。我又一次进宫，很高兴的是有凝霜陪我。她入宫已经几月有余了，和做姑娘的时候不大一样，她倒是更加成熟稳重了，这却显得我有些止步不前了。娇娇拉着我聊天，我注意到她的手臂上多了一串佛珠。

　　“娇娇，你信佛了？”

　　她笑了笑答应着，脸色却不太好看，我大概是又说错话了。

　　我看着她的宫殿，只能想到富丽堂皇四个字。看来怀彧对娇娇也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娇娇神情哀抑：“妧妧，今年六月就要选秀了。”

　　我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她轻轻搂着我：“娇娇放心，只要怀......陛下还喜欢你，选不选秀也无所谓嘛。”我感觉得到她在我的肩上点了点头。

　　阿瑾拉着我赶在放烟火前离宫，路上我问他：“我是不是也应该给你纳几个妾？不然会不会说我太小气？”

　　她皱了皱眉，语气冷淡地说：“不用。我楚怀瑾，今生就莫小妧一个妻。”我听她的语气，讪讪地没敢继续说话。

　　阿瑾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说要带我去了长安的城墙上，阿瑾说那里看烟火一点也不比宫里差。烟火燃放的时候，是那样的绚烂，亮光划破黑暗的时候，我在阿瑾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忽然阿瑾咳嗽的厉害，我忙扶住她，她咳了一会直起身子，继续搂着我看烟火。

　　我的鼻尖微微泛凉，我抬头，白色的雪花开始洋洋洒洒地落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