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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   温伏的演唱会因为筹备事宜,推迟到了三月。

      从三月到六月底,巡演四个城市,共表演十六场,最后一站回到锦城。

      第一站前三场开票那天,整个团队坐在一块儿,以秒为单位刷新界面,生怕卖得不好。Stella连对应开票后情况不理想的公关话术都想了几套。防的就是营销号们添油加醋唱衰,影响后面的场次。

      结果场子一开,十秒不到,所有人傻了。

      ——一张票都没了,最贵的池座空得最快,几秒过后,连看台票都不剩。

      周纪懵了:“这是出bug了?”

      他抬头问Stella:“你找人做票了?”

      “我需要吗?”Stella一个白眼给他翻过去,说话突然有底气了,“你当温伏是那种吃粉丝经济发洗脑包营销的爱豆啊?——我倒是想,他那资质适合吗?”

      话是这么说,其实开票前她还是有点紧张的。

      不过现在看来预售情况跟自己预估的大差不差,Stella往后一倒,靠在椅子里开始慢悠悠拿烟。

      她点燃烟头,闭上眼睛随心所欲地抽了一口:“等着吧,等那些之前拒绝了赞助和投资的品牌方肠子悔青。我就说他们对温伏的定位和市场评估有误——没人信。都觉得温伏是不温不火的男偶像那一挂的,嘁。也不看看他给多少歌手还有那些电视剧的片头片尾写歌唱歌,未来娱乐这破公司不营销罢了。”

      她睁眼坐起来,两手一摊,难得表现出一副年轻人似的臭屁表情:“承认温伏受众面广,很难吗?承认这个世界上,沉默的才是大多数,听歌的和追星的没什么重合度,很难吗?承认我们温伏是正儿八经实打实的创作型人才,很难吗?我说过多少遍,温伏是歌——手。只是长得太好看了,市场对他有偏见。”

      “那论坛那边呢?”助理及时打住,“要进行舆论把控和干预吗?”

      Stella挥挥手:“不用。”

      她解释道:“论坛看起来声量高,其实只是一小撮人,里面的言论除了他们自嗨和有营销号搬运挣kpi,根本影响不了大体市场和受众。中国那么多人,十万体量的论坛瞧着唬人,其实也是小众里的小众。正是因为他们小众,所以才需要一个地方聚集起来找认同和归属感。而且被他们嘲讽和讨论不一定是坏事——你见哪个有点热度的明星在论坛是受欢迎的?越火的风评越差。只要不闹得和上次那样满城风雨和涉嫌重大造谣,随便他们。等哪天温伏真的被论坛那堆人吹捧和喜欢啊,那才是要完蛋咯。”

      “嗯……”助理点点头,一副受教的表情。

      “费薄林就偷着乐吧。”说到这儿,Stella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就这个售票速度,上座率都够他思服传媒打出多大的广告效果。更别说他们有独家转播授权。这换了别的艺人和公司,起码是几千万的授权和广告费。别以为是我们温伏占了他投资的便宜,等开完演唱会,他就等着坐在屏幕后头数钱吧。”

      而她嘴里等着“偷着乐”的本人,正在为这个夏天公司的上市发布会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如此,温伏每个城市的巡演费薄林都跟着去了。

      唯有最后一场收官演唱会,费薄林因为出国洽谈合作,来不及赶上。

      偏偏这一场最重要。

      温伏在演唱会中途会让观众进行新专辑的试听,里面的主打歌是温伏自己作词作曲编曲和取名的,歌曲和专辑名同名,叫《我的柏林》。

      遗憾的是费薄林一个新歌片段都没听到。

      温伏抱着他的二手吉他坐在舞台中央演唱试听片段时,池座里那个最靠近舞台的熟悉位置上始终空空荡荡。

      过去费薄林在每一个城市场馆都坐着相同的位置,悄悄隐蔽在人群里,像最普通的听众那样,穿着休闲的卫衣和外套,戴着黑色口罩,全程安静地陪着温伏到演出结束,温伏的视线频频朝这边看过来时,他就弯一弯眼睛,对着温伏笑一笑。

      今天他紧赶慢赶,一下飞机就让司机在机场门口把自己接到了演唱会场馆,正打算让周纪带着他从后台绕到池座那边去,就撞见了这场演唱会的尾声。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半,二四年的六月锦城忽凉忽热,今晚的天荡漾着一种明朗的紫色,那是三个小时前的晚霞尚未褪去。

      温伏坐在这层紫色夜幕下的场馆中心,舞台的聚光灯在上一首表演结束后突然顷刻间全部关闭。

      两边秒过后,两边的电子显示大屏开始播放一个模糊的视频。

      观众席沉默了片刻,随后爆发出浪潮般的尖叫和欢呼。

      那是温伏四年前走红网络的开始。

      随着视频里清透的嗓音和吉他低低的和弦声开始,温伏的模样也逐渐清晰。

      他的起球的旧毛衣,毛边的鸭舌帽,还有天青色的冬天傍晚下瘦削的小半脸,和刚才在舞台上的他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四年过去,温伏还是二十三岁时的样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十年过去,温伏还是十六岁时的样子,只有费薄林不会忘记。

      伴着人群欢呼声的爆发与落潮,这个短短的一分钟不到的视频很快进行到最后。

      聚光灯渐渐亮起,回到温伏的身上。

      他在很短的时间里从升降台下方换了一套衣服,现在摄像头重新将他投影到那两块大屏幕上,竟然与几秒钟前视频里的他一模一样。

      还是那件毛衣,那样的帽子,那样旧的吉他。

      所有的舞伴和多余设备都撤了下去,只留一个他在台前。

      他坐在那把高脚椅上,把身前的话筒往自己嘴边调低了些。

      温伏低着头,留给观众的角度和四年前的视频里几乎无差。

      他动了动嘴唇,在帽檐的遮挡下没人看见他颤抖的睫毛。

      温伏缓缓开口:“四年前的傍晚,我唱起这首歌,想到的是十八岁那年的冬天。”

      费薄林停在了舞台侧方。

      他的身影被巨大的置景幕布遮挡,温伏的侧影和电子屏幕都在他视野正前方,只要台上的人一转头就能看见他,而观众席没有一个人能窥探到他的存在。

      音响里出现了一声尖锐短促的干扰音,温伏停下话头,等那阵声音过去后,又接着低声道:“我的十八岁就像把这首歌创造出来的那个冬天,本以为一切将在严寒后开始,却没想到那年的风太冷太大,吹走了我头顶的蓝天,剩下一片灰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干净,平静地响彻在这个座无虚席却寂静的场馆,流淌在每一块反光的壁砖上,像流淌过他口中的每一段时光:“我的梦想,青春,未来,和所有的爱,都被那年的冬风吹得不见踪影。四年前的那天我唱起这首歌,像祭奠和歌颂我永远停在十八岁的快乐,只有满怀希望的开头,等不到有始有终的落幕。于是这首歌也变成了我十八岁的陪葬品,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是一个有始无终的片段。我和你们一样,以为等不到它的后续,像我冻在那年的青春,兴许至死都找不到一个句点。”

      温伏拨了一下琴弦:“幸运的是,二十六岁的冬天——”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池座的那个位置。

      费薄林还是没回来。

      温伏凝视着那个位置,失落地敛回目光。

      幕布后有什么光源闪烁了一下,温伏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朝旁边看了一眼。

      费薄林手机开着闪光灯,朝他笑了笑。

      温伏也笑了。

      他转回去低下头,接着把话说完:“上个冬天,爱和灵感复苏,我的十八岁落幕。”

      吉他声延续起来,接着视频里的曲调继续弹奏,连同曲调一起完成的,是整首歌的创作。

      “故旧阑珊,黄昏向晚

      你用心事养活一枝枯兰

      以为暗恋简单,喧嚣与宁静参半

      十八岁的天,昼夜兵荒马乱

      伞下空间,我填补一半

      能否抹平你眼中动荡不安

      用相爱一万天,换一个雨夜碎片

      往事千回百转

      来路山山而川

      我落笔向南,写下名为你的初见

      吉他换下琴弦

      有情人不可同甘

      蝴蝶望东山,风雪也调侃

      许愿时只道要顶峰相见

      尚不知你我将为此分离多少年

      其实青春这东西,再浪费两年也不可惜

      年少的时光里,全世界都不及你

      岁月奔波在朝夕,似流云似飞羽

      来去都不经意

      二零一五那只蝉,我听他一声一声慢

      他说你刻舟求剑,说我用半生成全

      他说爱啊

      当真使人一往无前”

      前奏,副歌,尾声,这首歌至此变得完整。

      唯一没有公诸于世的是它的名字。

      ——《费薄林》。

      温伏没有把这首歌收录到新专辑,以后也不会发表。

      这是他们把爱宣之于口的符号。

      掌声和尖叫像台下挥舞的荧光棒一样永不止歇,直到温伏谢幕,保安开始疏散人群,观众陆续进行最后的打卡拍照,观众齐鸣的欢呼才渐渐止沸,化作零乱的嘈杂。

      温伏下了升降台,转身就看到西装革履在后头等着他的费薄林。

      他提着吉他,朝费薄林跑过去。

      后台的伴舞和无关人员早在最后一场温伏的独自演出时就已经离开,只剩几个帮忙收拾设备的工作人员。

      温伏撞进费薄林怀里,费薄林掩耳盗铃地把他换了个方向,挡住别人的视线,又四处看了看,低头小声说:“先回休息室。”

      温伏点头。

      费薄林手里还推着行李箱,进了休息室,率先把行李箱放在一边。

      在这当头,温伏走到在椅子边拆耳返。

      拆完耳返,温伏又捣鼓衣服。

      演出服装穿着并不很舒服,温伏脸上的妆很淡,但化妆师总喜欢把他脖子和手连同服装都抹上许多透明高光,衣服也是闪闪发亮的缎光衬衣,好像他是什么浑身都值得闪闪发亮的洋娃娃。

      费薄林放好行李,正看见温伏脱外套。

      他一径坐到沙发上,仰头瞧着温伏细细的一截腰在宽大的绸缎衬衣里若隐若现。费薄林忍了忍,最后伸手把温伏的腰揽过去圈在怀里,一言不发地把头埋在温伏小腹上。

      温伏安静地把手放在他头顶摸了会儿,说:“薄哥,她们给我打电话。”

      Stella现在正在公司开会,估计这会儿是例行公事打电话来问问温伏演唱会最后一场怎么样,顺便谈谈带着温伏和公司解约走人的问题。

      费薄林的声音从他腰间传来:“你接吧。”

      但整个人没有要从温伏怀里抬头的意思。

      明明在休息室外还一副镇定克制的样子。

      温伏无奈,抱着费薄林站在原地打完了电话。

      Stella说的无非是这场巡演的净利润和风向反馈以及在各个平台的影响力等等,虽然这次演出只有三个月,但是跟公司解约以后,温伏可以在秋天立马再开一次,并且以后不会缺赞助和投资。

      温伏听完以后,只问了一个问题:“我从明天开始可以休息了吗?”

      Stella的回答是当然可以。

      不仅休息,还得好好休息,为下一场巡演养精蓄锐。

      毕竟这场巡演是跟公司的分手礼,赚的钱九成都进了公司口袋,下一次,钱就实实在在属于温伏了。

      挂了电话,温伏低头说:“薄哥,我可以放假了。”

      “嗯。”费薄林蹭着他的腰点头,“戎州一切都好,我们可以回家了。”

      温伏等这句话等了九年。

      从高考毕业那个暑假,费薄林接他回家的路也走了九年。

      好在钥匙还没生锈,他们也还记得这条路怎么走。

      到家这天是七月十号,费薄林开着车,拐过致知路的林荫道,停在了小区的石砖围墙外。

      圈子里该打点的他早已提前联系人打点过,温伏可以随心所欲在戎州过一个自己的假期,不会有任何照片从狗仔手里流传出去。

      单元楼前的香樟树还是郁郁葱葱,吴姨守着那个小卖部正在收银台后打瞌睡,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时光暂停了几年,这片土地还在等他们回来度过那个夏天。

      费薄林回家给温伏煮了一碗打卤面,又冻了半个西瓜在冰箱里。

      衣柜里那件陈旧的宽大白色背心,费薄林保存得很好,温伏一到家就换上,站在阳台门口,微风从四面八方灌到衣服里。

      他捧着面到阳台上乘凉,正吃到一半,看见楼下有人拉着推车卖盆栽芦荟。

      温伏盯着那辆芦荟车发了会儿神,在车子拐过街角时突然放下碗,朝门外跑去:“薄哥我下楼一趟!”

      费薄林正挽着袖子扫地,听到温伏的脚步声,赶忙道:“戴口罩!”

      “戴了!”

      温伏的声音传到家里时,人已经跑下两楼远了。

      五分钟后,他抱着一盆绿油油的芦荟回来。

      芦荟还放在当年费薄林种花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深深的花盆底子的印记,跟温伏新买的这盆刚好对得上。

      放好了盆,温伏拍拍手,正准备端起面碗继续吃饭,费薄林幽幽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去,洗,手。”

      温伏身体一僵,打算当没听到。

      就在他的手快碰到筷子时,被费薄林拎着后衣领子扯到卫生间按着洗手去了。

      正洗着,天边轰隆隆一声,俩人往外探头,朝窗户一看:天霎时暗了,乌云快速地占据着苍穹,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温伏咻地跑到阳台上把面碗和芦荟抱进家里。

      这场暴雨来得迅速又凶猛,仿佛整个城市的风和云都陷入一场狂欢。

      雨点枪弹般的落在家里的阳台上,一砸一个花苞的形状,很快费薄林才收拾好的阳台就发水灾似的被淹出一层水平面。

      温伏盘坐在阳台上的椅子里,费薄林嫌水脏,不准他下地,自个儿拿着新买的扫把一下一下往疏水口扫水,但疏的速度比不上雨水降下来的速度,十分钟不到,阳台的水位几乎到了人脚脖子上。

      正当费薄林犹豫要不要今晚搬出去住时,雨又猝不及防地小了。

      他松了口气,准备自己先去卫生间冲个澡,再出来想办法把温伏搬回客厅。

      刚走出阳台,他心道不好。

      费薄林一个箭步往后撤,一转头,正撞见温伏把脚往阳台的积水里放。

      水其实不脏,阳台所有的瓷砖和地面,被费薄林来来回回擦得锃亮,每一个角落甚至砖缝都找不出灰来。

      可费薄林自己洁癖,便不准温伏把脚放进去。

      温伏脚尖刚挨着水,一瞅费薄林回来了,不情不愿地把脚缩回去。

      费薄林一走,他又把脚放下去。

      这回刚伸到半空,费薄林就又回来了。

      温伏悬着腿,跟费薄林对视两秒,理直气壮地嗖一下把脚踏进积水里。

      费薄林:!!!

      他一把把温伏的脚捞起来,连同人一起,拦腰扛到卫生间,强行拉着人一块儿洗了个澡。

      从头到脚被费薄林涮了个彻底以后,温伏老实了,再也不敢随便去踩积水了。再踩非得被费薄林洗掉一层皮不可。

      他沉默地任由费薄林给自己吹头发,吹完以后闷闷地上床窝在费薄林怀里睡午觉。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带着草根和泥土气息的凉风穿过窗户吹拂在他们身上。

      这一觉绵长安静,他们的呼吸宁静交缠,梦里都是香樟树叶在雨中翻涌的沙沙声。

      费薄林醒来时床外夕阳正好,他从床上坐起,打开了床边的窗户。

      漫天霞光照进他的眼底。

      他听见十年前的风无休无止地涌进自己的胸口,温和而热烈,像多年不见的好友,冲他诉说这九年间故土是否沧海桑田。

      费薄林想起自己送走温伏后回到家的那天,暮色也是如此美丽祥和,他想起自己的思念。

      他眺望着远方大片异色繁云,轻声喊:“妹妹。”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温伏应声而来,伸手从后方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背上。

      他们一同聆听这十年守候在窗外等待故友归来的风声。

      戎州的江水奔流不息,江边的少年永不老去。

      费薄林低头,吻住温伏手腕上那只血红色的蝴蝶,那年汉江的雪此刻在他脑中纷飞而至,似爱意排山倒海。

      风雪声中他忽然明白,其实上苍早就给予过他名为温伏的最大垂怜,是他东奔西顾,不肯回头。

      他这一生遗憾与恨等长,爱却未央。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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