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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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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低着头沉思时,温伏已经摸黑到他跟前来了。
一直到一阵温热轻缓的气息呼到他脸上,费薄林才意识到温伏挨过来了。
“唱得很好,小伏。”
他一时失语,只能想出这样枯燥的赞美,因为看不见,又想去触碰对方,茫然地在黑暗里抬起手,刚伸过去,温伏就把脑袋凑到他掌心蹭了两下。
费薄林笑了,指尖没入温伏的发丝,问:“怎么写出来的?”
温伏握住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腕,牵着费薄林往外走:“情歌,写法都差不多。看几首就会了。”
“只是不好起头,”温伏自顾走在前面,“想了很久,总想到薄哥。”
温伏大概没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在别人听来会引起多大波澜,费薄林的视线错乱了一瞬,连同着心跳也空了一拍。
偏偏他最能理解温伏想表达的意思。他是这世上离温伏最近的人,温伏说的话,就算费薄林想误解也无法自欺欺人。
温伏说他是灵感,说他让这首歌有了开头,那就说得半点不含糊,明明白白地告诉费薄林,他在温伏的作品中起到的作用就只是触发灵感的一根引线。
温伏坦诚,因为问心无愧,别有他想的人才会遮遮掩掩惴惴不安。
费薄林蹙了蹙眉,一时也不懂自己怎么凭空就生出两份失落,大抵是因为确认了后面那些情话般的歌词跟他无关,又气恼温伏对利用他来写情歌的态度如此坦然。
正逢他们出了教室见到了光,那点清亮的月色将他心里不清不楚的阴翳一扫而空。
他反手抓住温伏,走上前并肩,换了个话题:“语文考试怎么不见你这个水平?”
温伏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好像在写歌时脑子里有一个独特的开关,一切词汇配上音乐都丰富起来。一旦抽离音乐,他仍旧是那个闭塞沉默、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字的温伏,回过头看自己的创作,那些词句恍惚就变得陌生了。
“可是我的水平也不好。”温伏接着说,“祁一川说《白眉》的词写得很次,只是曲子好。”
其实若非要在两方面比较个高低,温伏作曲编曲的水平确实比作词的能力高出一大截,不过费薄林认为那是温伏自小的经历侵蚀了那一部分表达能力,总有一天会慢慢恢复的。
他捏捏温伏的后颈,说:“都好。”
第二天周日,市里领导组来学校视察,临时通知大会堂的外借取消。
祁一川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先是把领导组祖安了一遍,又把学校祖安了一遍,最后跑去足球场看了看,发现社团的人也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搭桌椅,心里瞬间平衡了。
此时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举办的社团慌慌忙忙地发布了消息,通知所有参赛人和观众到足球场报到。
祁一川交接这些事情很麻利,温伏留在人群外,看着远处的教学楼,想的是比赛的场地转移了,这下谁都能来听了。
费薄林会来吗?
费薄林要上晚自习,从不逃课,应该是不会来的。
温伏收回目光,跟随祁一川一起去后台抽签。
运气比较好的是,他们抽到中间靠后的出场顺序,正是比赛渐入佳境适合调动听众情绪的节点,不至于太靠后让人感到疲倦,也不至于太靠前减弱了存在感。
正巧今晚高二公布第三次月考成绩,温伏语文和英语都超常发挥,总分上了660,名次第一次超过费薄林,全班的成绩单打印出来贴在教室后,引起不小的骚动,而他本人还因为比赛尚不知情。
费薄林比温伏少了两分,两个人一起位列年级前二十。晚上七点,费薄林正伏案刷题,突然被谷明春叫去了办公室。
前脚费薄林一走,后脚谢一宁就拉着卢玉秋嘀嘀咕咕。
“你说小谷叫组长出去干吗啊?”
“谁知道呢,他不随时都在叫组长去办公室吗?当他的免费劳动力。”
“这回可不一定。”谢一宁不以为然,“我听说翰阳部开了几天的大会,要学校把咱们普通部高二成绩好的学生都调上去——咱们部成绩好的,不就俩嘛。学校直接点名得了,还搞这弯弯绕绕的。”
“哦莫,组长和哆来咪?调到翰阳部?”卢玉秋学着之前大火的韩剧里的表情和口吻,故作惊讶,“米掐嗖?这不是拿咱们部老师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给他们翰阳部的冲业绩吗?”
“少看点继承者吧你,”谢一宁撇撇嘴,又接着说,“翰阳部一天天就知道捡现成的吃。”
卢玉秋看看自己座位后头:“你意思是,小谷找组长,就是为这事儿?”
“那不然呢?”谢一宁百无聊赖地翻自己的练习册,“不过,要是学生本人不乐意,学校也不能勉强吧?”
“咱班主任也不一定乐意呢。”
“小谷就一拿工资给学校打工的,他再不乐意,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啊?”
“这倒也是……”卢玉秋颓丧了点,“也不知道组长会不会答应——但是为什么小谷没找哆来咪啊?这卧龙凤雏咱们班有一对儿呢。”
谢一宁“啧”了一声:“哆来咪这会儿参加比赛呢,你什么记性。”
“哦对对对,我忘了。”
正说着,下课铃响,费薄林回来了。
谢一宁和卢玉秋齐刷刷转身趴到费薄林桌上,四个眼睛巴巴望着他。
费薄林慢悠悠拉开椅子坐下,桌下空间矮小,屈着腿难受,他依旧是一条长腿放到桌子外直挺挺伸出去:“有话就说。”
谢一宁:“小谷找你什么事儿啊?”
卢玉秋:“是不是让你调到翰阳部去?”
费薄林看了温伏空荡荡的座位一眼,轻轻点头。
对面俩人异口同声:“那你去吗?”
费薄林摇头。
“哦耶!”
“哦耶!”
俩人心情明媚起来,也不多问费薄林拒绝的原因,谢一宁和卢玉秋对了个眼神,问费薄林:“去不去听哆来咪的唱歌比赛?”
费薄林迟疑了一下:“没有入场票,怎么进大会堂?”
“又老年人网速了吧?”谢一宁小心打量着教室外,偷偷把手机翻出来,给他看□□空间的动态,“喏,比赛场地临时转移了,在足球赛场,谁都能去看。”
费薄林盯着屏幕不说话。
谢一宁瞧他是有点心动了,拉着卢玉秋一块儿怂恿:“走吧走吧。”
卢玉秋跟着迎合:“今天周末,除了值班老师不会有人来学校的,年级主任都不在,没人巡查。”
费薄林更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犹豫,犹豫就代表有得商量。
谢一宁煽风点火:“走嘛走嘛。”
卢玉秋见缝插针:“走嘛走嘛。”
苏昊然突然冒出来:“走嘛走嘛。”
谢一宁:?
卢玉秋:?
苏昊然露出一个跟屁虫的微笑。
费薄林:“……”
眼见着上课铃打响,待会儿第二节晚自习开始,他们一堆人更不好混出去了,费薄林起身朝门外去:“走吧。”
四个黑影趁乱溜下了教学楼。
苏昊然跟在尾巴上,不停地捣鼓手机。
谢一宁问:“干吗呢?”
“联系哆来咪啊,”苏昊然说,“我问他在哪,不然怎么找?”
“找他干吗啊,”卢玉秋回头,“就找个地儿看呗,到他上台了不就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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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人上人海。
苏昊然找了个人少的地儿,先自个儿挤进去,又把自己面前的位置让出来给卢玉秋和谢一宁。
费薄林个儿高,苏昊然不管他,就算站在最外层他也能把台子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到场这会儿,比赛刚开始不久,前面才过了两首歌,后台等待上场的人里也不见温伏,估计到他登台还有好一会儿。
谢一宁踮着脚,脖子都快抻出二里地了,还是被前头的人严严实实挡住视野。
“烦死了!”她停下来踹了一脚草坪,“逃课的怎么那么多,一个个都不学习的吗?”
苏昊然知道她急脾气又上来,凑过去给她捏捏胳膊:“要不你坐我肩上?”
“疯了?”谢一宁开启无差别攻击模式,“到时候老师看见了你猜他先记住我还是记住你?”
苏昊然:“你把我校服外套搭你脑袋上!”
谢一宁有点犹豫了:“唉……还是算了。”
苏昊然又说:“待会儿老师来了我就说我强迫你的!我说我故意把你扛上去吓唬你!”
谢一宁拧他耳朵:“闹呢?”
苏昊然一步上去蹲在她面前,拍拍自己的肩:“上来吧宁宁,待会儿哆来咪上场你都看不到。”
都这样了,谢一宁也懒得拉扯:“那我上来啦?”
苏昊然:“上!”
谢一宁一脚跨上去,苏昊然抓住她两处膝盖站起来。
“哟嚯!”谢一宁捧着他脑袋发出一声喊叫,“这就是高空的视角吗?爽死老娘了!你别晃!”
苏昊然仰头,望着她笑也跟着笑:“看得清楚吧?”
“那可太——清楚了!”
卢玉秋翻了个白眼:“臭情侣。”
谢一宁朝她做了个鬼脸。
费薄林没瞧见温伏,干脆低头刷着手机背单词。
一伙人闹着不知过了多久,谢一宁先喊道:“哆来咪上场了!”
果然,下一秒,主持人报幕,说出温伏和祁一川的曲目,并特别说明了他们要演奏的是一首原创歌曲。
费薄林的视线终于从手机上抬起来。
“原创?”谢一宁拍拍苏昊然的脸蛋,“我没听错吧?”
苏昊然张着嘴“阿巴阿巴”了两声儿:“应该没有。”
卢玉秋伸着脖子往台上看:“谁原创的啊?”
谢一宁:“祁一川吧?感觉哆来咪不像是会写歌的那种人。”
费薄林在他们身后忽然开口:“先听听吧。”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临近盛夏,一中上方的夜空全是星星,足球场的台子虽然搭建得仓促,但社团的人布置得很认真,灯光效果设置得也不错,不难想象这样的布置放在大会堂馆场的模样,效果确实会更好。
舞台上两个人上场先对着评委席鞠了一躬,接着祁一川走向架子鼓,而温伏则抱着吉他坐在了椅子上。
“我靠……”谢一宁喃喃道,“哆来咪是独唱欸,祁一川只是伴奏。”
前奏走完,温伏开口了。
“我靠!”谢一宁这回语气更激动了,“哆来咪唱歌也太好听了吧,这以后直接收拾收拾打包出道当歌星得了!”
“不对啊,”卢玉秋说,“好听是好听,我怎么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啊……”
不止他们,此刻场下大多数人也陷入了寂静。
慢慢地,整个操场围观比赛的人在温伏开嗓不久后都默契地停下了喧哗,看神色不像是在努力辨认他的歌词,而是沉浸在歌曲的氛围里,无言欣赏着表演。
举手机录像的人越来越多。
温伏的目光游走于人群。
他在寻找费薄林。
有人把手机开了闪光灯跟着歌词打节拍,费薄林远在灯光之外凝视着温伏,一动不动。
好在他站的地方人少,本身个子又高,温伏不太费力就捕捉到了他的位置。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那一刻,温伏的眼睛亮了亮。
伴奏恰好切入副歌部分,温伏不动声色调整了坐姿,直直面对着费薄林。
副歌开始了。
“是宿命作祟,天父亦作美……”
“纵知地老天荒不可追,神明膝下我求过共白眉……”
温伏神色专注,仿佛只是对着远方放空眼神一心演奏歌曲。
没人知道他盯着的是费薄林,是一个连与他们日夜相处的谢一宁苏昊然都不知情的,与他天天同床共枕的人。
台下人海翻涌,温伏眼里只容得下这一个观众。
兴许温伏自己也没意识到,从不知几时起,在任何一个场合首先寻找费薄林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好似找到了费薄林才能找到面对一切的底气。
就像写歌是为了给灵魂抒发,唱歌是为了向费薄林进行另一种表达。
所有的灯光都暗淡了。
费薄林再一次听到这首歌。在灯火辉煌的夜空下,他清楚地望向温伏的眼睛,如同那副嗓子一样清澈干净。这次情歌的声音有了形状,献歌的人也有了具体的模样,可他似乎还是回到了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幼儿园教室。
夜是静的,风是静的,所有都沉淀到周身的黑暗里,使他闻得见温伏的呼吸,感触得到百里外江边的空气。
此刻他耳边充斥着温伏的歌声,比昨晚更鲜活热烈,穿梭过着数千人的嘈杂与喧闹,那些由他而诞生的词句仍旧如波涛般涌进他的耳朵。
费薄林不体面地想,真是可笑,这世上有个人的表白因他而生,却不交到他的手上。
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听到?
他一面冲温伏展开一个温和的笑,一面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同温伏歌声交织在一起的强烈心跳。
费薄林的笑容生动又僵硬,足够骗过所有人,不够骗过他自己。
有某种东西生根发芽,在他心脏每一个跳动的节拍里翻滚起来,隔阂了一切声音,断绝了夜风也断绝了虫鸣,使他困在那场逃不开的黑暗中。
像一根刺矛,一场利箭,从温伏有心无意的表白里挣扎出来,冲他兜头泼下。
是费薄林确定自己黑白分明的时光里生出了一抹扭曲的颜色,如同这片浓墨重彩的夜幕被撕开一道天蓝色的裂缝。
将他即将抵达的十八岁砸向一场虚空。
他终于感知到自己迟来的青春被哗啦啦地泼响,连同百里之外一声惊雷浇筑在风平浪静的江面上。
一切都早有预兆,又发生得猝不及防。
这是他和温伏的第一场夏日。
他的暴雨时期。
年少无名,江水轰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