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薄巧麦旋风

4、第 4 章

　　从雨夜里惊醒，余几声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漂泊湿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她坐起来，思绪烦乱，手机叮的一声，医院缴费两万元的账单已到账。

　　柯叶柔睡得正熟，和衣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寂静中有轻微的鼾声。她这些天每天都打工至深夜。

　　因为这里是北京，每一个想留在这里的北漂都万分疲惫。

　　破旧的老房子墙角持续不断地被冲刷，沙沙作响。

　　又下雨了。

　　余几声回房插上投影仪的电源线，百无聊赖地给自己放午夜电影。她刚开始对戏剧文学感兴趣时，江蓠拿u盘给自己拷了几十部适合拉片的经典电影。

　　第一部是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不得志的编剧男主在巴黎灯火通明的夜色中散步，幻想着回到一百年前的巴黎种种。

　　余几声乐不可支，超市打折购进的香薰蜡烛在漆黑的卧室点亮，光线自然而温暖。

　　照在余几声邋遢的鸡窝头和旧旧的家居服，和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判若两人，只剩清纯，甚至有点呆

　　却比在外的每一刻，都更加真实。

　　她朝嘴里塞了一大把过期的爆米花，凝神看邓忆闫发给她的信息。黑夜中手机的亮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落寞中只有唯一的光源，衬得像个女鬼。

　　邓忆闫的那条信息至今仍空荡荡地挂在上面，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少女用手肘撑着下巴，不知所措。

　　她戴着耳机审查邓忆闫的朋友圈，决定从中找些灵感，赶紧甩掉邓忆闫的捕猎。

　　邓忆闫的朋友圈本年可见，条数稀少。

　　第一条是波涛汹涌的海岛，他最近在印尼的龙目岛冲浪，简简单单的九宫格，身边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悉数可见，毫不遮掩。

　　而他本人只有一张露脸，望着黑夜的海岸，寂寞无言。

　　余几声冷漠点评，和江蓠完全不同的花心富家子弟，只知道和女人厮混，玩弄人心。看一眼都怀疑被传染x病。

　　呕。

　　第二张是一个月前他自己做的辣奶酪通心粉，色泽浓郁，颜□□人，精致地好像刚从美式西餐厅端出来。

　　随意地摆在卡通盘子里，配文：看球看到半夜饿死，还好Dogers获胜！

　　余几声不置一词，江蓠不会做饭。邓忆闫的照片倒显得香气扑鼻，像个专业厨子。

　　眯着眼睛继续翻，无意看到了邓忆闫和母亲的合照。

　　他穿着米色的大衣，撒娇般地搂着妈妈。母子俩都带着墨镜，笑得肆意飞扬，浪荡不羁。两旁都有随行的佣人，身后是夜幕华灯初上的长安街，多么嚣张。

　　余几声愣住了，突然觉得恐怖，为自己的笑容。

　　江蓠没有父母，他出身贫寒，靠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和邓忆闫这种长在皇城里，踩着祖辈搭建好的高楼的世家子弟，天壤之别。

　　他们除了那一颗小痣，笑起来的些许神情，还有什么相似？

　　她到底为什么，要在邓忆闫身上找江蓠的影子？

　　她赶在理智击碎前，飞速地敲上一行字，发送给邓忆闫。

　　“谢谢您的游艇邀约。

　　但是，我想我们以后可能也不再有合适的场合见面。

　　再见。”

　　手机屏突然暗下去，像夜幕里的真神，带走一切。

　　五分钟后，传来了邓忆闫的语音。余几声轻轻点开，他清洌的嗓音立刻游走在她的身上。

　　语调昂然，王侯轻笑，放浪形骸的胸有成竹。

　　“你说了不算。”

　　余几声一惊，

　　却没有上前再继续拒绝的勇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余几声千回百转地趴在地上思索，不知所措。渐渐，也昏睡过去。

　　纸质台灯的氛围温暖又自然，氛围空灵又昏黄，直到被刺耳的铃声打破一切。

　　余几声翻身抓起手机，懵懵地按下，她不想吵醒柯叶柔。

　　目光扫视到通讯录的名字，却没料到是赵蓉。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三十八。赵蓉怎么会在这种时刻找她？

　　她立刻坐起身，有些紧张，按下接听

　　“赵姐，您找我。”

　　赵蓉的声音低沉，却有些微微颤抖。

　　她说，

　　“今夜流声开拍前，你还有别的档期吗？”

　　余几声老实回答，

　　“当然没有。我只需要排练毕业大戏。”

　　赵蓉松了口气，随后心脏一紧，话语震撼人心，

　　“许遮筹拍新电影了，有个还算出彩的女二，公司把全部女艺人的资料交给了他助理。他挑了你。

　　今早七点，你立刻来公司试戏！”

　　余几声觉得自己脑门发烫，许遮是什么人？

　　欧洲三大奖的常客，天纵奇才的top大导！他的成名作《暴露》。余几声大一的结课论文就是对其中剧幕的情节分析。光拉片，她就在讨论课上拉了不下二十遍。

　　她连梦里，都没有参演许遮的电影这种奇遇。

　　余几声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后来和赵蓉说了什么。

　　冲进浴室里沐浴。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放了很久的那个戴森吹风机，小心谨慎地把长发吹出自然的弧度。

　　然后在脸上抹面霜。站在镜子前，素面朝天，连细纹都是少女的气息。

　　没有半点粉饰，许遮要求，每一个试镜人员都是全素颜。

　　她抱着电脑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北京的地铁里。长发慵懒，戴着口罩，套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恨不得钻进屏幕里。

　　这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时机。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不够努力而错过。

　　五点半的北京地铁，空无一人。

　　余几声换乘的时候给赵蓉打了个电话，

　　克制不住不安地问，

　　“赵姐，许导演的电影题材是什么？我想现在就准备一下。”

　　赵蓉迟疑，

　　“他助理来的时候很神秘，任何东西都没透露，只说了女主演技惊人。

　　非要说的话，这次电影的耗资量巨大，试戏甚至带了三个资方。

　　许遮很看重他们的建议。”

　　进到公司盛世娱乐现场时，前排小妹立刻把她引到了私人电梯。

　　她殷勤地按下十七楼的按钮，神秘又艳羡道，

　　“几声，你运气真好。

　　许导他们已经在上面等你。”

　　余几声的手狠狠攥拳，她发觉自己在发抖，因此必须保持镇静。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大厅中央喝茶的许遮。

　　五十七岁，一头摇滚乐队的长发，神情坚硬，眼睛亮的惊人。

　　这是她在ppt上看过一万次的那张脸。

　　赵蓉坐在许遮身边，心花怒放，陪着笑脸。这也是她做经纪人的巅峰时刻，在此之前，她手下的艺人最高不过拍大制作的网剧

　　许遮冷冷淡淡地招手示意她过来，余几声走到他的身边，呼吸都停止。

　　“把口罩摘了。”

　　余几声表情很软，听话地行动。

　　出水芙蓉面，大大方方地现于世间。

　　许遮抠了下自己的下巴，让她转个圈。

　　声音粗犷，好像自言自语，

　　”还行。

　　不是照骗。”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又呼唤小猫似的一指，示意她去右侧的沙发给厂商们看看。

　　余几声提着衣服小心翼翼，脚步悄然而至。

　　抬眼的一瞬间，睫毛四下纷飞，仿佛森林的夜蝶。

　　清晨的写字楼有一种味道，仿佛是洗衣粉，又或者喷洒的威士汀白茶。

　　空气中的冷意混杂着佛手柑与青柠。

　　余几声的鼻子有些迷醉。

　　她顺着味道紧张地给桌前的投资商大佬行礼。

　　中年人的声音庸俗而黏腻，气氛像黏浊饭店的泡泡，怪异地等待被戳破。

　　“小余啊，客气。”

　　余几声谢过大佬。

　　转过身来，再次恭敬地给另一位投资人行礼。却在抬起头的瞬间，血液倒流。竟然是他！

　　男人的目光径直望她而来，直白轻佻，像女人纤长细指间燃尽的香烟。

　　余几声脸颊发烫，不能语言。

　　邓忆闫歪了下头，戏谑地笑，甚至像没长成的邻家弟弟。

　　语调却暗藏玄机，笑眯眯道，

　　“都是朋友。

　　几声呀，你怎么行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