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白马踏落英

3、第 3 章

　　驸马这几天心情很坏，用午膳的时候刚喝了两口馎饦，长长叹一口气。

　　同桌吃饭的上司看过来，忍不住说：“敬之啊，是公厨的饭食不合口味吗？”

　　驸马连忙摆手：“不不，下官不挑嘴。”她二人是大理寺长官，并不吃公厨的大灶饭，另有一个小厨房送菜来。不过难吃是真难吃，还不如公主送来的。

　　想起公主，驸马又叹了口气。大理寺卿问：“是张逖案还有何疑虑？”

　　驸马打起精神：“确乎如此，昨日翻看男囚招供书，总觉得十分奇怪，此人自陈与张逖妻王氏和奸，是王氏指使他谋害张逖。所招供行凶手法详细，杀害张逖的必是此人。可王氏案发当日归宁，男囚除了一枚发簪并不能提供其他与王氏和奸的证据，下官以为大理寺丞要按十恶之罪定王氏腰斩难免武断。”

　　大理寺卿思忖道：“左丞确实武断了，将至年关，想也是心浮气躁。此案就交由你复审。”

　　驸马称诺，大理寺卿又说：“今年回鹘人该要回她们的副使了，左右没办法定罪，你让人别盯着了，都回来做事吧。”

　　说的是去年回鹘人朝贡时，赵侯家的小女儿私婚外族一案。那时在鸿胪寺馆驿同时抓获副使与赵侯女儿，应当是板上钉钉的私婚外族，两人皆被判流放两千里。但那副使又自陈父母乃长安人氏，自幼被拐去回鹘，刑部主事观副使面相确实是中原人，一翻卷宗，多年前确有一件孩童被拐案。律法上没有详细写外族究竟是看籍贯还是看人种，主事两相为难，又把案子甩回大理寺。

　　驸马总觉得太巧合了，可律法疏漏又不是她能补上的，上司发了话，她只能听从。

　　下班是走回去的，路面积雪骑不了马。国公府和公主府隔了条街，驸马脚一滑往西市去找相熟的大食商贩买了根鎏金的马球杆。

　　年关将至，各国商人都随着使节上京，长安城热闹了不少。据说今年南诏王世子亲自来朝，可能是想求娶一下宗室女。

　　说不定南诏王世子会看上公主，驸马就会遭遇成婚以来的最大危机——才怪。公主是嫡次女，母家强势，身份尊贵，不可能外嫁。

　　那也有可能王世子意外撞破驸马的真实身份，要挟她这样那样……嗯，如果在言情小说里倒是有可能，不过这里是百合小说。

　　驸马想不通平静的婚后生活怎会突生变故，公主为什么不理她——这事还真的和王世子有关。

　　就在几天前，公主入宫拜见皇后，皇后和她唠嗑家常：宫里添了几个小孩儿、三皇子又长高了、xx公主家又生了一个儿子……

　　公主听得打瞌睡，不耐烦道：“不想听了，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皇后叹了口气：“都是你的姐妹兄弟啊。”

　　公主摇头：“不是我的，我只有一个阿姐一个阿兄。”她说的是一母同胞的新城公主和太子，三人年龄相仿，从小感情深厚。她的皇帝爹比较能生，直到她都成婚了还是络绎不绝在产出，公主每逢年节家宴都能看到新面孔。

　　公主说：“阿娘劝劝阿耶，叫他注意身体，别生了。”

　　皇后有些感动：“你这孩子，总算是懂事了……”

　　公主说：“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消停消停，别祸害年轻美人了。”

　　娘俩谈心的时候让仆从都退下了，她大大方方地说，皇后正色道：“你阿耶是天子，彼天下皆归他有，美人能入宫乃是她们的福气。”

　　公主敷衍道：“是是是，好好好。”

　　皇后摇头，说她：“你不爱听我讲别人家的孩子，你自己倒是生一个啊。”

　　公主有点心虚，她从小到大有什么事都跟皇后交代，唯独驸马这件事不敢说。还没等她想出个托词，宫女叩门道：“殿下，南诏王世子求见。”

　　公主吃了一惊：“南诏王世子？阿娘，王世子怎么会来找你？”

　　脑子已经开始转万一皇后婚内出轨她和姐哥要怎么死了，皇后横了她一眼，说：“请王世子在含元殿稍坐片刻，你等去拿礼衣来。”

　　“阿娘，你可不能犯糊涂啊。”公主眼巴巴地：“虽说我觉得你养个把小白脸不是大问题，可至少等阿耶死了再说啊。”

　　皇后失笑：“你想到哪去了，南诏王世子是女人，此番随使团入京，陛见你阿耶不太合适，只好以命妇礼制来见我。”

　　说话间宫女们捧着赤色的交领云海纹礼衣进来，皇后被侍候着穿上，她没有戴礼冠：因为也并不是很正式的接见。

　　公主问：“我要回避吗？”

　　“你回避什么，等行完那些虚礼，你带她在长安转转。”皇后说：“不要小瞧这位女世子——南诏前些年王位纷争不断，一年三易主。如今的南诏王正是仰仗世子带兵平定四方，这才坐稳了王位。”

　　公主讷讷道：“这么厉害啊……”

　　“是啊，南诏王两次请封女世子，朝廷上下争吵半年才下了赦令，到底是害怕她。”

　　害怕……公主一下愣住了。原来她无所不能的皇帝爹还会害怕一个女人吗？那满朝文武竟迫于一个女人的武力而不得不违背礼教，把世俗统治的权利分给了她。

　　她对这位王世子好奇极了。

　　公主在寝殿等了一会，来人叫她去含元殿。公主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传奇女人。

　　主位坐着皇后，下侧端坐一位男装丽人——便是女世子本人了。她没有穿命妇礼服，而是一身轻便的天青窄缺胯袍，戴一顶玉莲小冠。世子的瞳色很淡，眉沉沉地压在眼睛上，她看起来是个健康漂亮的青年人，除了前额有一处刀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皇后笑着说：“这是我的小女儿刘昶，王世子在长安有何难处，只管去找她。”

　　王世子连忙躬身道：“谢殿下美意。”又向公主说：“小臣凤伽寻见过公主。”

　　公主还礼，好奇道：“王世子姓凤吗？”

　　王世子微笑道：“臣父名为世裕凤，因此小臣姐妹兄弟五人都以凤字做姓。蛮夷之地习俗如此，叫公主见笑了。”

　　两人向皇后告辞，王世子说想在后宫看看，公主就带她往御花园走，边走边问她：“某有些好奇，王世子既然有兄弟，为何……”

　　王世子道：“兄弟皆无能之辈。”

　　公主心中一动，旋即又强压下去，转而和王世子开玩笑：“长安城都传说王世子来，是要求娶宗室女的，某猜想好些人还不知道王世子是女人。”

　　王世子笑道：“倘若皇帝陛下准许，小臣当然希望求娶一位宗室女。”

　　公主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道：“可你是女人啊。”

　　“谁规定女人不能娶妻？”

　　说话间行至御花园，公主心中惊涛骇浪，讷讷自语：“是谁规定？”圣人说男婚女嫁，阴阳调和，可圣人是男人。再一想，顿觉从前所听圣人之言都是荒唐语。

　　王世子遥遥看见园中亭围着一帮宫女，渺渺笛声传来，问道：“殿下，前面那是谁？”

　　公主回神去看，是李昭仪，她是三年前入宫的，深得圣心。上个月刚怀孕，说不得要给皇帝添个新儿子。公主和李昭仪不熟，但走都走到这儿了，李昭仪身前的宫女过来一个向她二人行礼，道：“昭仪请殿下安，因身子不便走动，请殿下过前一叙。”

　　公主道：“那前面是我阿耶的妾室之一，既然她差人来请了，王世子需与我一同拜见。”

　　王世子无可无不可，颔首道：“全凭殿下做主。”

　　两人随宫女往凉亭去，见宫女拿帷幕密不透风地围住了亭子，亭中宫装女子戴着风帽，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盈盈一拜，道：“殿下长乐未央。”以目示意王世子，“这位小娘子是？”

　　王世子还礼，道：“南诏王世子臣凤伽寻，拜见昭仪。”

　　李昭仪惊道：“王世子？王世子是女人？”

　　王世子一路行来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女人”，好像这是什么倒反天罡的事情一样。她心下烦躁，面上却笑道：“小臣长得像男子吗？”

　　她身形颀长，较周围女子都要高半个头，但面目柔和，并未掩饰性特征。李昭仪意识到自己失礼，慌忙拜道：“妾深宫妇人，见识浅薄，还望王世子不计较则个。”

　　王世子连忙伸手去扶她：“小臣都习惯了，昭仪有孕在身，不必向我多礼。”

　　三人在亭中坐定，石桌上摆了方小炭炉，宫女放了一壶清酒，不多时便冒出酒香。

　　公主道：“昭仪有孕在身，千万珍重自己，如今天寒地冻，还是少在外行走的好。”

　　她客气话说起来一套一套，李昭仪受宠若惊，“谢殿下关心，妾今日实在闷的慌，禁不住想出去走走。”

　　王世子道：“小臣自南诏带了一件珍奇玩物，明日入宫献给昭仪，好叫昭仪冬日里解闷。”

　　李昭仪绞着手帕，低声道：“妾谢过王世子。”

　　两人相对无言，一个飞红了脸颊，一个手足无措。公主看出些不对来，宫女要给她斟酒，她一把拽起王世子，找了借口向李昭仪告退。

　　待出宫后，公主陪着王世子往鸿胪寺馆驿去，雪天路滑不便行马，两人坐的人力轿子晃晃悠悠地。

　　公主犹豫再三，低声问：“王世子觉得李昭仪如何？”

　　王世子对上她的目光，直言不讳道：“小臣今生所见最美之人。”

　　公主心里咯噔一声，说：“那是我阿耶的妾室。”

　　王世子低眉顺眼道：“小臣自不敢有非分之想。”

　　想当然是可以想的。

　　公主回府的时候想了一下驸马，驸马身形也高，只是看起来没有王世子那么健康，太单薄了。几日没见驸马，不知她过的怎样。不如让驸马住到公主府来吧，虽然她每天早上起太早会吵醒自己。

　　公主心里乱糟糟的，王世子让她想了很多从前不会去想的事情。

　　女人也可以喜欢女人——宫中有宫女对食，她也见过，可那不是没得选吗？就像她和驸马，她假若新婚之夜真的向皇帝揭穿驸马身份，会怎样？她会被嫁给下一个人。对她来说是谁都无所谓，而驸马有个把柄落在她手上，更好拿捏。

　　那驸马呢？她似乎从没有问过驸马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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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可以留个 评论 吗吗吗
公主一开始对驸马的态度：都是姐妹做一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