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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旖旎梦: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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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发财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续魂草在其间静静地躺着,夕阳斜照进室内,它的绿光已无在暗室中那么夺目。
上官清没有把目光放到盒子上,他只是看着李发财的眼睛,好像要从他乌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李发财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俯身将盒子拿近了一点,垂眸说道:“这是……我从一处灵山上找来的草药,据说是有包治百病的功效,我也得来了方子,把这味药材加上去,一定能治好陛下……。”
上官清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床沿,示意让李发财坐下。李发财低头弯腰,双手捧着锦盒越过头顶,未理会上官清此举。
两人僵持不下,李发财经过了大量战斗和疲倦的赶路,双手的乏力感让他无法支撑太久。
上官清看出了他的疲惫,又苦笑了一声:“罢了,再依你一次吧……朕可不想再吃这些稀奇古怪的药了。”
说完,便接过了李发财手里的盒子,顺势拉着他坐下。
刚刚落下的眼泪还没有干,浅浅在脸上划过了一道痕。阳光照在脸上,反射出晶莹的泪光。李发财不敢抬头看上官清,怕他看到自己眼里的害怕与软弱,怕他为自己再平添一层忧愁。
上官清修长纤细的手覆盖上了李发财的双手,他轻轻摩挲着李发财因练武生出的老茧,熟悉的温度让李发财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阿清还没有如此操劳,闲暇时间,他喜欢牵着他的手,带着他逛园子,识花草,辨鸟兽,听戏曲,赏诗词;或是轻轻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描摹出大字的形状,李发财通常不到半个时辰便不愿再写,阿清劝说无果,便只好自己在那阅诗文,绘丹青。
阿清一坐便是一个上午,李发财也忘记了时间,看着眼前的人,缕缕青丝随着微风荡漾,挺直的身杆如冬天里的劲松,不觉出了神。
随着李发财慢慢长大,阿清也变得越来越忙碌,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变少,阿清于他,从亦兄亦友变成了敬仰的皇帝,少年成长中暗自滋生的情愫也只能被埋藏在深处。
突然,上官清拉开了李发财的衣袖,冬日里的风灌了进去,冻得李发财一激灵。他回过神来,望向了上官清,只见他的眉头紧皱,眉宇间尽是凝愁。
曾经长出血莲的伤口,仍然未愈合,肉红的疤痕清晰可见,又因一路的劳累,不少伤口再度感染,李发财来不及处理,只能任由细菌滋生。
李发财抽回手,急忙放下了衣袖。上官清阻止他的动作,却不小心扯到了他的伤口,李发财轻呼一声。上官清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惊慌失措,于是放弃了拉扯。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这都是你这些天来受的伤?”
李发财避重就轻地回答道:“都是些旧伤罢了,不要紧。”
上官清眼里的乌云未散去,他对着身边的公公说道:“传太医去后殿候着。”他的言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又对着李发财道:“回你屋里去,让太医帮你好好看看,平日里身体再好,这种伤也不得马虎。”
“回陛下,臣认为还是龙体要紧,当前要紧的是请太医来看您的病,皇上身体恢复如初,才是臣最大的心愿。至于臣的伤,已经自行诊疗过了,皇上不用担心。”李发财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拒绝了阿清的好意。
上官清没有生气,好言相劝道:“宫里又不只有一个太医,吩咐程太医去煎药,又不会耽误其他太医帮你看病。”
李发财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血莲毒的后遗症并非儿戏,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此时既已求得续魂草,自己也该养精蓄锐了。李发财点了点头,但还是在殿内看着程太医将续魂草取走,才安心回到了自己屋里。
推开许久未住的屋子,扑面而来的竟是满鼻花香,床榻上、案几上也无一丝灰尘,看来这些日子里,阿清派人特地打扫了这间屋子,随时等着他回来。
太医提着药箱,早在门外候着了。宋太医与李发财之前所求神医师出同门,只不过一个行走于江湖,而一个在宫中成了御医,他与李发财也有着几面之缘。
李发财脱了里衣,清瘦的背脊上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李发财自己无法处理,比手臂上感染得更要严重。
背上的伤痕隐约有了冒芽的趋势,若是再晚几天,怕是又要开出血莲,命不久矣了。太医神色一凛,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指了出来。
“这是……血莲毒?”
李发财淡淡地“嗯”了一声,穿上了衣服,并不想多言。
太医收拾药箱的手有点抖,他继续说道,“你去了那里……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劳烦宋太医了,在下没有告知任何人,也烦请您不要多言。”李发财向宋太医鞠了一躬,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宋太医深吸一口气,“公子中了血莲毒,如今算是安然无恙,多亏了上天与圣上庇佑。不过伤口已有了感染之势,公子需多加小心。我每日会来为您上药,开的药方也需按时服用,否则一旦毒发,后果不堪设想。”
李发财点了点头,向程太医道谢。
太医走后,李发财腰间的葫芦说话了,“哼哼,什么上天与皇上的庇佑,还不是多亏了本大人!喂,要不是我现在的灵力不足,你只需来虚无之境休养一天,身上的伤口便可痊愈,何须太医!”
李发财的脑子有些发痛,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还是依着葫芦的话说了下去:“虚无之境是什么?”
葫芦道:“这是由我体内的灵力幻化出来的一个空间,时间流速是外面的三十倍,你身上的伤在我这里只是小菜一碟。”
脑子还在嗡嗡响,李发财扶着额头,并没有理会葫芦的话。于是葫芦晃动起来,试图来引起他的注意。
“那个人的病,说不准入了我虚无之境,尚有化解的办法呢。”
李发财听到这里,脑子清醒了一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葫芦,还能救阿清的命?
夜已深,李发财推开门,朝着阿清的寝居望去。今夜的月亮被藏在层层乌云中,即便点了几盏微弱的宫灯,依旧照不亮阿清的屋子,他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举棋不定。
翌日清晨,天飘起了鹅毛般的雪,太阳也未出来,整个养心殿皆是一片雾蒙蒙的景象。
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
第一场雪还未消失干净,第二场雪又重新覆了上去,叫人分不清新与旧。
李发财穿上了袄,在后山上久久徘徊。冬日里本就没什么花,加上一场大雪下来,就连路边的小野花,也在雪中打焉了。
李发财从去年便费尽心思想找些能延长花期的方法,研究久了,都成了个合格的花匠。
眼见着雪越下越大,后山不宜久留,李发财给自己的花圃铺上一层棉布,以免它们被冻坏了根。少年不想失约,他左思右想,带回了这几年来他一直用真气保护着的一朵芍药花。
*
阿清刚用完早膳,此时正伫立在屋檐之下,望着院内的皑皑白雪。思南国虽偏南,但今年的树多耐不住冬天的寂寞,大多只剩下稀疏的几片叶子,与厚重的雪相比,显得势单力薄。
李发财连忙拿了一件鹤氅给阿清披上,“陛下,外头风大,小心风寒,还是快回屋歇息吧。”
上官清只是淡淡地笑着,把披上的鹤氅拢紧了一点,“发财儿,陪朕出去散散步吧。”
李发财愣了一下,劝说的话还未出口,阿清却已迈了出去,李发财只好跟上。
一旁的公公连忙拿了伞追着两人出去,阿清摆了摆手,示意公公退下。
李发财接过了伞,一把黑色龙骨伞衬得阿清的身体十分单薄,他像那宣纸上不小心洒上的一点墨,微小,但无法忽视。
两人在雪中慢慢地走着,李发财与阿清隔着半步距离,伞上的雪斜斜地从阿清一侧落下,不到一会,李发财的黑发上便已染上了白色。
养心殿很大,两人走了许久,却彼此无言。上官清首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他兀自说道:“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是啊。”李发财答道,伞又向阿清那儿偏移了一点。
“已经快十一年了。”阿清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殿门前,望着殿外的簌簌大雪,温润眼眸里泛起了悠久的回忆。
李发财随着阿清的步伐停下,他静静说道:“十一年前的冬天没有下雪。”
阿清开始往回走,他并不想出这养心殿,“这么多年,你也受苦了。”
李发财答道:“若是没有陛下,我早已经魂飞魄散,这么多年,何来受苦之说。”
上官清没有反驳,从李发财手里接过了伞,端正地放在两人中间,“我们回去吧。”
一把伞装不下两个成年男子,回去的路上,阿清也白了头。
落雪与落叶齐齐飞舞,李发财心里想着: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