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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庄周梦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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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夏天,那时候的我还在实习。
突然有一天,那个失踪半年的男人,在狂风暴雨的夜晚跌跌撞撞地冲进我怀里。
当他抓着我的衣袖,颤抖着身子,声音似哀求地说:“周舟,我好想你。”
“撒手。”我的语气很冷漠。
为什么会冷漠?
因为,我觉得他在放屁。
要是真的想我,他也不会莫名其妙消失半年。
当初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现在回来的也毫无征兆。
我对他冷漠,他明显有点着急了。于是死死抓紧我的衣袖不松手,嘴里哀求着:“周舟,周舟。不要走,要走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这次,我没再搭腔,使尽全身力气挣脱。
本来夏季落雨就格外闷热,他的再次出现让我心情更加郁闷。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洗了个澡躺床上,望着屋外的雨。
这雨好像越下越大。
果然,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豆大的雨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声大得可怕。
心里似乎惴惴不安,越是想要静下心来,就越是心慌。
我起身走到窗边,小声感叹:“是个不眠夜啊……”
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
睡不着,心不安,落不下。
这晚,我彻底失眠。
本以为,我可以彻底忘了他,看来还是太高估我自己了。
我心里不禁冷呵一声,傅时啊傅时,你真是对得起这名儿了啊。
周而复始,傅时。
傅时,你真不是个东西。
“轰”地一声雷响,将我思绪拉回到现实。
我心中的不安更加愈演愈烈。
我跑到玄关处,拿上钥匙,又拿上两把伞,急匆匆地换好鞋,一路狂奔到他刚才和我拉扯的地方。
等我到时,他早已不见踪影。
但我在暴雨中,捡到一只流浪狗。
这么大的暴雨,它孤零零地畏缩在车站下躲雨。
浑身湿透,身上被泥水弄得脏兮兮的,颤抖着,唯有一双圆溜溜、亮亮地眼睛看着我。
就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它起身摇着尾巴,向我飞奔而来。然后坐在我跟前,朝我微笑地吐着舌头,尾巴在泥泞地污水里左右摆动。
“小狗儿,小狗儿。”我蹲下身,挠了挠它下巴。
它很乖,舔了舔我的手背。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摸了摸它的头。
它像是听懂了似的,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开心地原地转圈。
就这样,我捡到一只流浪狗,而且它很愿意跟我回家。
至于他……
算了,我不想再提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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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下午,这天很热。
我家住在三楼,栽在绿化道的树,我家刚好能看见。
树上的蝉总是孜孜不倦地鸣叫着,我躺在沙发上小憩。它也爬上来,头枕在我腿上。
我摸摸它的脑袋,它耳朵动了动,很是乖巧。
这是我捡到它的第三天,但我还没给它取名字。
它是一只白色的中华田园犬,但长得很大只,而且长得特别帅,特别威武的那种帅。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它的眼睛有点像那个不守信用的男人。
“你就叫傅时吧。”我捏着它的耳朵,凑近,继续说,“谁叫他来无影去无踪。”
它耳朵瞬间立起,双眼瞪大,错愕地起身,“汪汪汪”地乱叫。
看着它错愕的表情,我不禁噗嗤一笑,忍不住逗它:“傅时。嘬嘬嘬,傅时,过来。”
它好像在生闷气,背过身不再看我一眼。
这熟悉的感觉,呵,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瞄了眼它立起来的耳朵,心中腹诽,还真是给你取对名儿了!
“傅时!傅时?”
见它迟迟不肯转过身,我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
它扭头,用幽怨地眼神看着我。
“你跟他一样,一样的忘恩负义。”我又戳了戳它的脑袋,佯装生气,“那天那么大的雨,看你可怜巴巴地跑向我。出于好心,我收养你。现在倒好都不理我了,你跟他一样,一样!”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它的吼叫声像在解释,但奈何不能说话,只能放汪汪地乱叫。
“你能听懂?”
“汪。”
像是在回答,但又像是很普通的叫声。
我并没有在意,就只是想逗一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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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沉,蝉鸣渐弱。
吃完晚饭,想着遛狗消食。
于是我给它套上了项圈,带它出去遛遛弯儿。
走出小区,旁边就是公园。
这个公园是我和他经常选择饭后消食的地方,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中老年人在这儿跳广场舞。
自从他不声不响地消失后,我就再也没来过这个公园了。
但是,今天我牵着它,竟然鬼使神差地往公园里走。
很奇怪,很莫名其妙。
我想,我应该是魔怔了吧。
“汪汪!”它突然停住,坐在地上叫了两声。
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吐着舌头,用爪子抓了抓我的手背,发出“呜呜”地叫声。
我没明白它的意思,又摸摸它的脑袋:“怎么了,傅时?”
“汪!”
它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
但是那又怎样,谁叫我喜欢呢。
见我没反应,它站起身,在我跟前转圈,嘴里呜呜地叫。
下一秒,它就挣脱了牵引绳,跑向前方的小树林。
它挣脱的瞬间,我愣了几秒,紧接着才去追。
等我跑进小树林时,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顿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发现真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我想都没想转身就走。
“周舟!”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
“……”
我和他,无话可说。
他开口,语气诚恳地道歉:“周舟,对不起。”
我翻了个白眼:“撒开你的手,我要去找狗。”
他楞了一下,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不想在和他废话,挣脱开他的手,我转身就去找狗。
“嘬嘬嘬,傅……”
刚想开口,意识到话不对,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于是,我转身看了眼身后的人。他低着头,像根灯杆一样杵在原地。
我叹了口气,问他:“欸!看见我狗了吗?一条白色的狗,刚跑进来了。”
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我…我没看见……”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睛四处乱飘,“可能跑到别处了吧。”
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看他就是不想告诉我罢了,这个狗男人,还真是——可恶!
“懒得和你废话。”
“周舟,周舟,”他跟在我身边,拉着我手腕解释,“周舟,我不是故意失踪的,我也没想和你分手。周舟,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全程冷着脸:“不想听你解释,我现在只想找我的狗。”
他突然松手,不甘地摇摇头,自讽似的笑了:“周舟啊周舟,你怎么就不听我解释呢……”
可笑,真是可笑。
当初是他不声不响地离开,现在怪我不听他解释。
那当初他怎么不解释再离开?
那怕是要分手,也总得说清楚了吧?
不声不响就离开,他凭什么装深情?
“我凭什么要听你解释?你走之前不也没跟我说吗?”
此话一出,他直接怔在原地,眼里的泪水,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发亮。
“周舟,我真的很想你。”
他走到我面前,把我紧紧抱住,一遍遍抚摸我的脑袋。
“周舟,我真的很想很想你。”他声音颤抖着,带着啜泣声。
我埋在他的怀里,眼泪早已将他衣衫打湿。
不说话,不否认,不解释,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可他,竟然全占。
原来半年,都这么久了啊。
“傅时,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埋在他怀里问。
他摇头,否认:“都不是。”
“那是?”
“我……”
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解释,想要继续开口,但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因为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
想要解释的话,他还是无从开口。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们一切都结束了。”
我推开他,这次我们是真的结束了。
我背过身,朝他摆了摆手。
然后去找我的狗。
也不知道狗跑哪儿去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正当我以为真的找不到狗了的时候,它竟然自己回到了公园外边。
它就这么傻呆呆地坐在地上,吐着舌头,眼神四处张望。
看着它呆呆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早已蓄势待发。
我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抓住牵引绳,生怕它又跑了。
“你挺会跑,就因为你到处跑,我才碰到他的!”
“你知不知道,嗯?”我拍了拍它的脑袋,继续说,“你这么会跑,怎么不跑去天安门?你还真以为你是跑步冠军啊!早知道我就不收养你了。”
“汪唔……”它伸出爪子,挠了挠我的裤腿,一脸委屈巴巴地表情。
“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会想到某个人的。”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公园蚊子太多了,回到家才发现胳膊和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多包。
洗完澡出来,已经十点半。
可能遛狗遛累了吧,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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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又下起了雨,半夜还打了雷。
把原本还在睡梦中的我吓醒,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开灯。
半梦半醒之间,我看见床下躺着个人。
瞬间,我被吓得尖叫。
“鬼啊——”我被吓得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缩在靠墙的一角,一动不动。
被我的尖叫声吓醒,床下的人也瞬间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快速向我走来。
“怎么了?”
这熟悉的声音,我惊愕地抬头一看。
果然,还真是他。
我呆住了,他为什么会在我家里,他是怎么进来的?!
“周舟,没事了。”他抱着我,拍着我的后背,声音轻柔地安抚着我,“别怕,别怕。”
我冷静下来,扭头寻找:“我狗呢?我房间里的狗呢?”
抱着我的人,身体僵硬:“狗……”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又自顾自地说:“门关着,它又跑不出去,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它?”
“没有。”
“那我的狗……”
刹那间,我好像懂了,但又觉得荒诞,怎么可能呢?
但他的话,却给了我重磅一击。
他很冷静地回答我:“我就是那只狗,那只流浪狗。”
你看吧,多荒谬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听完他说的话,我忍不住笑了:“傅时,你不觉得很荒谬吗?骗人很好玩吗?”
“不好玩。可这就是事实。”
“周舟,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骗了你这么久。”
这个世界可真荒诞啊,要真有这么奇怪的事,为什么专挑我一个人?
“你说你是狗,那你就是狗吧。”
“你不怪我?”
我看了他一眼,自嘲道:“傅时,你骗了我这么久,又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久,你当我是什么?”
他愧疚地看着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骗你,也不该无缘无故消失。”
“合着你就当我是屁呗。”
“不是,没有。”他连忙否认。
我反问:“那你当我是什么?”
他哭着说:“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那你为什么消失?”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想耽误你。”
“呵。晚了,一切都晚了。”
猛然间,他对上我的眼,自顾自地说:“周舟,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惊,颤抖地说。
“周舟,其实我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他一双大手抚上我的脸,随后在我嘴角留下一吻。
“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心间的酸涩感蔓延至喉间。
他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又一吻落在我的唇上:“周舟,你看天快亮了。”
我转头看向窗外,天空泛起鱼肚白。
是啊,天快亮了。
“傅时,我也很想很想你。”
他最后一次抚上我的脸颊,替我擦掉眼泪:“我也很想很想你,所以我才来看你啊。”
“周舟,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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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有规律的响着,天花板上的白光有些刺眼。
“您醒啦。”
我缓慢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护士,向她点点头,然后目送她离开。
这是他去世的第两千一百九十天。
也是他第一次出现在我梦里,我很想他。
但他却在梦里说他是狗。
我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入睡。
我想再梦见他一次。
可是,任凭我再怎么闭上眼,我都无法入睡。
嗯,一定是他在搞鬼。
他是真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