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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佛门静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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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居然还拔剑了啊。”
一道小小的火苗闪烁,静室里飘散出某些植物燃烧的气味。鸿铭长老将烧着的薄荷放在鼻尖闻了闻,烧焦的清新气变了味,失去了提神醒脑的作用。
元涯在旁边奉上两杯茶,抹去碗口茶沫。
停立在杯口的纸鸟喙部亮了亮,从里面传出霍清源的声音。
“是。弟子已带着师弟们返回,中途会押送大师兄去平莲寺,约莫晚上还能陪着师尊一起用膳。”
鸿铭听完这话,端起三徒弟泡的茶美滋滋地抿起来。
“前些日子你来信岩曲之事,其他各大宗门已全部知晓了。”鸿铭道。“掌门的意思,是由天悬霄再派人去清理后事,能找到的尸首送回各派。岩曲一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灾厄预言来临的前兆,总之你们尽快回来,也让这次同行的弟子不要声张。”
“弟子明白。”
“小明珩……他伤如何了?”
纸鸟被元涯使坏戳倒在桌上,抖了抖,又跳起来自觉站好。
“……不太好。”霍清源顿了顿。“这几日吵闹,总发脾气,肝火欲旺。弟子探过他的脉,察觉不到一丝修为的痕迹。”
“呀?还学会发脾气了?”
“不仅发脾气,肯定是连清源师兄都他被气着了。”元涯托着下巴,笑意吟吟。“师尊你听不出来吗,师兄声音都不对了。”
惊鸿瞪大眼,稀奇地坐直身子还想再听听。但那头的霍清源没了声响,好半天不曾接话。
纸鸟闪烁两下,忽然失去了光芒,歪倒在桌上不动了。
竟是霍清源那边单方面切断了联络。
鸿铭长老气得胡子鼓鼓。
“呔,老夫的徒弟,一个比一个脾气差!真是要气死为师!”
“师尊不气。”元涯变戏法似得摸出一打糖糕。“吃口糖糕消消气,这一包都是师尊的,我不告诉清源师兄。”
鸿铭一见着糖糕,火气顿时烟消云散,眼睛都乐眯了起来。
*
天悬霄正坐六洲大陆最中央,乃是天下第一道山。古往至今,所有出名的剑修都出自天悬霄。
但若论修真界的佛修,平莲锻山独尊。
平莲佛修弟子锻体修心,行于世普度众生,传授佛法。讲究以德报怨,以善报怨。
唐君路尤其烦来平莲寺。
他不乐意听秃驴对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念经,吃不惯寺庙里寡淡没味的饭菜。
耳边碎碎的各种恶意嗡嗡地在耳边响起,不分白天黑夜。唐君路腰际被困,一侧的布料湿漉漉的,他不耐烦地揉揉眉心,本就烦躁的心更加难以平静。
唐君路现在只想铆足劲去敲钟。
起码平莲寺山顶那口钟还能经得起他砸几下,也算他为数不多的发泄口。
“小废物。”唐君路眉头抽了抽,抬手去推开腰侧的脑袋。“你他妈的,撒手!”
“我也想跟着师兄静心。”段明珩眼看手要被师兄撕下来,连忙一张口咬住了衣服。
“你他妈静个屁的心!霍清源怎么看着的你,老子清晨走你都能窜出来!”
霍清源为了尽早送走唐君路,实际昨夜就已经将弟子们赶上了木舟,木舟缓慢行驶,现下这才刚刚天边泛起鱼肚白,弟子们都仍处于睡梦当中。
结果唐君路刚走出房门就被一夜没睡的小狗堵了个扎实。
段明珩眼下乌青,湿漉漉的一双眼,声音里都还带着哭腔。唐君路抬手一撕,他便着急忙慌咬着衣服呜呜哼唧。
可怜巴巴的。
前来迎接的和尚从前从未见过还有敢跟这杀器闹腾的弟子,一个个光溜脑袋面面相觑,站着不是,上手帮忙撕人也不是。
唐君路被冠上疯狗名声响彻修真,最狠的一次就是打了一宗名门。
来天悬霄挑事的十几号人手脚都被生生掰断,用言语调戏唐君路是小娘皮的那一位更是被废了手筋。左右没寻到利器的唐君路在众目睽睽下双目血红,下一秒一口撕上对方的手腕,满脸鲜血地用利齿剐下一块肉来。
若非当时鸿铭及时赶到,只怕那人的手臂会被唐君路一口口撕成碎肉。
起先人们只知道唐君路是连邪石像都打的疯狗。
那件事后,天悬霄多了一位镇宗弟子。宗门自己也管不住,只能好好供着,达成了长久的合作关系。
先前敢对天悬霄有些想法的人都消失不见。毕竟见过当时场景的许多人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死赖在平莲寺不肯离去,道是夜夜梦魇,似乎闭眼就能看见那双猩红的眼睛。
那分明不是人,是一只真真正正的野兽。
“师兄不要我了。”
所有人都担心胡闹的弟子会被气急的唐君路生撕,而小狗只是泪眼汪汪地咬着衣服胡乱发言。
唐君路手一烫,突然被扣上这顶帽子,一下子手怎么摆都不是,好像动了就是要坐实这个名头。
耳边的低沉声音低低朝着他笑,近乎病态地鼓动着唐君路放手。
“让他跟上。”
“犹豫什么呢,你想要他。”
“所以你才会跟他在寺庙面前胡闹,既舍不得他伤心,又怕他不在你视线里就逃跑了。”
“怕他跑了,那就杀了他,藏起来。”
“那就是你的了。”
其中有个和尚年纪尚浅,大着胆子朝着唐君路望了一眼。只见男人身上有眼可见地流串出黑色的流光,唐君路半阖着眼,身上沉郁的杀意如同长针。
寒凉,锐利,让人分毫喘不过气。
小和尚咽了咽喉,生怕胡闹的小剑修下一秒血溅当场。
身后被人拍了拍肩,一回头,一位老者拄着拐杖,笑盈盈的朝前瞄。
那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皮肤缩成了皱皱的皮,早年印刻在手背上的罗盘印记已随着褶皱不清晰了,隐约只能看见流星的纹样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像戴了枚黑色的镯子。
他动作慢慢吞吞的,但因为身体还硬朗,并没有老人该有的病态。
小和尚忙回头行礼:“天悬老祖。”
竟是创建天悬霄,雕刻出辟邪石像的太上老祖。
“这是怎么了?”老人慈祥问道。
“唐仙君来平莲寺静心。鸿铭长老新收的小师弟在闹,吵吵着也要跟着,唐仙君正在……”小和尚斟酌了一下词汇,复又开口。“正在哄呢。”
“哦……”老人摸摸胡子。“那就让孩子跟着嘛。”
“这……怕是有危险。这一遭唐仙君是拔了剑的……”小和尚踌躇。
说话间,小和尚恍然觉得一旁很安静。
转过头去,方才咬着衣服不讲道理的少年不吵了,唐君路本来揪着少年衣领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整个掌心都按上少年的后脑勺。
少年埋着脑袋看不见,他们站在正前方,唐君路自然垂落的另一只手已经掐出了血。
黑气缭绕,快到极限了。
“少年郎。”老人招手,笑眯眯唤段明珩。“ 少年郎,我同意了,跟你师兄一起静心去吧,昂?”
段明珩转过脸,眼里还夹着一丝警惕。
“您说的能算话吗?”
“能。”老祖点点头,乐呵呵朝着他身边一指。“不信问你师兄。”
摸着自己后脑的手顿了顿,唐君路停顿半晌,微微应声:“可以。”
“诶,那就这么说好了。”
老人慢慢抬起手,一只色彩绚丽的蝴蝶便缓缓停在他指尖。淡雅的光亮流星般包围蝴蝶,很快,蝴蝶便自他指尖离开,径直飞向身后庞大的木舟。
“但是你师兄得先去听经文。”老祖招招手。“先来陪老爷爷我去散散步呐。”
少年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背后被唐君路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他跄踉两步,走到老人身边乖乖接过老人搭过来的手。
唐君路几乎是急切地大步从他身边经过,步伐之快,擦身时还带起了一阵风。
走得头也不回。
……
得再快些。
再快些。
离开小狗的视线后,他迈出的步伐从最开始的急切已转变成奔跑,黑色的流光在他皮肤上已留下刻骨的暗纹。
疾速的奔跑中风向一把把刀子划在脸上,唐君路全部熟视无睹,自寺后寻到一间屋子便冲进去。
屋内的和尚被吓了一跳,还不曾开口,一阵暴戾强势的灵力裹挟而来。和尚被掐着脖子,丢垃圾一样地被掀出房门。
“滚!”
跟在唐君路后方姗姗来迟的和尚连忙将同伴从地上扶起,房门被狠狠砸上,和尚们叹息着摇摇头,轻车熟路以自身作围栏,将寺房围起,开始朝着房间年低念经书。
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夫人神好静,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他们不知道唐君路的痛苦,耳旁的声响不断发出桀桀低笑,一时间哭闹声,念经声,打骂声都一同铺天盖地地袭来,吵得他头皮发麻。
无论如何也甩不出脑海。哪怕他现在拆了这秃驴寺,他也止不住脑海里的声音。
湿漉漉的灰发黏在额前,他强撑着身子坐在桌前。唐君路决不允许自己陷入弱者的困境,而如今一切都随着意外失控,耳边不断企图摧毁他意志的声音向找到了他的软肋,一刻不停地诱导他。
他身上鸷狠的气息带着强烈的攻击欲,那些过往的呵斥,打骂都犹如梦魇,从过往而来,一遍遍充斥在耳边。
动手啊。
动手吧。
你已经尝过人血的滋味了,你知道那有多香甜。
他眼前昏沉,只能用手肘强撑着上半身不歪倒。束具一阵阵滚热地发烫,唐君路身上都是汗,他不可抑制地将房内的东西砸了个彻底,到处都是混乱的废墟,他在混沌中将手指插入发间胡扯,但头皮传来的疼痛远不如脑海里的万分之一。
柔软的,会乖乖呆在你怀里,哪儿都不去的小狗。
你喜欢,别人也一样喜欢。
“闭嘴!!!”
你看,霍清源看他的眼神,不比你清白。
——
山顶传来寺庙的敲钟声,连带着香火味,悠扬响彻。
刹那间,像是惧怕似得,嘈杂的声响均随着钟声一哄而散,耳边的诱导声尽数不见了。
唐君路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脱力地撑住前额想舒缓身上的阵痛。银灰的长发被细密的汗水打湿,长发似网一样垂落胸前,形成一张巨大而密布的网,将他的身躯笼罩。
被指甲弄伤的手顿顿发疼,他意识有些模糊,眼前发黑,四肢都失去了知觉。
身上的黑纹随着钟声逐渐褪去,他朝外看,天已大亮。外面的光照进来,唐君路发尾的一点灰白被照耀到,在空气里闪烁着光。
细微的薄汗混合血布在掌心,湿漉漉的沾湿了桌面
外面的念经声持续不停,唐君路闭上眼,无意识地垂着头。
听了许多次,只知道他们嘴皮子在动,其实还是听不懂这帮秃驴在念什么。
他颤动着眼睑,觉得困乏,血肉里像有电流窜来窜去,四肢麻木,身体沉重,胸口像闷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恍惚间又想起小狗的脸,眼角微红,泪眼盈盈。纤长的眼睫轻颤,在这光难透入的房间内,肤色更加被衬得白如纸张。
幻化的段明珩抬高腰肢,上半身却压得极低,趴伏在桌上,凑到唐君路唇边,似乎想去讨师兄的吻。
“最喜欢师兄。”
“——”
唐君路手一抖。
桌子被一拳锤裂,断成两半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