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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别怕,请放下手中的锁匙,好吗?” ...

  •   “流星雨很美。”
      因为困倦,陈姝只看了半程流星雨,发消息告知同学后便准备独自走回驻营地。张至却不知从何处而来,截在她面前,毫无缘由地冒出这句话。
      她看着张至隐在暗中的面庞,礼貌地点点头,依着过去的惯性,准备绕开张至继续前行。脚步却不自主地放缓,直至站定。
      犹豫许久,她转过身,在黑暗中认真看着张至。
      “谢谢。”
      谢谢你愿意默认司晨提议,收留我进队伍;谢谢你过去对我的喜欢;谢谢那天在图书馆,你不曾追来灌给我无用的、不被需要的安慰。
      谢谢逐渐生长的、对我的尊重。我都能,也都在感受到。

      张至轻微地颤了颤身子,他本想在状若无意地遇上陈姝后慢慢陪陈姝回到营地,并在途中缓和同陈姝的关系,不至于日后相处太尴尬。他根本没想到陈姝会和他道谢。
      他总觉得道谢与道歉都酸得令人倒牙,太过正式以至失去了朋友间应有的随意。可陈姝挺直了脊背站在不远处,认认真真向他道谢时,他却忽然觉得这句话无比悦耳、无比动听。好像对自己的责备与对陈姝的歉意,都被悉数接纳与承认。
      他其实一直都对自己过去的轻率而感到抱歉,为只是将陈姝认作一个幻影而非完整而真实的人感到抱歉,为对陈姝的喜欢掺杂了太多他人的目光、太多杂质而感到抱歉。只是青春期的自尊与好面子,一直阻挡着他将歉意说出口。
      “也谢谢你。”
      最终歉意拐了个弯,被承载在谢意中向陈姝流去。二人彼此挥挥手,相背着向各自原定的目的地走去。
      并非只是在沿途的陪伴中才能就着时间流淌而彼此宽恕,一瞬间的理解与心意相通,便是日后君子之交的基础。

      陈姝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入夜山中湿冷,帐篷不过由一层薄薄的帆布扎成,底部与地面直接接触;尽管她和司晨在原提供的底毯外,又加垫了一层自带的睡袋,寒气仍侵袭而来。
      两个人干脆将彼此的睡袋展开,交叠在一起,彼此靠拥着入睡。
      “应该听他们再带上一层毯子的。”司晨不好意思地出声。
      陈姝的手环过去拍了拍司晨的肩,似是在说,没事的,现在也挺暖和。
      帐篷内安静只闻呼吸声。她们好像从未靠得如此近,如此亲密。

      司晨忽然没头没尾地打破沉默:“我之前很不喜欢‘做真实的自己就好’这句话。”
      陈姝静静地等待着司晨的解释。在她看来,司晨过去总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地思索着,偶尔会在陈姝空闲时,突然和她讨论起对某些话题的感想。
      她其实很乐意听,因为司晨似乎总能捕捉到某些她无法言说出口的、只是堪堪能感受到的关键点。
      “尤其是其他人在相处和交往中告诉我这句话。”
      “比如什么是真实,真实作为一个语词有自己的定义,这个定义本身就需要标准。可是这个标准却是含糊的、不精确的、千人千面的。对于我而言是真实的,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可能就是不得不背上的情感负担。”
      “好像是一种无条件的接纳,其实只是将揣摩条件为何的责任推给对方,让对方在‘何为真实的自己’与‘不给他人带来负担’中战战兢兢。”

      “现在呢?”陈姝沉默许久,开口问。
      黑暗中,司晨微笑着将双手交叉摊到脑后,“能有这种希望对方轻松展现自身的意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吗?”
      接纳与承认对方的真实面从来都体现与流动在行动中,用言语道出难免陷于刻意。可无论它是否不过是一种社交上的礼貌用语,这种姿态或许本身便值得珍惜,至少它所导向的是更真诚的相处方式。
      而有些人或许缺少的正是这种言语上的提示与承认,无论这句话多么模糊,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她转向陈姝,语气郑重道:“所以陈姝,其实你也可以在我们面前做自己。”
      “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们。”

      眼泪忽然从陈姝的眼眶中涌出来,斜斜从眼角顺着面颊滑落至二人共用的枕头上。
      从学校到陈姝家不过步行五分钟的路程,但她总愿意在学校中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做什么都好,复习也罢、限时训练也罢、背诵也罢,甚至只是在教室发呆空想,都比一个人下晚自习后挪回那个每日都空空荡荡的家要好。
      她一开始并不相信父母会真的将她留在空房子中,自己转头奔向追求的幸福,然而除每月银行卡上固定打入的钱额与每周两个冰冰凉凉的电话外,父母的的确确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家长会也是托了她的小姨帮忙出席。
      或许他们早就厌倦了扮演完美父母的面具,连带着厌倦了不得不使他们担起责任的陈姝的存在,所以有机会从这个家中飞走时,自然不愿再回头。或许对陈姝有过愧疚,但这愧疚也在连日连月的不相见中愈扩愈大,直至哪怕见陈姝一面,也会被这愧疚压垮。
      所以干脆就逃避着不再见面,尽到经济上的赡养义务便罢。
      而陈姝则从一开始告诉父母“我不需要你们也可以独自生活”的坚硬,到在日日独她一人的家中惶然无措于父母的抛弃与孤独,直至不得不习惯这种被迫承受的冷清。
      从小姨口中得知父母各自出国后,好像很多还存留的希望都消失了。
      过年时她也不愿参与任何一个大家庭聚会,她害怕怜悯与安慰,害怕故作关心的询问,害怕或有的闲话与多舌。

      很小很小时候,亲戚会问她:“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她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小肚子一挺,响亮道:“都喜欢!”
      亲戚伸出手,戳戳她的脑门:“小滑头,小心爸爸妈妈都不要你。”
      一语成谶。
      她有时会拼命回忆那时在她身旁父母脸上的表情,是欢笑还是难堪,是不是从那个时候他们早已不睦,可是她只能记起听到亲戚的玩笑后,转头用力张开手抱住父母那时还并肩站立的腿,骄傲却也带着些微惶恐地说:“不会的!你是大骗子!”
      大骗子。
      很多时候她从这个梦中反复醒来,一开始还会哭得难受,后面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个梦的存在,甚至还能在固定的洗漱流程中平静地分析:只是我还会想念他们,仅此而已。
      尽管那两张脸越来越模糊。

      后来陶然的出现几乎是一种惊喜。
      她那时封闭自身已成习惯,班上同学不过维持泛泛之交,连带着将张至也逐出自己的世界后,又变得寂寥而安静。突然有一个人,和过去见到的人都不一样,在一个新鲜的环境中固定着每天都能见面。比她更成熟,也愿意倾听她,最重要的是,她愿意说出来。
      那么难得的存在,最终还是离开她,而她再也无法联系上,也不愿联系他。
      何况陶然根本没有义务陪伴在她身边,来去自由,她也从不能真正伸手去抓住他。
      便只能将自己困在浅表交流的面具下,不愿再去信任他人——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司晨略略低的声音试探着响起:“陈姝?”
      一如既往的安心与纯粹。

      ——或许你们也迟早会离开。

      陈姝慢慢抬手拥住司晨。
      可是在这最后一年,我想相信这个当下的存在。
      我没有什么要求,因为你们希望我能够予以信任的这个意愿已经足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别怕,请放下手中的锁匙,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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