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珩行天下

1、三殿下的春天

　　银河纪元一万年。

　　每十年，银河系各星球会共同举办一场英雄的比赛，场地年年轮换，英雄代代出新。其实和平年代，人心难免贪婪，总想着沧海桑田、新陈代谢，所谓念旧——真的是远古的词汇了。
　　今年的大会，在蓝色海洋星举行。那个叫海洋的小星球上其实并没有海洋，只是因为它地处银河弯曲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整个银河像大海一样铺陈在它的面前，秋天的时候，选一天气晴朗的夜晚，更加可以看见星光像雪一样落在自己眼前。旅游、度假、疗养、谈恋爱胜地之首选啊。

　　蓝色帝国的财政大臣赫纳斯最近有点抑郁。
　　单是准备那十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就已经是件琐碎而烦心的事情。然而执政的三殿下却还要他在全星球装一监控系统，核对所有来本星球的外星人身份。如果只是普通的监控，比如机场安检那种倒也罢了，三殿下却要用最新的遥感技术备份及核对所有人的DNA数据；而且据军情局的沙溪向他透露的最新内幕消息，三殿下在初装上的基因对比系统里面输入了一个参照基因，大家都猜测那是三殿下本人的基因数据。
　　哎，就算他赫纳斯也承认三殿下的基因非一般优良，但有必要让全银河的人来为他做衬托么。
　　赫纳斯就这样满腹心事地走在前往议政厅的林荫路上，他看见草绿了些，花开了些，阳光刺眼了些，觉着春天是真得快来了。等到春天结束，那该死的比赛也就结束了。夏天好啊，可以休假了，找个有沙滩的星球，安静地躺着，顺便欣赏一下今年银河系最新的泳装。赫纳斯感觉到自己的眉头在慢慢地展开，仿佛春水初融，原来春天已经来了。

　　三殿下不在议政厅，这是门卫好心提醒他的。他不死心走进去，毕竟自己是和殿下约好时间约好地点的正主儿，拉张椅子还没坐下，某个普通文员就上前来告诉他，殿下和沙溪大人刚刚离开，据说是去西殿观摩刚刚启动的DNA安检系统。
　　赫纳斯又有些抑郁了。曾经温和良顺、守时守约的三殿下，曾几何时跟沙溪那种粗线条的武夫走得那么紧了。作文官难啊，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要细细思量，否则就是粗鄙、庸俗、肤浅，没有教养；做武官的就美了，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从不需要思考，才配得上忠诚、率直、灵敏，堪称洒脱。
　　西殿啊，路上都没有林荫可以挡太阳的说。

　　那天的三殿下真的很开心，从他赫纳斯在议政厅第一次看见三殿下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三殿下开心得像个孩子。说起来也有十年了吧，说起来——他怎么就看不出这个新系统有什么让人可乐的呢？
　　因为来得晚，他只能勉强凑在殿下旁边的沙溪旁边观看那个直接和机场系统联通的屏幕。他看见屏幕上一个个花样百出的身影从屏幕中间水一样地流过去，屏幕上方的DNA比对条五颜六色地闪得他眼花。可就在他终于眼花了的一刹那，那比对条突然变成了红色的警戒色，然后一个清瘦的背影定格在了屏幕中间。等他回过神来，就看见了三殿下孩子一般开心的容颜。
　　恍惚中就像时间倒流了十年，他想起那个在议政厅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有着和年龄不一样的成熟，礼貌地问他：“您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吗，因为我一会儿要和来参观的民众握手。”那时候三殿下让他拿什么来着，为什么他都记不得了，如果是无比贵重的东西，以他赫纳斯的眼光，怕是到死都会记得吧。到底是什么来着呢？

　　“殿下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吗？那殿下的运气真是很好。”
　　赫纳斯听见沙溪的声音清亮地扬起，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抬起头来，然后惊讶地看见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柔和的光泽笼罩着殿下那绝世的容颜，好像开心，好像难过。他听见他那在政治上无比强硬的殿下用一种迟疑的语气低声说道：“是啊......”
　　赫纳斯觉得应该是让大家正视一下他的存在的时候了，于是伸一只手掩口轻轻咳嗽两声，抬起仿佛一直低垂的眼睑，坦然迎向看过来的目光，镇静地开口：“殿下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女子？”沙溪惊讶地回头看殿下，看见一抹可疑的红晕浮上殿下的双颊。他怎么没有看出那是个女子呢，赫纳斯隔得那么远倒是一眼看清了。想到这儿，沙溪又转过头来，饶有深味地看了赫纳斯一眼。
　　赫纳斯睬都不睬他——只懂蛮力的人懂什么嘛——继续说道：“那殿下何不立即通知机场的警卫将那女子拿下，立即解到殿下宫中来。”
　　一旁的沙溪更加疑惑了，如果是重要的犯人自然要拿下，但重要的犯人不送去看押、提审，送到殿下宫中来做甚？难道是......然而赫纳斯仍然先他一步将他的疑问说出了口：“如果不是在寻找犯人，莫不是找到了殿下格外重视的人，不知......”

　　海洋星蓝色帝国的继承人，三殿下席力安仿佛大梦初醒一般，黑亮的眼眸笼在迷茫的雾色中，眼波转动处却让人看不到焦点，声音仿若情人的呢喃细语，像光洁的浅浅素指轻轻划过柔滑的绸。
　　“我找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殿外的风懒洋洋地吹着，白色的玉兰花开在没有叶子的树梢。这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就消失了声音，时间凝结在屏幕上那个瘦削的背影，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有些单薄。

　　那天，殿下没有说多少话就让大家散了，也没有说怎么处理屏幕上锁定的那个女子。于是这费尽心力才找到的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在庞大监控系统启动的第一天走到了帝国之内。

　　大家出到殿外来，赫纳斯这才发现今天到场的不止他和沙溪。人多嘴杂啊，说不定下一刻，全帝国就都知道三殿下在找一个女人了。比如沙溪这种说话不经大脑的蛮人，就在这种微妙时候不恰当地开了口：“殿下幼年丧母，有了前面两位殿下的前车之鉴，我也曾经担心过殿下的婚姻。现在看来殿下自己也不是对男女之情毫无知觉。”大家的视线就不自觉地落在了沙溪身上。
　　赫纳斯翻翻白眼，武夫说话就是不那么懂得婉转。
　　“听说大殿下因为没有母爱所以一直忧郁，进而自闭，几年前离家出走。二殿下因为缺少母爱而对女性发生了错误的认识，所以一直拒绝喜欢女性而常年生活在艰苦修行的白色寒冰星。”说到这里就顿了顿，然后赫纳斯满意地听到一片此起彼伏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如此看来，三殿下倒是正常地、健康地而且茁壮地成长了。”沙溪半是疑惑、半是感慨地接过赫纳斯的话。
　　“那是因为，”赫纳斯欣慰地看到众人的眼光再次聚焦到了他的身上，“据说三殿下从七岁开始就由一位特殊的人抚养长大，直到他十七岁参政。所以才会培养出对人生和对世界的客观的看法。”
　　众人的眼神继续聚焦、聚焦。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如此特殊的人究竟是男是女，何模何样。”
　　啐——就像多米诺骨牌，好奇心轰然倒下一片。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就像一个新的开始，总是充满着活力。
　　然而当三殿下终于决定要拿下那个屏幕上瘦削的背影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帝国的监控系统里面已经失去了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一句话，这个人就像水珠落到了大海里，只一个影子，连个回声都没有溅起，就消失了。
　　花了那么多钱才装起来的监控系统啊。面对着三殿下那怒火燃烧一样的双眼时，赫纳斯真想扇沙溪一大嘴巴子。
　　风吹过殿外，淡淡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赫纳斯突然希望这个春天不要太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