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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四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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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悲伤,是你的名字停留在我的过往,陪伴我呼吸,决定我微笑模样,无法遗忘。
----《有一种悲伤》
宋祈年最终还是找到了许嫣,去见她时,他带上了许嫣最爱的绿桔梗。
只不过他没能见到许嫣,于是他每天都会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常坐。
而那个地方只要一抬头,他就可以看见许嫣的病房。
许嫣望着窗外,回想着姜伊的话。
用力去爱吗?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叹了口气,眼神呆滞。
“姐姐,什么是死呢?”阿清睡得迷迷糊糊,声音也有些喘,虚虚睁开眼看向许嫣,那是他昨晚偷听爸爸妈妈说话时听到的。
“死亡吗?死亡就是可以吃很多很多的糖,有穿不完的新衣服,也再也没有病痛了。”许嫣看向阿清,冲他温柔的笑了笑。
阿清病情已经恶化,说话声音很小,那我还是不要死亡了。”
“为什么呢?”
“我看电视上,那些小朋友死了,他的爸爸妈妈很伤心很难过,我不想我的他们难过。”
“那我们都不要死亡。”许嫣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情感。
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就像是她不能左右阿清的死亡。
那天过后,阿清没有挨过疾病的痛苦,去世了。
他的爸妈整理他的遗物时,将一只小狗送给了许嫣,她妈妈说,“阿清说,希望许嫣姐姐不要死亡,他说死亡太痛苦了。”
许嫣再也忍住泪,在那间只剩下她一人的病房里哭的撕心裂肺,她真的很想问问上天,为什么是她,为什么给予她天赋,又将苦厄降临于她。
彼时,宋祈年依旧守在医院外,依旧等待着许嫣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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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等到了。
他迈着无比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间病房,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他的心上,刺痛无比。
再见到许嫣时,她开始靠氧气来辅助呼吸了,满脸疲态,这副样子和当年那个明朗的她截然不同。
他强撑扬起笑容,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来将那束绿桔梗放在床头柜上。
两人沉默无言,而许嫣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眼眶有些凹陷进去了,眼睛里也再没有了亮光。
宋祈年心疼不已,攥紧拳头,压制着不让自己崩溃。
“他们说,你要见我,现在你见到了,你可以走了。”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话。
如果说,她之前还对爱抱有期望。
那么阿清的死就是在告诉她,将死之人不能拥有任何爱,她不能也不愿意耽误任何人。
宋祈年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冲着许嫣温柔的笑,就像以前一样,只不过这次的笑多了几分荒凉“我给你削一个苹果吃吧,你都瘦了。”
他拿起苹果,手上颤抖不止,让他无法拿刀,削出来的苹果坑坑洼洼的难看至极。
他将那个苹果递给许嫣,却被她一把打掉,“我说让你走,你听不懂吗?”
宋祈年看着摔落在地上的苹果,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又笑道,“不喜欢苹果啊,那我给你剥一个香蕉吧。”
他又拿起香蕉在手里慢慢的剥着,低着头,手依旧在颤抖。
“宋祈年,我不后悔,即便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旧会选择放弃你,你永远不在我得选择范围内。”
对她来说,爱代表不了一切,如果把梦想和宋祈年放在一个天平上,她永远会选择梦想。
人来这世上走这一遭,不应该一心扑在男女情爱上。
许嫣哭着喊出声,撇过头不再去看他,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纯白床单上湮湿床单。
“我们结婚吧。”
一时间许嫣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的转过头,“什么。”
“我们结婚” 语气极为坚定,平和,像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做好了的决定。
许久,许嫣才回过神,撇过头看向窗外,“宋祈年,我没有未来了。”
宋祈年将手中的香蕉递给她,不知道何时脸上已经带了泪痕,却仍旧笑着看向她,“阿嫣,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甘之如饴。”
“你继续去追寻你梦想,而我,只想追寻你。”
向日葵永远朝向太阳。
无论她是否选择他,无论她是否爱他,自始至终他都会永远的,毫不犹豫的奔向她。
许嫣没有回头,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鸟儿,她有些羡慕。
她忽然笑了,淡淡的开口“宋祈年,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她没有等他的回复,自顾自的开口,“我喜欢夏天。”
因为那是她遇见他的季节。
怕热的人爱上了夏天,只因为她在那个季节遇见了她的爱人。
回过头,接过宋祈年递过来的香蕉,咬了一口,脸上泪痕渐显。
“我们……结婚。”
如果生命注定消逝,如果爱注定消亡,那么,请原谅她此刻的自私。
她想被爱,她想成为宋祈年的妻子。
总不能因为身体上的缺陷,就剥夺了自己爱与被爱的权力。
两人都没有到法定年龄,因而不能合法,所以只是拍了一个简单的婚纱照。
代表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最为亲密的人。
许嫣的病情恶化的越来越快,许多时候都被病痛折磨到无法入睡,那时宋祈年在她身边陪着她,给她读她以前喜欢的悲情故事,借此分散她的注意力,只不过每每读到男女主死别时,宋祈年总是会自己修改结局,要么是女主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要么就是男主角又重新活了一世。
因而无数个漆黑的夜里,许嫣都期待着宋祈年会讲出怎样的故事,以前那些独自忍受的病痛,在有人替她承受的情况下,好像一切都不那么难挨了。
许嫣依旧在医院的天台上练习,而身边陪着的人由许父和许母变成了宋祈年。
他看着许嫣向着朝阳,迎着落日,有一瞬间的怔愣,好像见到了当年的她。
明明只过了一年而已。
陈晋帆看着两人,垂下眸子,带着淡淡的笑意走上前,将手中的快递盒递给宋祈年。
“这是什么?”宋祈年接过盒子,蹙了蹙眉。
陈晋帆在他身旁坐下,望着许嫣。
“不知道,有人给你寄的快递放到护士站了,我看你们没在病房就拿过来了。”
许嫣依旧全神贯注的重复着自己的动作,这个剧目是她自己选的,诠释着如太阳一般热烈的人生。
阳光洒落在她的发丝,浑身的光芒再也掩盖不住。
此刻,她是太阳,是月亮。
更是她自己。
陈晋帆看着这样的她,想到了他初见她那一日。
那天也是这样的平凡的一天,但他遇见了他的不平凡。
所以在即使得知许嫣的病以后,他仍旧无可避免的爱上了她。
他想,如果许嫣没有生病,应该会有更多的人爱上她。
她那样美好,那样真诚,那样热烈的爱着这个世界。
最终陈晋帆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浊气。
宋祈年看着手里的快递,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寄出地址,只有他的名字和医院的地址。
他带着怀疑的态度,走到一旁拆开。
看见里面的东西后,瞬间瞪大了瞳孔,手上顿时无力,快递盒连同里面的东西全都掉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怎么了?”许嫣停下,看向宋祈年。
宋祈年脸上还是那副震惊的样子,抬起头看向许嫣,稳了稳心神,“没.......没事,手滑。”
他慌忙蹲下身将地上的快递捡起来,藏在身后,对着许嫣笑了笑,“饿了吗?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买。”
许嫣摇了摇头,今天难得精神不错,她想多练一会,“我还不饿,我在练一会吧。”
“好,我去给你倒杯水。”宋祈年面带笑意,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许嫣点点头,继续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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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祈年下了天台后,慌忙将手中的快递盒打开,紧张到咽了咽口水。
拿出那个日记本,翻开,上面的内容是他看了无数个日夜的东西。
而那字迹早就永远的烙在了他的心里。
那是----
许嫣的日记。
准确的来说那是上一世她的日记。
上面的内容这一世全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会再次出现。
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重来这一世全都是梦?
不可能,绝无可能。
柳江村的阿夏,书店老板的死亡,突然出现的宋怡,都不可能是假象。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惊觉背上涌出一股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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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十一月许嫣在宋祈年的陪同下坐上了前往加拿大参赛。
她将在那里完成她的梦想,将在那里为她的人生画上句号。
台下人声鼎沸,她穿着华丽的舞蹈服装,站在那个舞台上,所有聚光灯聚拢在她身上,浑身无一不是光芒。
有质疑声落入耳中,她充耳不闻。
她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在挣脱她的枷锁,奔向她的自由。
脱离疾病的折磨。
终于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台下掌声哗然,她看向宋祈年,笑得耀眼。
鲜花和奖杯在她怀中。
像是回到了海城赛那天。
眼里落下热泪,此刻她依旧是那个张狂的许嫣,那个骄傲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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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整个礼堂陷入一阵黑暗,整个礼堂再也没有一个人,手中的鲜花和奖杯早已消失不见,她慌忙的去寻找宋祈年。
却没有任何回音。
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失去了站立的能力,跌坐在地上。
“宋祈年,你在哪儿,这里好黑,我好害怕。”她哭喊着,但整个礼堂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她的回音。
“宋祈年,我腿好疼,我看不见了,你在哪儿啊。”
痛,太痛了。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光荣,全都是一场泡影。
她蜷缩在角落里,无助的望着黑暗。
啜泣声此起彼伏。
“阿嫣,回去吧,这里不属于你。”
空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只有一句,在这黑暗中无限回荡。
“宋祈年,我好害怕。”
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回答,腿上的疼痛告诉她,她活着,可这是哪里。
忽然,前面照射过来一阵白光,让她睁不开眼睛。
那道白光逐渐将她包围,整个世界不再是黑暗,而是雪白一片。
她感觉到腿上的疼痛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她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道刺眼的光走去。
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直到在一个墓碑旁停下,而那墓碑上却是她的照片。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
双手颤抖无比,就像她此刻的心,恐惧,惊慌被无限拉大。
她死了吗?可她明明是在加拿大,她明明刚刚才拿了冠军。
怎么会,那不是自己,绝对不是。
她慌忙转身,想要往刚刚的黑暗里跑去,至少在那里她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疼痛,痛能代表她是活着的。
可她却怎么都回不去,回不去刚刚的位置。
像是一张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那黑暗之外。
察觉到有人靠近,欣喜涌上心头,连忙转身,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喜悦涌上心头,“宋祈年。”
但那人却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般,自顾自的坐在墓碑前吃着汤圆。
许嫣不死心,往他身边走去,“宋祈年,你看不见我吗?”
她伸手去触碰,而自己的手却是从他身体上穿了过去,她不相信,可她无论怎么试探,就是抓不住宋祈年。
宋祈年将那碗汤圆吃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农药倒在了碗里。
许嫣忽地就慌了,“你干嘛,宋祈年,你干嘛,不要喝。”
可宋祈年听不见,将那碗农药喝完了。
她听见他说,“抱歉,不能以你喜欢的样子来见你了。”
许嫣哭着摇头,泪水低落在地上瞬间又消失不见,“不要啊,不要。”
天空中的月亮越来越圆,也越来越近,周围空荡无边,深深的无力和窒息像许嫣涌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宋祈年从挣扎到死亡,她参与了整个过程,却无法阻止。
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逐渐消失,腿上的痛意猛然袭来。
“宋…….祈……年。”许嫣缓慢睁开眼睛,熟悉的病房,熟悉的布置。
……
她根本没有去到加拿大,也根本没有站上那个舞台。
她放弃了生命和宋祈年都要完成的梦想,最终只是一场化为虚无泡沫。
这辈子,她都无法在站上那个舞台了。
病情恶化的太快,快到她无法承受。
一旁的宋祈年面无表情,而许嫣却可以从他的眼睛里读出难过。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宋祈年该怎么办呢?她的爸爸妈妈该怎么办呢?
可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也再不会明白。
“阿嫣,这里不属于你,回到你该有的时空去吧。”语气及其沉重,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起初他以为他是重活一世,可那本日记的出现告诉他并不是重生。
许嫣昏迷这段时间,他去到了那间寺庙,而那颗枫树仍旧出现了,上面那些红条,无一不是在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个梦。
就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而那天的气象播报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做梦,而是时空紊乱。
眼前这个许嫣并不是这个时空该有的许嫣。
一时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开始明白无论是那个时空的许嫣只要是待在他所在的时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
她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她就会死去。会以屈辱的方式死去。
他要她活着,要她站上舞台,要她永远耀眼。
宋祈年颤抖的伸出手拔下许嫣的氧气面罩,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平静,平静。
许嫣感觉到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弱,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晰。
她知道她该走了,脑海里却忽然闪出宋祈年死在他墓碑前的画面,强撑着意识。
喘息着,挣扎着,宋……祈……年,等我,我会在夏天结束前……回来。”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而言之留个念想给他,让他活下去,让他为了她活下去。
随着监护仪发出响声,许嫣的生命至此落幕,他的太阳永坠黑暗。
病房外冲近数名医生护士,护士将宋祈年拉开,陈晋帆对着许嫣做心肺复苏。
一次次按压,一次次电击,床上的人始终紧闭双眼,了无生息。
宋祈年看着这一幕,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双目无神,他垂下眸子,荒凉的笑了出来,
“阿嫣…”许母许父从病房外赶来,嘶吼着,手上的饭菜洒了一地。
许母浑身无力,跪在了地上,扑上前抓住许嫣露出在外的手,哭喊着,“阿嫣,你怎么舍得抛下妈妈,你怎么舍得……”
许父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可他不能倒下他得撑起许母,撑起这个家。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在的叫着,像是在为许嫣的死亡哭泣。
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全都放弃了,唯独陈晋帆依旧在按着,红着眼,一下接着一下的按着。
“陈医生,陈医生,患者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不要在按了。”
陈晋帆充耳不闻,依旧固执的按着,仿佛那样床上的人就能醒过来。
“陈晋帆,她走了。”宋祈年吼了出来。
这一吼,陈晋帆才算回过神来。
他松开手,无力的从床上摔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到了墙壁,可他不觉得痛,一点都不觉得。
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摇着头。
他学了半辈子的医,却连自己爱的人都救不了。
他怨他恨,为什么上天要让许嫣生那样的病,她还没有站上更大的舞台,他是看着她如何拼尽全力的,她应该死在那个她梦寐以求的舞台上,即便没有成功,至少不应该死在这件纯白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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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0日,下午两点四十七分,北城,大雪,许嫣经抢救无效后宣告死亡。
彼时她二十岁,死在了她本该风华正茂的二十岁。
宋祈年永远也不会知道,跨年那晚,那支名为月亮的舞蹈是什么意思。
就像许嫣也永远不会知道,宋祈年那藏在棕熊里的爱意。
她是所有人的太阳,却独独不是她自己的。
她没能将自己救出水火,也没能挣脱宿命。
许嫣的遗体在她生前就签订了捐赠协议,她的心脏将会在另一个胸腔里继续跳动。
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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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父许母在北城墓园给许嫣立了一个衣冠冢,没有遗体只有遗物。
宋祈年眼神呆滞的看着墓碑上的女孩,从宣告死亡到遗体被带走。
他从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泪。
是没有泪还是不愿相信他的太阳消失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许父看着宋祈年的样子,心有不忍的劝解他。
纵使此刻的他也仍旧不能接受许嫣的死亡,可宋祈年尚且年轻,前途无量。
“孩子,忘了阿嫣吧,你得向前看。”
宋祈年摇了摇头,“叔叔,我怎么能忘记她呢,她是我的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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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帆在许嫣的葬礼过后,向医院递交了辞职申请,做了无国界医生,旁的人问他为什么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时。
他却只笑着说,“为她积福。”
他希望下辈子的许嫣,无灾无难,平安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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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那家书店已经改名归期,许嫣说过,她会在夏天结束以前回来,那么,宋祈年认为。
他就该一直,一直等下去。
书店外,种满了绿桔梗,那是许嫣喜欢的花。
而归期已然成了另一个经年。
书店最后的桌子上,有两个日记本,一个被端正的放着,另一个被摊开至某一页。
2019年6月23日,晴
阿嫣,说来有些好笑,我竟也学起了你的样子,写起了日记,又是一年夏天了,你站上那个舞台了吗?你实现梦想了吗?
我们,还能再见吗?
再见太难,惟愿爱妻长命百岁。
故事至此结束,梧桐树仍然泛着绿,依旧自由。
那张课桌坐了新的人,只不过却没有被梧桐树吸引,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