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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的饭搭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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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诗意,因为她妈妈希望她拥有如诗一般的人生,所以取名诗意。不过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叔叔倒是挺多的。小时候她问过她妈,为什么别人有爸爸,她没有,她妈在书房一面打字回邮件,眼神都不带移动,随口说因为诗意是天选之子,不需要爸爸,你看孙悟空不也没爸爸。她到底是一个小孩,好骗极了,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遂不再纠结。
等到稍微长大以后,多亏了义务教育,林诗意了解到无论如何她都会有一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好奇还是好奇的,但她妈林一然女士实在太过强悍,她隐约觉得她爸是一个禁忌话题,也没什么合适的时机提起。
她记得是初中的时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阴雨天,细雨如雾,可见度很低,她举着伞,刚到小区楼下准备上楼时,有一个看着不苟言笑,穿着藏青色夹克的男人从一辆黑色奔驰上走下来,就在目光触到她的一瞬间就变得有些笑意,跟她说,
“诗意都长这么大了,还认识我么,”
她非常警觉,刚准备冲回家,就听到她妈下楼的脚步声,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正在公示期的王局么,”
“林女士,好久不见,”男人朝她妈妈露出了一个程式化的笑脸,
“诗意,叫王叔叔,”
“王叔叔好,”她不明所以,乖乖喊人,
“你先上楼去,妈妈跟叔叔说几句,”
林诗意听话地先上楼去,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要说的话会跟她有关,所以她藏在楼梯转角平台,打算偷听大人们的谈话。
“王均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不然我立刻去纪围举报你有私生女,”她听到她妈痛苦又愤怒的声音,
“林一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诗意是我女儿这是既成事实,以后她有事我都会管,”男人情绪毫无波动,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这副嘴脸是不是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当年,我也有我的苦衷,总之,现在我可以照顾你们俩,”
“不需要,你立刻滚,不要打扰我们。”
“经济上,我会全力支持……”
“林诗意永远不会认你这个爸爸,”她妈丢下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直接转身走了,林诗意怕被她妈知道她偷听,一路小跑上楼,喘得厉害。
就在知道她有爸爸的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原来她是个私生女。不被期待,来到这世界甚至不合法,而且现在还是她所谓爸爸的污点。
她实在太小,一脸委屈快哭的表情泄露了所有,她妈进屋看到她眼泪打转的样子就知道她知道了,
她妈走过来抱着她说,“诗意,不要哭,是我们不要他的,没啥可稀罕的,”
虽然她妈没说这个他具体是谁,但林诗意懂了,她决定从此配合她妈妈的说法,不再期待从天而降的来自某个男人的无条件的爱。
学生时代长着一张初恋脸的她不是没有收到过情窦初开的男生示好,但她不知道这种所谓的好感是从何而来,又有什么附加条件,又会隐含什么样的回应要求,而且根据她的观察,谈恋爱就是把除开学习的所有时间跟固定的一个人分享,吃饭也好下课时间也好逛操场也罢通通变成二人模式,这能有啥乐趣可言呢。
而且没有男人她和她妈两个人过的十分幸福,男人就是幸福的不必要也不充分条件。
所以,面对表白,她的回应永远是硬邦邦的一句,我没打算在高中谈恋爱。
久而久之,她断情绝爱的人设算是立起来了。
日子非常平静准时地进入到她离家上大学。在送她上大学时,林一然女士提起说她什么时候想问关于生父的事情都可以问,但她真的不在意,不关心,不好奇。
大学生活的确是丰富多彩的,以前拿来干作业的劲儿只好倾泻到学生会社团活动上。她也不能免俗地去围观了一下,林诗意带着满腔看体育系漫画的超现实憧憬,在面试时十分夸张地描述她有多喜欢看灌篮高手网球王子足球小将,就这么顺利加入了校学生会体育部,结果在迎新饭局上,她的直属副部长稀松平常的说,
“小林学妹,来帮我挡酒,”
她很震惊,不过当下还是把酒喝了。所以体育部根本不是少年漫画里中二又热血的存在,大家只是提前演习从大人世界里打听到的行为规范。她暗自腹诽,喝酒文化学生会,乌七八糟学生会。
大学生活越来越像一个进入社会的预备役,该有的潜规则样样具备,象牙塔是不存在的。
不过她喜欢上了建筑学,她所学的专业,一件可喜又可悲的事情。
又是赶设计作业错过饭点的一天,林诗意算了一下,最后期末估计还是要熬两个大夜才画得完,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她从专业教室走出来,十分认命地朝学校西门走过去,买点路边摊黑暗料理当晚饭,她想。
出了西门那条街是T大的校外食堂,便宜又好吃,想吃啥都有,有做杂粮煎饼的、做肉夹馍的、做炒粉炒面的,主打一个全品类露天现炒现做,不知道是大学生没见识还是怎样,在大家的口口相传中肉夹馍也好麻辣烫也好杂粮煎饼也罢都已经好吃到天上有地下无的程度,评语一律是巨好吃。
林诗意走到一个炒粉摊要了一份炒河粉加蛋加火腿肠,开始站着等饭,旁边还站了一个带着兜帽的瘦瘦高高的男生,穿着灰色卫衣和浅色破洞牛仔裤,夜色下气质很是出挑,十分专注地盯着摊主的制作进度,她也看着老板熟练的翻炒动作,开始发呆放空。
“城管来了,快跑,”不知道是前线哪位老板最先看到敌情,各路散乱的夜宵摊子马上开始逃命,炒粉摊更是动作迅猛,一眨眼就跑老远,只能听见老板的声音混合着残余的炒粉锅气香味,
“我等会儿回来啊,你们等着,”
路边摊跑了,留下她和那个男生在冷风中饿着肚子傻等,钱都付了能怎么办。她瞥到对方气到把帽子都扒下来了,露出完整的脸,肤色冷白,下颌线分明,星眉剑目,嗯是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给个七分吧,她心想。
“操…”她又听到对方骂了一声国粹。
男生先是看着摊主远去的背影,后来又回过神看了一眼她,冷静发问,
“追不追,”
“啊……我不追了吧,”她愣愣的,想说这人会不会太拼了,她最近赶设计作业虚得很,可不能做剧烈运动。
“那我帮你把你的那份也拿回来,”
“啊不用了……真不用了,哎,”她话还没说完,这位热心路人已经跑出去了,她不想为了一份十块钱的炒粉欠人人情啊,真心慌了,是在这等着热心帅哥凯旋还是走人,这真是个问题。
其实,如果她现在走人,帅哥吃两份应该也没问题吧。
就在她犹豫又胡思乱想的这十几分钟里,她远远地看到那个男生已经提着一个袋子在淡定地等红绿灯了,她只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等。
“给你,这份是辣的,”男生走过来速度很快,但气息还是很稳,
“嗯,谢了,没想到买个饭还这么刺激,失而复得,”林诗意很诚恳地道谢,
“看来你是第一次来买,”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已经追习惯了,有这么好吃吗,她心想,
“是比较少,我走这边,那拜拜,”
“拜拜,”
她回到专业教室,打开手机调了一个美剧,开始暴风摄入黑暗料理,吃好饭得把分析图画好,然后今天就收工。
这次作业是一个茶室设计,基地位于湖边的山脚下,南面是一览无余的湖景,基地保留的两座江南天井式小院落在平面上错开,大院子的局部屋顶和墙体已经垮塌。林诗意非常喜欢传统山水画中,“廊”“桥”“亭”“榭”巧妙介入自然的姿态。廊与桥不止供人通过,也会引人驻留、休憩、游赏。她的方案将原本的院落式建筑朝向湖面的一侧打开,再用小体量玻璃体形式的回廊和栈桥将基地与湖面联系,她喜欢这种更为轻盈的现代感。
入夜已深,在画着图的间隙里,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炒粉还挺不错,今天的活雷锋帅哥其实也挺好的,那就把今天当成不错的一天吧。
她回到宿舍的时间刚刚好是凌晨一点,其实不算晚,不过明天晚上她还要出门去兼职,顿时觉得这大学念得怎么比高中还累,她轻手轻脚地开门,发现她的室友一个睡了,一个没回,还有一个还在挑灯夜战打游戏,
“江江,你还不睡哦,”
“等你啊,”
“我就不拆穿你了,一准陪男票吃鸡呢,”
“方妍还没回来啊?”
“可能还在专教赶作业吧,我先睡啦,”林诗意是实在撑不住,沾床就睡。
这学期林诗意选了一门学校论坛美誉度很高的选修课-《社会学原理》,据说老师不是按照正态分布打分,期末交一篇小论文,给分很慷慨,个个上九十。今天她提前很多时间到达教室,这样可以选到一个最喜欢的座位,一看手机才五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课,她翻了一会儿书,感到困意来袭,放弃抵抗趴着睡觉补眠。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才惊醒,旁边竟然坐了个人,顿时有些不爽,今天来上课的人也不算太多,不会隔着位子坐吗,社交礼仪懂?她没好气地撑着头,看着老师明显是十年前版式的PPT发呆,小老头的声音波澜不惊,开始念经,
“社会学的意义在于向普罗大众说明,每个人的私人困境并不只是个体命运的问题,而是和全社会的结构性问题息息相关;社会结构如果不发生根本性转变,他们的私人际遇就不可能得到改善……”
林诗意心里其实有点认同此类个人命运离不开时势的观点,但大脑却听得昏昏入睡,果然赶大设计作业非常耗精力,突然旁边的人递过来一个本子,上面写了一句话,
“认识一下?”这种搭讪招数真的好老派,她心想,
不过林诗意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这…好像是昨天黑暗料理的那位,她脱口而出,
“你不是那个追夜宵摊的……”
“对,你的饭搭子,”男生脸上有了笑意,又好像很笃定她一定会想起来,
“啊,你也选了这门课啊,”林诗意说,
“嗯,以后互相照应,”
“好说,”
“我叫李恪念,恪守正念的那个字,”
“林诗意,”
“好名字,”
“……你的也不错。”
“一会儿点名帮我应一下,我睡会儿,”说完脸埋入手臂,只能看到他的发漩,上面还有一小撮翘起来的呆毛,
不是,我是女生怎么帮你应啊,林诗意头大,谢天谢地今天并没有点名。
他真的很能睡,一直睡到九点下课,准时醒来,一分钟都没浪费,男生抬手揉了揉脖子,满脸刚睡醒的茫然,突然看向她说,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林…四亿?”
“滚。”林诗意站起来本来已经准备走了,还是回头放了一句狠话,不出意外看到了男生恶作剧成功的表情。
“今天要不要去吃炒面,”一句不咸不淡地邀请,毫无诚意地随口抛出,
“不了,我减肥,”她仍然是那个戒备心很重的女孩,而且今晚还要去兼职,实在没空在这跟新认识的人聊天。
林诗意每周会做一天兼职调酒师,这家叫Flirting的酒吧位于S市CBD一幢著名摩天大楼的顶层,有着绝佳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S市浦江两岸的景致,入夜后华灯初上,是令人沉迷的放纵氛围,大概没有一个学建筑的能拒绝待在一个有风景的空间。不过这家酒吧老板也是非常之黑心,过期的酒精饮料配上即将变质的水果,与这大几百的入场费相得益彰,她暗自吐槽。
调酒师是一个绝佳的观察者,比如某位客人每次都带不同的女伴来,比如某位熟客每次都点两杯长岛冰茶但一杯从来不喝,比如某位客人经常装醉然后让店员给他指定的电话致电来接他,高端服务业就是这么的有求必应。
喝酒有时候让人卸下伪装,有时又让人伪装得更好。
选修课下课以后,李恪念想起今天是贺隅生日,不过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吵闹的聚会,不太想去,所以先回了江边的家。昨天贺隅在群里放话今年必须整点特别的,不一样的,符合他身份的庆祝活动。
一大早在发小群里发了一个晚上庆祝活动地点,是一家星空酒吧,叫Flirting,听名字就挺成人的。大约半小时前,他和贺隅打了一通电话,
“你快点来啊,我已经喝废了,这里不是离你家很近吗,快来接我,”贺隅说话的声音很大,背景音乐震耳欲聋。
“你没腿吗,还要人接,”略显冷淡嫌弃的回应,
“我真的醉了,醉得离谱,念哥快来接我,不然我要被给子捡回家了,”贺隅此人一向表演型人格,张嘴就来的能力无出其右,
“我不是说了今天有课吗,”李恪念实在不想深夜出门,
“现在都他妈十一点了,还有课啊,不会是苍老师的课吧,”
“滚蛋,我过来,”李恪念没好气地掐断电话,拿上外套准备出门,以他跟贺隅这发小情谊,生日聚会不去也很不给贺隅面子,不过他对喝酒实在是没啥兴趣。李恪念一撑开酒吧门,就能听到吐词很脏的黑人音乐,一桌人已经喝high了,但贺隅本人却没待在一干狐朋狗友里,他扫视了一下全场,视线聚焦到落地窗前的位置,窗外灯火璀璨,流光溢彩,气氛烘得很到位,而贺隅正撑着头在吧台把妹,准确的说应该是泡调酒师,
“给我来一杯跟我的气质相符的酒,”这货吐字十分清晰,没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请,”调酒师不带任何情绪的声线响起,
“这不就是纯气泡酒吗,”
“很符合你的气质啊,”
“哪里符合了,”
“傻得冒泡,”
“你这样会失去一位优质的客户,”贺隅佯装生气地回话,眉眼带着笑意,
“那这杯算我请你,”
“不如我们加个微信?”贺隅非常爽快地把气泡酒干了。
“员工守则第一条,客人的微信不要加,”调酒师一板一眼地回答,
贺隅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空着的座位来了个走路带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