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密码》一朱哥一

1、第 1 章 “芭比”

　　昆明长水国际机场，国内出发区。
　　过了安检的乘客，日复一日地上演着一幕幕人间百态：有满头大汗急着询问出口在哪里的、有轻松闲逸的，有若有所思的、有骂骂咧咧的、有小孩哭闹的、有夫妻吵架的，也有少数拔腿狂奔的。
　　最常听到的广播是这样：“乘坐东方航空公司—MU9527次航班的唐百虎先生，请抓紧时间从五十四号登机口登机，您所乘坐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
　　过了安检，有一段下坡路，走过长长的中直廊，道路分岔，与中直廊组成了大大的Y字形。右边那条长廊，工作人员一般叫“东Y”，左转那条叫：“西Y”。
　　西Y的42号与44号登机口之间，有一家名叫“抖玉”的店面。
　　八名身穿类似空姐制服的店员正在交接班。两人嘴里轻轻念着数字，手上的笔轻敲玻璃柜台。她们正在清点柜台里的玉石挂件。
　　不多时，附近旅客休息座上的一名矮胖男子揣起手机，走进店内。
　　“交班结束了吗？”他说道。
　　一人说道：“经理，好了。货品数量对的，钱款也对。”
　　“都站好了，我们开个短会。朱哥呢？我记得今天他上班的。”这人脸上带着那种中层管理人员特有的严肃。
　　“他陪客人吃饭去了。”
　　“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天才卖了多少啊？人影都见不着，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刚才那个客人买了一单四万多的。这个月好像来了三次，每次都买上万的。”对于一家主打价廉物美的玉器店来说，算是大客户了。
　　店员刚走到店门口，经理说道：“等等，回来。不管他了，我们开会。”
　　“这个月还剩下五天半，大家要抓紧……”

　　一男一女坐在小桌子旁，紧挨着二十多米高的玻璃墙。这里光线很明亮，玻璃墙外就是停着一排排客机的跑道，不时还能看到起降的航班。
　　“这里的环境超级无敌好，可惜要买机票才能进来。”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子说道。这人不算非常漂亮，但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最显著的特征是：齐腰的长发染成了金黄色，还卷成了大波浪，有芭比娃娃的感觉。
　　“朱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脸都给你的铁头功撞肿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过了安检，在店里又遇到你。不过，我感觉那天是你撞我的耶。”
　　“是吗？那天我急着过安检，可能没注意。可是后来航班延误了，这才让我遇到你，这就是缘分。”
　　服务员来了，“打扰，这是你们过桥米线，注意别碰到砂锅，很烫。”她把热气腾腾的砂锅和放有很多个小碟子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请慢用。”
　　“贵不贵，我一会转钱给你。”“芭比”说着，把一碟碟的小菜扒到了热汤里。
　　朱哥说道：“没事，有员工价，普通的十五块，套餐二十八。”
　　“那和城里的价格一样了，恩，味道也差不多。”
　　她吃了几口，忽然说道：“哪吒有两个哥哥，金吒、木吒，按理说他应该叫水吒才对。”
　　朱哥笑了笑，“他们的名字是梵文翻译过来的，不按五行排列。这个问题我考证过。”
　　“是吗？”
　　“按你这个说法，要是有家人信道教，也生了三个孩子，岂不是要叫做：“天吒、地吒、人吒。”
　　“芭比”咯咯笑个不停，“人渣？有人会取这样的名字？”
　　朱哥一本正经，“按你的说法，再有一家人，生了七个孩子，家长觉得时局艰难，家里物资缺乏，就给孩子取名：柴吒、米吒、油吒、盐吒、酱吒、醋吒、茶吒。”
　　“芭比”爆笑，给食物呛到了，连连咳嗽。朱哥把水杯递了过去。
　　“米渣？油渣？咳咳……你瞎扯，哪有人取名必须带吒字的？不过真的好笑……咳咳。”
　　“你说话真好玩，怎么不去写网文？”
　　“我还真的写了，有三篇了，断断续续写了十来万字。”
　　“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作家。”
　　“惭愧，没有一篇过审的。去年我把能找到邮箱的编辑都投了一遍，怎奈石沉大海，连一条回复都没有，现在成了单机版了，没耐心写下去了。”
　　“网文我看得不多，不过感觉这个市场挺热闹的。”
　　“唉，我认认真真地写，修改的时间花得更多，毫无用处。现在都是无脑爽文横行。那个叫什么点的网站，不是穿越就是重生，要不就是霸道总裁，根本不在乎文笔，只要有人看就行。那些斗这个斗那个的小说，全是小学生作文水平，居然会有那么多人看。劣币驱逐良币……”
　　未等“芭比”回答，隔壁桌的一名客人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两人桌前，也不打招呼就说了起来，“那也算小说？你太抬举他们了，现在的网文就是文盲写文盲看，编辑也他娘的是些废物！”
　　那人高高个，戴着黑框眼镜，一边说一边跨上双肩包。可能是由于赶时间的原因，语气听起来很是义愤填膺。
　　“什么日更万字，日更几万，一篇烂文章能水出几百万上千万字，把脑力劳动干成了体力活。抄袭也来，AI也来。”
　　“金老先生是百年一遇的奇才，每天也只能写千把子，一辈子也只写了一千多万字。现在的机制就不允许不朽之作出现，因为作者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就先饿死了。”
　　“你信不信，JK罗琳要是把《哈利波特》发去他们的邮箱，那些家伙不是拒签就是要求修改，理由大概是剧情拖沓，进展缓慢，要求开头就要在魔法学院打起来。什么玩意儿！”
　　“芭比”说道：“现在不是有好些电视剧是网文改编来的吗？”
　　那人走出了几步，又转头说道：“垃圾文不管改成什么还是垃圾，背后的资本只在乎赚钱，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品质。几万名签约作者，写不出几个精品。这就是我们文创产业干不过H国的原因！”
　　朱哥说道：“这人有点意思。”
　　“芭比”说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好的作品。”
　　“我觉得，不管是电影、电视剧、还是小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之后，你还愿意看，看起来也觉得有意思、有收获，那才能算好作品。”
　　“芭比”想了一会，“这话有点道理，好像是这样的。”
　　“好比《红楼梦》，可能由于内容过于丰富、深奥，开始并没有多少读者，后世喜欢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产生了红学。”
　　“红学的最高峰应该在民国时代，还分了流派，叫什么……考证什么的。”
　　“对，民国是一个高峰，主流是以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以及以胡适为代表的考证派，脂批本出现以后，索隐派就逐渐式微了。”
　　“脂批我知道，就是脂砚斋批注的，有种说法，这人可能是曹雪芹的老婆。还有，大学时我看过一本《红楼梦诗词选》，白色封面的，看了好几遍呢。“好了歌”真是经典，不过“好了歌解”似乎更有感觉，风格有点俏皮，读起来也更有节奏感。”
　　“芭比”察言观色，净找些朱哥喜欢的话题来说。两人聊得很开心，差不多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回到了店里。一名店员说道：“店长，你帮早班卖了四万多，下午你可得多努力啊。”
　　一人又说道：“今天怪了，从交完班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进来。淡季，该死的淡季！”
　　朱哥说道：“看看股市，是不是今天跌了。”
　　芭比正在划手机，“你们的生意和股市也有关系？哎哟。真是跌了，三连阴。”
　　这时，有个戴红帽子的老太太来看店里最便宜的黄龙玉生肖挂牌，标价一百，她只愿意给六十，店员说特价商品最多只能打九折。
　　老太太又看了看店里的其他挂件。
　　朱哥对老太太说道：“要不这样，您把团友都叫过来，生肖牌就送你。”
　　老太太眼睛一亮，“好，我去叫。给我编好绳子，很快就来。”
　　不一会，那老太太带着十来个戴着一样红帽子的大妈大爷进店来了。
　　“是啊，这里东西真便宜。”
　　“哎哟，我那貔貅买亏了。”
　　“早知道就不在旅游区买了，想不到机场还有这样的店。”
　　“卖怎么便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朱哥接口道：“我向毛主席保证，本店商品，货真价实。五百元以上的，都有质检证书。”老人们哈哈一笑。
　　店里立刻热闹起来，很快成交了好几笔。
　　一名老太太看别人的女孩子都在忙，就拿着一个平安扣来问朱哥，“平安扣有什么讲究吗？男的戴还是女的戴？”
　　“阿姨，平安扣寓意是平平安安，男女老幼适合，就连人妖也能戴。”
　　老太太哈哈一笑，“瞎说！好吧，我要了，买给我孙子。”一旁的“芭比”也被逗笑了。
　　朱哥一边接待客人一边喊道：“叔叔阿姨，你们算是团购，都按七折卖啦。请大家放心地买，大胆地买，勇敢地买！前面结了账的也退您钱。”不少人说道：“小伙子会做生意。”
　　一名观望的大妈说道：“七折—那我也来挑两个。”
　　一个大妈说道“小伙子帮我看看，这两个佛哪个好。”
　　“要不两个您都买了吧，一三五戴这个，二四六戴那个，星期天让他们休息下。”
　　“这小伙子会说话。”
　　“我看的话，两个种水差不多，右边这个稍贵一点点，但是要厚些，饱满很多。”
　　“好，听你的，就这个。”
　　店里的气氛愉快，又成交了几单。
　　一名大爷急匆匆走进店来，“你们都在这里呢，已经开始登机了。”
　　众人一窝蜂走了，最后走的那个大妈绳子还没编好，“不用编了，给我几根绳子就好”，抓了几根绳子就跑。
　　店员手里攥着标签到收银机前扫码入账。
　　一名瘦高的店员手里拿着翡翠观音，悻悻地说道：“再给我三分钟，只要三分钟，我一定能把它卖出去。”
　　另一人说道：“夕阳红团要主推性价比高的，贵的有点难。不过，要是你成了，比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多。”
　　大家开始收拾绳子、看货盘，把挂件摆放整齐，柜台玻璃也擦了一遍。
　　一人在清点柜台外的小饰品，“人一乱就容易丢东西。”
　　“芭比”说道：“我看看刚才那个观音。”
　　“店长……给我打个折，这个观音我要了。”“芭比”嗲声嗲气地说道。
　　朱哥和“芭比”有些熟了，心里有些不忍，说道：“你真要啊？再好好看看吧，早上你也买了不少。”
　　“加一个吧，我买去送人。”
　　“那按早上的，给你五折吧。”瘦高店员迅速按了几下计算器，朱哥一看，“七千一百二十，给个整数，七千。”
　　“行，编下绳子。你们的东西怎么会比导游带去的便宜那么多。”
　　瘦高女孩答道：“那是肯定的，旅游区的购物店，给导游的回扣不少呢。”
　　“朱哥帮我看着门口，我烧下线头。”
　　她蹲下身子，“芭比”听到咔咔几声，又闻到一股烧焦味。
　　“你们能把打火机带进来？”
　　“不行，打火机是旅客带过安检后丢弃的，偶尔能捡到。这可是镇店之宝，只有来了VIP客户才敢用一下。但是被机场抓住就麻烦了，罚款五千，通报批评，证件还要被扣一个月。”朱哥晃了晃挂在胸前的工作牌。
　　“这样啊。你的证件上有个A，我看到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有ABCDEF。”
　　朱哥一本正经地说道：“A是等级最高的，我这个证件机场所有地方都通过，就连女厕所也能去。”众人哈哈大笑。
　　“别听他瞎说，A是国内出发，B是国际出发，C是行李分拣区，D是停机坪……还有一种证件只有一个T，是机场领导，不受区域限制。”
　　“芭比”的电话响了，“喂……”她脸色一变，走出店门。
　　朱哥看到，“芭比”在一个没有安排航班的登机口边打电话，脸色有些凝重。他感觉和这个人一见如故，半颗心都放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芭比”快步走进店里，满脸严肃，她对朱哥说道：“抱歉，我有点急事，得走了，麻烦把包包给我。”店员打开柜台下的柜子，把米色的小皮包递给她。
　　朱哥和“芭比”刚出店门。“下次坐飞机再来找你，记得要请我吃过桥米线。我知道怎么出去，有空再联系。”
　　一阵咯嗒咯嗒的高跟鞋声，“芭比”走了。朱哥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走远。
　　“这个女的是明星吗？表情收放自如，气质也好。”
　　“朱哥也不赖，这几天简直是财神附体，连桃花运也来了。”
　　朱哥咳嗽几声，“好了，好了，再努力一下，今天争取多卖点。”
　　说着就去整理特价区的小挂件。朱哥整理的是生肖貔貅，眼前出现的却是“芭比”的音容笑貌。
　　高跟鞋的咯嗒声又响起了，朱哥抬头一看，竟然是她——“芭比”。
　　朱哥手拿小貔貅，愣住了。
　　“芭比”径直走向朱哥，像是背台词一般地说道：“算了，我不演了，我这几次来昆明的目的，就是因为你。”
　　朱哥一头雾水，她这是要表白？
　　“我们去外面说吧，是正事。”
　　一名店员说道：“我觉得这个女的像骗子，想骗朱哥。”众人哈哈大笑。
　　“人家这身行头不止十万了吧，只算能看到的包包、手表、鞋子、衣服，手机，内衣内裤还没算。她还买了我们五万块的东西呢，朱哥有什么好骗的？”
　　“骗财不至于，人家是要骗色！”几个女店员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看背影就觉得两个人不配，还没人家高呢。”
　　“那还不简单，半夜起来，拿菜刀把人家鞋跟剁了就成。”

　　“芭比”表情严肃，“直接说吧，有人看上了你写的东西，想和你合作，改编成电影电视剧什么的。”
　　“什么？”朱哥难以置信，“三篇文章都没写完，编辑那里也一直没过审。你们看上哪一篇？《机械女友》还是《艾伦史诗》，《艾伦史诗》可能要费劲一点，是西方魔幻的，演员也不好选。”
　　“不，是《红楼梦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