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见钟情 ...
-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世界是一个白色的大玻璃瓶。
毕竟我被浸泡在实验室的营养液里，隔着玻璃罩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朦朦胧胧，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实验服，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地板。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又没离开过这个小小的玻璃瓶，也没有看见过其他的色彩，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自然也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偶尔营养液会被抽取出来，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会注入什么奇怪的液体或者气体。
我不喜欢这个环节，我的身体会很难受。
那种感觉是很奇怪的，被腐蚀的地方会有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被切割的时候身体会感到刺痛，还有我最讨厌的毒气，窒息的时候胸口会发闷，胸腔像被紧紧绑住。
每次实验都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对我来说被折磨的每一分钟都非常漫长。
熟悉之后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换成任何一个人经历无数次这样的实验，估计也会习以为常。
在这样的实验结束后，研究员们会记录好我修复的时间和数据，然后重新在我的小玻璃瓶里灌满营养液。
营养液由一条一条细小的管道注入，它们触碰起来是温热柔软的，会使我的身体保持在恒定健康的37度。
它们会像潮汐一样上涨，从脚底攀上膝盖，用手可以轻易舀起营养液，它们会从指缝中飞快溜走，对于这个游戏我乐此不疲，直到它们漫过我的头部。
我熟悉它们，它们是我的老友，与我朝夕相处密不可分，也是我能接触到的唯一。
在营养液里不可以呼吸，身体会沉睡。
实验人员说我沉睡后的心率会降低，体温会下降，像冬眠的蛇。
我没见过蛇。
它也会和我一样住在实验室里，在水流淹没口鼻时呛水，吸进的水像岩浆一样在胃和肺里灼烧吗？
近来我的身体似乎渐渐适应了没有氧气的生活，在营养液里也可以偶尔恢复意识。
我拥有了更多的时间默默地观察。
我观察很多东西:我待着的玻璃瓶，这个人来人往的实验室，最多的是匆匆忙忙记录数据的研究员们……
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外貌，更换的发式，白色防护服内隐约透出来的身形。
我给他们分别编了号。
负责注入液体的是4号研究员，负责记录数据的是5号，他总是因为出错被批评。
看起来像是领导人一样的家伙偶尔会骂5号优柔寡断，性格软弱，连做实验也怯手怯脚。
他们也给我起了名字，他们叫我4573。
有时候我会偷偷揣测。
实验基地或许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试验品，是加上我一共有4573个试验品，还是有更多呢？
拥有同样境遇的我们一辈子却可能都不会相见。
实验室里的生活很枯燥，研究员们有时候会进行交谈，我曾经听见过他们谈起许多很有趣的话题。
本周运势啦，星座啦，天气啦，实验基地的工资又拖欠啦，家里的狗狗不吃饭啦……可能生活太枯燥，所有话题我都觉得有趣。
等到和其他试验品见面的那一天，我也会和他们讨论星座或天气吗？
好啦，我明知道这是妄想，毕竟先不说我能不能活到离开实验室的那天，连星座是什么东西我都尚且不知道。
出于某种原因，我开始偷偷练习说话。
但可能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总感觉和研究员们说出来的语言差别很大。
我的声音不好听，于是我决定趁没人的时候增加练习。
忘了说了，研究所似乎因为一直研究不出什么成果，经费开始不够，连员工都减少了，原本负责我的一大群研究员也只剩下4号和5号。
在5号研究员单独守夜的夜晚，他偷偷摸摸地打开玻璃，递给我一颗圆圆的直径1厘米左右的小球。
摸上去黏糊糊的，把它放在灯光下会透出莹泽的光。
“把糖放进嘴里吧。”5号研究员说。
糖在嘴里迸发出奇异的味觉，和营养液的黏稠口感不一样，它不算坚硬，在牙齿间搅动会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老实说，一开始我就不该贪图高工资来这个鬼地方。”5号研究员恹恹地坐在地上。
他说他压根不是什么化学专业的高材生，只是个学籍造假的骗子，为了研究基地开的高工资递交了简历，没想到这个研究基地和□□有关，不仅没办法捞一笔，还得因为知道了这些研究内容难以脱身。
“虽然一开始知道是研究基地，可是连我也想不到居然是这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啊。”
“你还真是可怜，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这里的机会。最近在销毁试验品呢，估计也快轮到你了。不过现在我也差不多惨啦，还得偷偷摸摸学那些难得要死的东西假装自己真的是什么海归留学生……”
他抑郁了没多久，就又兴致勃勃开口，“幸好我聪明，好几次都差点真的被看出来啦！最近戒备不森严，是时候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我坐在地板上想着，触碰着冰冷的玻璃。
为什么不和之前一样，把我当成一个试验品，当成空气或尘埃，当成玻璃瓶？
实验员只会和实验员交流，他们聊天时渴望得到彼此的回应，交流各自的想法。
为什么会突然想和我交流呢？难道是我渐渐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吗？
原本我并不会想这些东西。
长久的相处让我意识到，我似乎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拥有情感，渴望交流，有着自己的思想和烦恼。
他们却拥有我完全不了解却非常好奇的共同话题——基地外面的世界。
在日日夜夜聆听中，对外界的渴望在我心中的沼潭里潜滋暗长。
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之前一样沉默，把5号研究员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我一直都在这样一句一句的话语中拼凑出外面的世界。
忽然，实验室的上方发出奇怪的电流声。几声滋滋的电流声引起了5号的注意。
他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话题，困惑地抬头，“电路故障了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房间立刻暗了下来。
黑暗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淋在我的脸上。
“啊，差点把你也杀掉了。”
黑暗中的声音说。
“没想到你会突然离开容器，不过也没有关系，罗德·里戈已经死了，任务完成了。”
等灯光重新亮起时，我看见陌生的黑发男性用手机拍下头身分离的5号研究员，“客户要求要分割尸体，所以只好用钢丝了，幸好没有清理现场的要求，不然还真是难办。”
不请自来的陌生人自言自语，站在分崩离析的罗德·里戈身边。
研究员5号死掉了，像他无数次对我做的那样，这个陌生人杀死了他。
在他死后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看着这位陌生人，如果他想要伤害我的话，我和罗德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陌生人环视了一圈实验室，快速浏览了一遍桌上的资料，又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
我的目光注视着他的黑色短发，它们看起来很柔顺，在白色的实验室背景衬托下格外突兀。
他抬起头，细长弯曲的眉毛下是漆黑如墨的眼眸。
“这次的任务时间很紧张呢，偏偏又见到了有趣的东西，要带走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听起来像是已经作出了决定。
“你能够发出声音吗？我看见资料上没有记录这方面的内容。”
他是在和我交流吗？
他不想杀掉我吗？
我意识到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人类交流过，所以研究所自然也没有记录。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和别人交流，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很茫然。
我该说星座，狗狗吗？还是天气？或者是死掉的研究员5号？
明明偷偷摸摸练习过很多遍开口，现在却如此手足无措。
我断断续续地张开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符。
“糖果……”
我的声音变得很含糊，喉咙感觉到奇异的刺痛，口腔里不由自主地喷出一股一股的血流。
“最重要的资料都被销毁了……”他收回手，指缝夹着几根细长的刀片，在灯光下隐隐泛着银色的光。
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我看见黏稠的血液顺着他抬起的左手指缝流下。
是我的血吗?
“抱歉……”
弄脏了你的手。
在我的视线里，最后留下的只有黑色毫无亮光的漩涡般的瞳孔。
这就是我和伊尔迷·揍敌客的第一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