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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鸣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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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想,为什么陆萼庭对我这么坏。
不过是打了他新迎的小妾一巴掌,便要将我禁足。
整整三天。
我寻了空子将看守的小厮打晕了才得以逃出去。
天色阴沉沉的,永宁街的青石砖上酝酿着一场大雨。似乎是在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春天的雨是淋不得的。倘若在一年的开头就淋了雨,那么这一年往后的每一天都会被潮湿湿的霉运沾上身。
那时我大约是被唬住了,竟真真不曾出门。现在想来,只觉得白白浪费了春日大好时光。
天上果然下起雨来,软绵绵的,像女子的发丝。行人大多头戴斗笠趁着雨小急急往家赶,我穿过那些凉丝丝的竹编的味道,一头撞进温软的脂粉香气里。
以往在陆萼庭那吃了苦头我都会来这儿。
香月肆。
“月娘子,给我暖上一壶酒来!”
就像这样叫上一壶酒。
我虽不爱吃酒,但却独爱那醇香之味。有时它们是混着果香的清爽,像夏夜里胡人女子跳的一支舞,纯银脚链发出泠泠声响,如冰。有时又被浓郁花香包裹住,兜头兜脸浇上来,这就又叫我想起山花烂漫。
这真是奇怪。
人的记忆竟也会无中生有。明明那些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可竟如一袭轻纱,游弋在林间溪流,带光而来。
我想,那大约是我上辈子的记忆罢。
外间雨渐渐大了,雨水沿着酒肆瓦檐滴下来,叮咚作响。我屈着背,趴在桌上。额前酒盏冰凉,贴上来,混着果香。
“嗐,你听说了吧....”
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扒开酒盏,我见到他黝黑的脖颈。身旁坐着的比他矮小许多,听了这话便靠过去。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不知要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城郊...人...怪...”
我再挪开酒盏,被遮去的大半部分便显露眼前。那矮个子男人生得一副小眼,黑瞳仁。此刻他的脸转向一边,我能清楚地看见他唇下久不打理的胡茬,还有几绺被打湿来不及风干的发黏在嘴角。
然而他的眼睛。
他黑暗的瞳仁竟直勾勾盯着我。它们挤在狭小的眼眶边缘,像某种阴暗角落里的动物,冷冷窥伺。
我登时怒了。
恁的什么货色敢斜眼瞧你姑奶奶我!
我拍了桌子站起来,一推杯盏,眼见它直冲那二人而去,锋利的边缘划过矮个子男人的眼瞳,他眼皮也不眨,竟硬生生受了。
酒水撒了那高个男人一身,他也拍了桌子站起来,一副厚紫的嘴唇开开合合,指着我骂。
我却全然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我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矮个男人身上了,他仍然坐着,手臂僵硬地移动捂住受伤的右眼,而后后知后觉地溢出两声虚假的哼哼。
他来不及掩饰的唇角,在斑驳的衣袖遮掩下翘起。
我冲过去还想再打,被闻声赶来的月娘拦下。她笑呵呵为我打圆场,头上的布巾随她不疾不徐的步调慢悠悠地晃。那上面绣的春花的一角,划过男人的眼角,便叫他熄了火。
他恹恹地坐下,说:“算了,我不和妇人一般见识!”
我笑嘻嘻地问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怎么回答我倒是不在意,桌前摆着的筷筒颇合我心意,抡圆了手臂直将它掷出去,那些木筷子洋洋洒洒,如天女散花般砸在他脸上。
随即而来的密密匝匝的雨点打断他脸上的暴怒。
恰到好处的,天花板破了硕大一个窟窿。
那个矮小男人径直从那儿跳出去,动作迅猛如豺狼,他的粗布麻衣消失在雨幕里,灰扑扑的,像山间的青雾。
我转头,月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