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奏鸣曲[校园]》梨子糕

26、第 26 章

　　江瑜挺直脊背，缓缓优雅地坐至琴前。
　　她的手心久违地沁出了汗水。
　　剧烈跳动的心跳像是要冲破她的耳鼓膜，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

　　即兴伴奏。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却并不是江瑜冲动之间下的决定。
　　短暂的时间内，她也思考了许多。

　　这首曲子并不是复杂的古典乐，而是流行曲，这意味着它的结构本身就偏向通俗简单，无论是旋律还是和声，都是很常见的走向。
　　即兴改编，对于江瑜来说并不陌生，在十几年的专业学习生涯中，它是每个钢琴方向的学生都必修的功课，更不必说她在这类课程上就没有拿过满分以外的成绩。

　　客观地评价，江瑜并不觉得这场表演有什么难度。
　　——唯一让她踟躇不前的，是对于自己的怀疑。

　　台上白灯如昼，那些炽热的光线追随着舞台中央的表演者们，也分出了一束，打在了这台钢琴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台下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偌大的礼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手中的琴键落下。

　　那道坐在墙头，总是露出恣意笑容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如果郑思南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江瑜有些恍惚，那天在商业街的回忆似乎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
　　毫无疑问，如果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一定说“那就去弹”。

　　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无论是什么困难还是挫折，他都有冲破的力量。
　　江瑜甚至能想象出郑思南扬着那张好看得不讲道理的脸庞，对她挑眉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绷直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

　　自从科隆大赛以后，每每她碰触钢琴，耳朵里就会涌入杂音，一度到让她不得不戴着耳机练习的程度。
　　转来一中以后，江瑜唯一一次弹琴，就是之前在商业街，被郑思南邀请和他四手联弹。

　　那一次，她的确摆脱了一直以来的心魔，顺利地完成了演奏。
　　想到这里，江瑜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双手慢慢放上了钢琴，冰凉的琴键触及手指最柔软的指尖，带来丝丝凉意。
　　郑思南人的确不在这里。

　　但她还记得和他四手联弹时，肩并肩坐在一起的安心感。
　　涌入身体的力量，仿佛可以抵消掉一切忐忑不安，江瑜闭上眼又睁开，眸中只剩下坚定。

　　她想要弹好这首曲子。
　　她想要回报这些善良又温柔的同学。
　　——她想要证明，她还可以继续弹琴，她没有放弃。

　　十指按下琴键，有力而坚定的音符从江瑜的指尖流淌而出。

　　-

　　旋律响起，坐在台下的齐老师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悬了起来。
　　她对学生从来很严厉，但严格的另一面，是她把每个学生都当成了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若非如此，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秦晴她们在认真上课之余，为了这次的汇演拼命练习。
　　这些孩子的努力，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不出让她们放弃的话。

　　所以，刚刚意外发生时，齐老师才会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原地团团转。
　　偏偏组织晚会的学生部那边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把几个学生晾在台上，既不说让她们表演，也不说让她们下去。
　　这样不尴不尬地杵在台上才是最折磨人的。

　　齐老师万万没想到，平时在学校寡言少语，看上去清清冷冷的江瑜，竟然会主动救场。
　　江瑜从繁音转学，而且在一中也从来没有和钢琴沾上过一丝一毫的关系，之前秦晴想要江瑜参加中秋汇演被拒绝，这一点齐老师也是早有耳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江瑜的钢琴必然是出现了一些问题，甚至可能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让她不肯再碰、不能再碰。

　　而如今为了一班，她却主动将责任揽上自己肩头。
　　一面欣慰于学生的团结友爱，另一面，齐老师却又担心会不会对江瑜造成不好的影响，甚至这场表演她能不能撑住。

　　齐老师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看着聚光灯下的少女。
　　轻柔舒缓的旋律，缓缓地在礼堂中响起。
　　正是刚刚林美玲演奏过的那首《晚星》！

　　但与林美玲弹奏的，却又完全不是同一首曲子。
　　如果说林美玲的琴声，是将旋律简单地拆分重组，那么江瑜的改编，是基于原作，却只属于“江瑜”的音乐。

　　众人甚至能从那一串串的音符线中看到深蓝与浅蓝交织的夜晚海岸。
　　看到皎洁而空灵的月色牵引着透明的潮汐，一次又一次拍打在岸边的砂砾之上。

　　聚光灯——不，夜晚的星空照在江瑜的身上，像是为她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纱。
　　江瑜的双手在琴键上自由地跳跃，左右手竞相追逐。
　　就像是有个人坐在她身边，正在与她一起四手联弹。

　　精巧而美妙的旋律，温柔到极致的触键，没有人的目光能从江瑜的身上挪开。
　　齐老师亦是如此。

　　她坐直了身体。
　　令她最为惊讶的还不是江瑜精湛的钢琴技巧。
　　而是江瑜弹琴时身上出现的变化。

　　齐老师一直发愁于江瑜什么事都不肯说出口，宁愿自己埋在心里。
　　而此时此刻，台上的少女就像是被锁在高高城堡上的莴苣公主离开了牢笼，打破了篱笆墙，见到新世界，没有束缚，没有恐惧和不安。

　　江瑜神采飞扬，连眉目间都染上了暖意。
　　她手中，流泻而出的乐章仿佛珠玉坠落一般清脆而温柔。

　　这一刻，音乐的旋律不需要她费尽心思的编织，而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音符亲近地吻过她的指尖，像是精灵般从琴键之中探出头来，在空中飞舞，旋转，回响。
　　会场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闭上了眼，一时间仿佛连鼻尖都能嗅到海水潮湿的气息，月色低垂下来，在那温柔的星光之中，甚至让人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真是太好听了！
　　只是一首钢琴曲，怎么就能这么好听？！

　　齐老师简直想要不顾别人目光，站起来给自家学生拼命鼓掌。
　　还好作为老师的矜持让她遏制住了自己的行动。

　　担心被后排的学生们意识到自己夸张的表情，齐老师连忙收敛起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下意识看向了观众席上的其他人。
　　这下她心理平衡了，因为所有人都露出了和她一样的表情——那就是惊艳。

　　在这一刻，音乐是不分内行和外行的，好听就是好听，这是每个人心中最真实，最本能的念头。
　　至于刚刚谁还弹过这首曲子？

　　不知道，不记得，没印象。
　　珠玉在侧，其他的都只是滥竽充数。

　　-

　　相比起台下观众们的沉浸与痴醉，台上的秦晴和宋小竹几个感受更为深刻。
　　哪怕宋小竹对江瑜信心满满，可作为当事人，不紧张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在此之前，没有人听过江瑜的钢琴，更没有尝试过和即兴伴奏一起表演。

　　尤其是林美玲刚刚还弹了一次同样的曲子。
　　想象了一下跟随着那样的旋律起舞——对于几个赶鸭子上架的女孩子们来说，实在有点超纲了。

　　她们甚至都做好了失误的准备，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额头鼻尖到处都沁出了汗水。
　　可当琴声响起之后，几人很快发现，事情根本和她们想象的不一样啊！

　　无论她们跳到哪儿，钢琴就像是湖水里的小舟一样，推着她们的脚步一起变换。

　　她们旋转时，琴声也跟着进入繁复华丽的回旋。
　　她们活泼动感，琴声也切分成了碎而不乱的灵巧节奏。

　　这是真正的即兴伴奏。
　　江瑜在兼顾旋律与风格的同时，还牢牢地记得这场表演的中心，全力以赴地用琴声承托她们的舞蹈，动静互补，高低相和。

　　中途几个女孩子也出现了几次失误，但在江瑜毫无破绽的琴技之下，台下的观众们甚至生起了“原本就是这样安排”的错觉。
　　一切和谐到了极致。

　　直到舞蹈结束，台下的观众们还沉浸在这场美轮美奂的表演之中。
　　宋小竹轻轻喘着气，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闪闪发亮的目光。

　　她回过头，向钢琴前的少女伸出了手：“小瑜，快来！”

　　江瑜走到了她们中间，心有灵犀地，几个女孩子分散开来，把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她。
　　她还想推辞，秦晴和宋小竹却一左一右牵住了她的手。

　　“谢谢大家！希望大家喜欢我们高二·一班的节目，谢谢！”
　　在秦晴的带领下，所有人一起深深地鞠躬、谢幕。

　　在响彻礼堂的雷鸣般的掌声中，少女们神采奕奕地走下了舞台。
　　之前的不安和担忧一扫而空，几乎是刚到达后台休息区，几个女孩子就把江瑜围在了中间，欢呼了起来。

　　“小瑜，今天真的多亏你了！”
　　“江瑜，你怎么那么厉害呀？藏得也太深了，还好今天有你！”
　　“谢谢你江瑜~”

　　江瑜长到这么大，何曾被这么多同龄的女孩们这样热烈又真诚地示好过。
　　她脸颊染上绯色，秦晴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够义气！这才是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