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分之一巧》徐未已

20、养鱼

　　2018年8月5日。

　　屋外阴雨连绵，树枝被风雨拽得摇曳，窗户上水迹盘桓蜿蜒成道。

　　医院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夜晚的走廊沉寂冷清，光线昏暗。死亡神秘又无声，希望转瞬即逝，所有人屏声敛气小心翼翼。

　　易执垂着头，脚下还有未被打扫干净留下的点点血迹，白净的瓷砖上尤为扎眼。

　　头顶的灯忽然就坏了，闪烁不停，在阴雨天气里将周围都衬得死气沉沉。

　　他将手机息屏，手机里原是姜颜的Q/Q主页化作一片黑，倒映出他轮廓。他曾不止一次看她的主页，但也只是看，他向来来去无声，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曾告诫自己，既然没有接近她的能力，那就不要做那些可能会打扰到她的行为。于是在无形中，他给自己画了个圈，将自己的四周画上了线，严格地明确好了活动范围，从不越界。

　　可在今天，虽然申请好友不是他有意的，可无法控制且是事实的是，他的内心深处确确实实生出了些许期待，虽然混含紧张，但他很清楚，最清晰的感受就是期待。

　　虽然不是他有意的，可那又怎样。明知不可为，他还不是把这个的当成了理由来说服自己，来将本不该做的事合理化，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易执阖上眼，将手机攥在手里。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当满腹期盼落了空，他竟也觉得不错。

　　乌云遮掩明月后，天边已泛白。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他也已经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又是他的欺骗自己的借口。

　　毕竟，他越来越擅长做这种事。

　　*

　　姜颜自从加上了易执的Q/Q后，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开始和易执玩起了“游击战”。

　　当易执微信上问她要一起吃饭吗？姜颜会在Q/Q里回复好啊。

　　当易执在Q/Q里幽怨地控诉说，姜颜，你骗我。老师说我这辈子能弹出《小星星》就该满足了。姜颜就在微信上无情地哈哈哈哈哈。

　　俩人就这样微信Q/Q来回切换着聊。

　　很神奇的是，姜颜没说过要这么聊，易执也没问为什么，这就成了俩人的心照不宣，也算是莫名的默契。

　　又一起吃完了早饭后，姜颜问易执今天要做什么。

　　易执本来还有些光芒的眼睛就这么慢慢暗下来，转头掩饰的咳了声，“去你姑姑那上课。”

　　姜颜想起这个就想笑，她是真没想到，易执那么好看那么长的一双手摸上钢琴后就跟被放进了冷冻室了一样，要多不利索就多不利索。

　　前几天她偷偷来过全音琴行，见过教易执的那个老师仰天长啸说晚年不报闹着退休的样子，也看见了端坐在钢琴前浑身僵硬的易执，她姑姑还一脸稀奇，开玩笑问她：“你从哪里挖掘的钉子户一样的宝贝？”

　　姜颜：“我姑姑亲自教你了？”

　　易执低头喝着豆浆，隐藏起眼底的不自在，“嗯。”

　　“你想换的？”

　　易执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不是，是你姑姑说想见识见识我这个‘奇才’。”

　　他将“奇才”两字咬得稍重。

　　表情没什么大动静，就是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情绪，让人觉得他有那么些在意这事。

　　姜颜又是想笑。

　　易执随口问：“有这么好笑？”

　　姜颜收敛了没几秒又笑出来，好声安慰：“易执，这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虽然当时把易执介绍给琴行的老师，她信心满满地打了包票说：“老师，你信我，他肯定是个弹钢琴的奇才。”

　　易执挑眼看她，“你要做什么，今天？”

　　“也去我姑姑那，我表妹找我。”

　　易执说那刚好一起过去。

　　姜颜：“姑姑虽然是女强人的形象，但在当老师的时候人很温柔细致的。很大程度上，我能在那么小的时候还能每天坐在家里弹琴就是因为我姑姑，她简直温柔得像仙女。”

　　易执没说话，他觉得姜颜口中温柔的像仙女一样的姑姑，和他记忆中的姜老师不是多少有那么点出入。

　　一开始她姑姑确实是好声好气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真的被他如阿斗一般的弹琴天赋气到了，对他越来越严格连笑都没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似乎还在她姑姑眼里看见了打量和思索，总之怪怪的。

　　早餐店就在小区附近，他俩是走路来的。易执说要回去开车，姜颜觉得有点麻烦，路边就有公交站，直接坐公交去就行。

　　姜颜见易执盯着站牌上的线路信息，问他是不是没坐过公交。

　　“坐过，比较少，以前从学校到家里只要走几步就到了。”

　　姜颜好奇地问：“你原先住在城东那边？那怎么会想到搬到城西？”

　　“你之前对门的那个邻居，是安静亲戚。”

　　姜颜有些明白了，难怪这么难买的房子能被他买到。

　　原来之前对门邻居是安静亲戚，后来安静成了易执表嫂，易执就搬到了她对门。

　　姜颜又想感慨小城市绕一圈就能遇见熟人的特有属性了。

　　姜颜见他对着线路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坐公交也挺有意思的，沿着公交线，就能看见一路上的风景。我之前高中，压力一大就爱找个首末站来回坐，看着窗外往后走的大街小巷就觉得很放松。”

　　姜颜说完转头问他：“你以前是怎么放松的？按理说，你压力应该也不轻。”

　　“数数。”

　　“数数？就是123456789，这样数？”

　　“倒着数也行。”

　　姜颜似懂非懂，“你这还挺特别的。数到几呢？一直往下数？无穷无尽？”

　　“一般只数到15。”

　　姜颜问他为什么。

　　易执说：“数完了心情就好了。”

　　不止特别还神奇。

　　“你心情能好这么快？”

　　易执刚想说他安慰自己很有一套，下一秒就听姜颜说：“我还以为你没脾气的。”

　　看到易执身形顿了下，姜颜头略微歪了点，看着他，背对阳光扬着唇角。声音轻柔地像是在水面上点了下，“逗你的。”

　　却不知道水面已然波纹荡漾。

　　B103停靠在站牌。

　　姜颜找到了个位置坐过去，而后椅子一重，姜颜的余光被易执占据。

　　姜颜看着他鼻中间的痣，脑子里出现了些残片。

　　“你听过我弹琴吗？”

　　姜颜是带着答案问的。

　　易执的回答和她预想的答案一样。

　　“听过。”

　　“好像是一次江中的文艺表演？”

　　“100年诞辰。”

　　姜颜“哦”了声，这不重要。

　　当时她从舞台上下来，看见自己的位置被人安排在了很前面，她当时身体不是很舒服，有点感冒，为了表演没喝感冒药，下了台才喝的。她知道自己喝了药肯定得困，要是坐前排睡觉难免会被摄像头拍到，于是就找后排的同学换了位置。

　　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当时醒了之后，看到的也是像现在这一样的画面，易执的侧脸，以及那颗痣。

　　她记得那天易执明明请了假。

　　也不只是那天请假，所有学校组织的汇演活动他都会请假，他好像格外的忙。

　　忙得一下课几乎就看不见人像是直接人间蒸发，所有同学间的组织的活动也不参加，独来独往神秘又高冷。

　　“钟黎说你之前从来不喝酒的。”

　　易执像是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个。

　　姜颜：“你那天是因为我喝酒了，所以也想试试？”

　　“嗯，这么看，确实是因为你。”

　　“怪我？”

　　“不怪你，怪我自己。”

　　“这理所应当。你喝了多少？是酒量不行还是酒喝太多？”

　　“啤酒太难喝，只喝了半瓶。”

　　那就是酒量不行了。

　　江俪很注重城市绿化，花花树树的触目可及。清早的时候下过一点雨，这时候的空气里带着清淡的花香，湿度刚好，闻着很舒服。

　　姜颜这边的车窗半开着，清爽的风大股大股地灌进来，姜颜的头发不断被吹起，姜颜顺着风转向外边，手肘抵在椅背之上，头撑在手上。

　　太阳已经上来，金色璀璨的光线时有时无地从街道的建筑间的空隙中挤出来。

　　姜颜上身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被光一照格外明亮，光束在她身上来来回回跳动，发丝都变得更加耀眼。

　　易执的视线在她身上，任由手臂上被她的发丝缠住。

　　姜颜是在易执看她入神的时候转回来的。

　　她也看着易执，谁也没回避谁。

　　姜颜又想到了个问题。

　　易执，你是不是清楚自己很帅？

　　她承认，最近关于易执的问题是有点多了。

　　俩人进到琴行就各进各的房间去了，田觅看见易执很是惊奇，“表姐你和他怎么一起的？”

　　“都是邻居，一起来不是很正常吗。”

　　“老实说，表姐，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房间里还有一株花，叶子有点发黄了。姜颜顺手给浇上了水，听见田觅这么一句，差点把花浇死。

　　姜颜：“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依据。”

　　“那你是想诈我？”

　　“你又不是鱼。”

　　“我当然不是鱼，”姜颜开玩笑，“我是要当海王养鱼的。”

　　田觅刚从外卖小哥那拿了自己的奶茶外卖，这时候拆着包装，从里边拿出一瓶一升装的柠檬水给姜颜，然后喝着自己的那份，嘴里嚼着奶茶，脸撑得圆鼓鼓的，像一只小金鱼，“表姐，虽然你很好看，你要是非要养鱼，那我肯定是你第一条鱼。但是当海王你真的差点，这要是真是你的梦想，可能很难实现。”

　　姜颜好强地问：“我差哪了？身材？”

　　姜颜站在旁边的全身镜前打量自己，挺匀称的，不差啊。

　　“是因为你做不出海王的事啊。海王，一颗心要分好几瓣在不同人身上，你这么懒，肯定不愿意。而且海王对着不感兴趣的人也能装深情，但你对不感兴趣的人态度太敷衍。要是养鱼，那些鱼肯定得往别人的池子里跑。”田觅举手保证，一脸真诚，“我肯定不跑。”

　　姜颜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遗憾自己做不了海王。

　　田觅练好曲子后又开始打游戏，姜颜坐在一边想起易执，也不知道他今天弹得怎么样。

　　就在她想出去瞧瞧看一眼的时候，手机上来了消息。

　　周辰安：【今天方便吗？我在全音琴行旁边的咖啡店。】

　　田觅见姜颜提着包要走，问她去干嘛。

　　姜颜装作不服气，“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