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第六十二章 突然间的觉醒 ...
-
那段时间,肖琪时常从夜梦中惊醒。
她时常梦见自己身处南梁廷尉府的大牢里,时常梦见酷刑加身……肖琪知道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那一个月的牢狱之苦,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和心理上的摧残——那些粗鄙的喝骂和羞辱,那些无情的毒打和非刑,都是对她人格的践踏。记不清多少次被折磨得失去了意识,又被刺骨的冰水残忍地泼醒过来……记不清多少次被人恶狠狠的揪着头发,被人侮辱的痛彻耳光,被人粗暴的扯掉衣裳鞋袜……她甚至记得自己的惨叫声,一声一声回荡在地狱一般的刑室里,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都不像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那些幽暗的牢狱生活不堪回首——肖琪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选择性的遗忘,那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是人的本能。
“琪儿——”云熙惊坐起来,温柔的安抚着她,替她顺着背,“别怕,琪儿……别怕,是我。”云熙知道肖琪又做噩梦了,又梦到那些令她痛苦的光影了,云熙抬起广袖替她拭着额角的冷汗,清冷的声音中透着心疼,“都过去了琪儿,都过去了。我们在北齐,我的寝宫。都过去了……”
黑暗中肖琪总是会惊恐的四下张望一阵,直到视线中渐渐显露出一些物影,直到确定自己真的不在那个人间地狱了,直到发现身边人是云熙,才会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肖琪靠在云熙清瘦的肩膀上,喘息渐渐平稳了下来。蓦地她坐直了身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盯着云熙的脸,用极低的耳语声音对云熙说:“云熙,有人要害你——”
白日里肖琪在后宫走迷了路,误走到了太后的寝宫,无意之间听到了太后与当朝国舅的谈话,不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说是太后,其实不过才二十几岁的丧偶少妇而已,只因是皇九子穆云甫的生母,母凭子贵从嫔妃一跃成了如今万人之上的皇太后;而国舅爷是她本家的亲哥哥,这一场鸡犬升天也让他尝尽了甜头。
不过二人对云熙监国辅政却是一直心存不满——
“穆云熙一介女流,却处处专横跋扈、独揽大权,俨然北齐的摄政王!她置圣上于傀儡,挟天子以令群臣,其心当诛!”
肖琪在心里打了个颤,顿觉九夏生寒。
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心就像马里亚纳海沟,欲壑难平。一生二、二生三、有了三就还想要的更多,有了无穷匮又想着千秋万载、永享华章。
那太后和国舅虽说富贵荣华、吃尽穿绝,可是有云熙的把持阻挡,作为北齐外戚的二人自然掌握不了多少实权在手里。自云熙辅政以来,严于吏治,精于政务,朝堂上下用人都极为谨慎考究,力求人尽其才;加之云熙对前朝的种种弊政做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制革新,难免触及到不少人的利益,怀恨在心者不在少数。
“更遑论穆云熙以城池换美人,置北齐安危于不顾,耽色误国,荒唐至极!近来朝堂内外风风雨雨,我可是听到不少传言,都说——”国舅低沉的声音。
“怎么说?”女人迫不及待的追问语气。
“说穆云熙跟先帝一样,昏庸暗弱,北齐迟早要败在她手上!眼下朝中诸臣迫于穆云熙的淫威虽不明说,暗地里却多有不满,反对声沸沸扬扬……”
肖琪听闻心里像巨石坠水一样沉重。
“云甫尚幼,你我还年轻。别看穆云熙现在高高在上,一旦时机成熟,我必想方设法将她扳倒!只要云甫亲政,北齐还不是我们独孤家的……”
肖琪没敢再往下听,屋里人声走动,吓得她赶紧屏住呼吸、逃也似地逃出了太后寝宫——她是真的怕了,如惊弓之鸟。
“你要小心太后和国舅,”肖琪压低了声音对云熙提醒道,顿了顿,肖琪还是如实以告,“他们对你辅政不满,欲对你不利。”对云熙,她还是放不下心也冷不下心。虽然在南梁廷尉府她几乎已经死了一次。
她看够了也受够了,看似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喝的是泪,吃的是血。这样压抑的生活她一天都不想再继续了。她只想心无旁骛的钻研医道、和心爱之人过安稳平凡的生活……
肖琪一直没想明白,她离奇的经历究竟是注定还是巧合。以她平头百姓的身份,倏忽之间便进入到了金字塔的顶端、漩涡的中心,在此之前的人生岁月里,她从未想过自己跟这些身份地位有丝毫关联,没想过跟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有半点瓜葛——她与云熙的缘分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论身份,她与穆云熙有云泥之别,如果是萧祺儿,那还说得通。
“我知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在耳侧,云熙用力握了握肖琪的手,肖琪的手温热的,和她的心一样;虽然肖琪不大会说甜言蜜语,可是云熙知道,肖琪总是对她充满了关切,其次才考虑自己。
茫茫人世,这份真情厚意何尝不是最难得最温暖的浪漫。
云熙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肖琪刚刚飘去很远的思绪,肖琪犹豫良久,还是开口对云熙轻声问道:“云熙,你可不可以……远离这一切啊?我不想你这样……这样危险、这样辛苦。”肖琪把后面的心里话咽了回去,她现在是云熙的枕边人,她怕她的好意劝说扰乱了云熙的判断和抉择——虽然她真心替云熙的安危感到担忧。
但她也知道,云熙将一国兴衰系于一身,岂是轻易就能言退的。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才是常态。
若是云熙走不了……肖琪暗自狠了狠心,若是云熙走不了,她就寻个机会偷偷离开皇宫,找一家医馆继续悬壶救人。
她已经不是那个能够保护穆云熙的萧祺儿了。至少,别成为云熙的累赘。
云熙眯起眸子,握着肖琪温暖的手掌轻叹一声。她何尝不想与肖琪隐居林下,过着与世无争的忘忧生活。可是,宿命拉扯着她,只能向前没有退路——直到北齐海清河晏,直到九州一统、四海升平。
“会的。”暗夜中云熙凝眸远视,“待江山一统,百姓安居,我便退隐;到时我寻一处封地,你喜欢哪里?扬州还是滁州?或者我们回宛城。”云熙扭回头,望着肖琪清澈的眉眼,弯了弯嘴角。
“都好。”都好。肖琪心里想。
肖琪回望着云熙,心中升起片片瑰丽多彩的遐云,承诺总是会轻易地让人心中产生期待,即便有时明知道那是遥远的梦幻罢了,就如同此刻——她不想知道何时才能江山一统,她等不及也不想再等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是不可逾越的呢?
就如此刻,她只想肆无忌惮的享受恋人间的甜蜜——
“云熙,你有乳名吗?”肖琪的气息变得亲近而暧昧。云熙摇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肖琪。
“那我为你取个乳名,往后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叫你呦呦可好?就是‘呦呦鹿鸣’的‘呦呦’。”肖琪弯着眼睛,笑自己有点儿自私的小心思。
“呦呦?”云熙微微蹙起眉尖,觉得这个乳名与自己并不搭边。
“云熙,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很爱哭?嗯……很小很小的时候。”肖琪笃定的问。
云熙回忆般转了转眼珠,轻轻点头:“是啊。我就出生在这宣光殿里,下生三日哭声不止……”云熙轻叹一声,自嘲的苦笑道,“大概预知这人生苦短、去日苦多吧。”
“人生苦短,才要及时行乐啊!”肖琪轻轻抓住云熙的两只手臂,“教唆”着云熙,也劝导着她自己。
“琪儿——”云熙望着肖琪闪闪发亮的眼睛,她鲜有这般放纵的时候,尤其是对着自己。
“——叫我宝贝。”肖琪打断她,“往后我们两人的时候,你叫我‘宝贝’好不好?”
“宝贝……”云熙喃喃,这听上去不甚妥帖。
“嗯。”肖琪点点头,“我的乳名就叫‘宝贝’。”
一边说着,肖琪的气息越来越近,她不要再克制自己的情感了,她想要亲近云熙了,劫后余生的日子里,她要和云熙做夫妻。
忘情的吻被云熙蓦地打断,推开肖琪,云熙抚上自己的唇,突然意识到肖琪今夜的一反常态——
“你亲近我,是不是因为我和她长的很像?”
“不是的!”即使是,也不仅仅是因为长得像。肖琪百口莫辩,心里急出一团火。她太敏感了,这种敏锐深植在她的灵魂里,千年未变。
“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肖琪认真讲道。
“不,我不要作为谁的替身。”云熙倔强的字字清晰,眼眸中恢复了清冷神色。
“你不是谁的替身,不是!”肖琪急急地抓住云熙的手腕,笃定的说:“你就是她原来的样子。”
云熙皱眉,不明就里。末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坚持说道:“明日,明日我就请宫廷画师过来,替你画一张画像,我帮你寻她。若是在邺城寻不到,就去北齐别处再寻,各州郡尽皆张贴。”这人的倔强清高近乎偏执,让肖琪又爱又疼,“我定要替你寻到她。我要看个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你魂牵梦萦。”
肖琪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尬笑着说:“你……你找不到的。”
画像,画谁?画你自己上去么。
肖琪盯盯地望着云熙,满目都是怜爱。是呢,正值双十年华的云熙,看上去终究是比董静要青春年少了些。或许再早点认识董静,就能看到她如眼前这般出水芙蓉的样子了;也或许再过个十年八年,云熙就跟快到而立之年的董静一样了。
“那也未必。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不是也跟萧祺儿长的一般不二么。”云熙并不放弃,她生性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我……嗐!我那真是巧合!”肖琪摸了摸脸,冲云熙尬笑着。忽然她神情一滞,似乎惊觉到了什么——
是啊,我怎么会跟萧祺儿生得一模一样……连细微末节、连手掌心的痣都不差毫厘,这,又岂是简简单单一句“巧合”就能解释得通的?一连串的回忆,像记忆长河中的一座座岛屿前前后后地浮现出来,将穿越至今的日子首尾相衔:难怪在南梁的宫廷里,包括贴身侍女在内,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难怪在廷尉府受难的生死关头,萧祯玘终不忍痛下杀手,放她活命……
难怪,她与云熙命中有缘。
所以……肖琪的大脑又不受控制的高速运转起来,所以她穿越了千年来到此时此地是为着什么?为着找回记忆,还是改写结局?
她不知道自己,啊不,确切的说是萧祺儿和云熙的结局会是什么,事在人为吧。
所以萧祺儿又是去了哪儿?董静呢?别是真让云熙说中了吧!肖琪转着眼珠,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