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热天气》虞若鱼

1、第 1 章

　　八月末，天上的云层一点点将太阳吞没，风里夹杂着尘土的气息，道路两侧的树叶沙沙作响。
　　白暮身边经过一对母子，母亲牵着小孩的手走得飞快，嘴里念叨着：“要下雨了，走快点。”
　　街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白暮没被这种急切的情绪影响，她的包里装着遮阳伞，不用担心淋雨。
　　感觉到手机的震动，她接通电话，白林语气含糊，只是说今晚不回家，让她自己解决晚饭，挂电话前叮嘱她回家把门窗锁好。
　　不回家的原因白暮懒得问，也不想知道。
　　回家的欲望被骤然碾碎，风大的像要将她带离地面，她艰难地走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伴随着店员慷慨激昂的“欢迎光临”，白暮在货架前转了几圈后，最终买了几串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在窗前落座。
　　两个店员正在讨论下班后去哪吃饭，说的几家餐厅的名字白暮都没听过。口中的萝卜索然无味，就跟她寡淡的生活一样，学习之余都不知该如何娱乐。想到刚才店员说的餐厅，白暮点进微信置顶，询问甄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
　　这场雨等了许久也没下下来，白暮连带汤底都喝了个精光，店员第四次不经意跟她对视的时候，她终于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刚准备起身，屏幕上弹出微信的图标，白暮还没来得及解锁查看，甄柠的电话紧接而至。
　　先是一片嘈杂的说话声，随即才是甄柠的声音：“木木，我刚下课，才拿到手机。”
　　甄柠此刻正在暑期集训，高一下半学期分科前，甄柠提交了转艺术班的申请，家人很快便为她找好了培训机构。集训的机构管得严，上课时需要上交手机，有时候两三天联系不上是常有的事，白暮又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日子。
　　白暮把玩着关东煮的签子：“我也刚下补习班，你什么时候休息？咱们出去吃饭?”
　　“等我休息是等不到了，不过一会儿我们聚餐，你过来跟我一起呗。”甄柠跟路过的同学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换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啊，那算了吧……我都不认识，去了多尴尬。”白暮恹恹地拒绝。
　　甄柠察觉她情绪低落：“嗯？不开心嘛？”
　　白暮单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没事儿，刚才上课做题做得头疼。”
　　甄柠没继续追问，劝她，“反正现在放假，你就当过来蹭顿饭放松放松，今天挺多人带朋友的，没什么人注意我们。”
　　白暮静默片刻，咬咬牙：“行，那我去找你。”
　　“不用，你把位置发给我就行。”

　　敲定好计划，白暮不好意思再赖在店里，背起书包走出店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商铺的灯光和路灯衬得整条街灯火通明。一辆辆车开着近光灯在她面前划过，白暮站在路边，接连拒绝了三辆出租车和两辆黑车的邀请。
　　风把她的头发卷起，她吸了吸鼻子，把手缩进口袋里取暖。
　　甄柠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尽，白暮迎风眯眼看着西边一点点消逝的残光，身后传来甄柠叫她名字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黑色路虎的后座，甄柠伸着脑袋朝她挥手。
　　车内总共坐了四人，甄柠和白暮坐在后座，前排是甄柠的两位艺考老师，一男一女，白暮跟二人打了招呼后，跟甄柠大眼瞪小眼。
　　空调开着暖风，白暮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车内安静了许久，副驾的女老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问道：“听甄柠说你学的文科？”
　　白暮点头：“对，文科对我来说容易一些。”
　　“怎么没跟甄柠一起学艺术啊？”吴蕊打趣。
　　“没什么天分。”白暮抿唇笑了下，身体微向前倾。
　　车遇到红灯停下，郁谡分神看了眼后视镜。
　　“小姑娘怎么妄自菲薄呢。”吴蕊语气轻快，“文化课学得好也很厉害啊。”
　　她又转头看了眼白暮，女孩只是礼貌一笑，清冷的眉眼里并没有太多波澜。吴蕊继而看向一旁的甄柠：“你们俩性格倒是互补。”
　　甄柠佯装委屈：“蕊姐你就是嫌我话多。”
　　“你也知道？给你面前放盆花都能聊半天。”
　　“......”甄柠哽住，嘴硬道：“才没有！”

　　甄柠是活跃气氛的主力军，白暮松气退居她身后。
　　这种师生相处方式不同于学校，潜移默化了十几年的规矩突然受到冲击，她惯性退缩。
　　车停稳时，白暮下意识抬眸看向主驾驶的人，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金丝框眼镜，车内昏暗的黄光打在他半边脸上，随着转头的动作光影流转，衬得他眉目深邃。
　　郁谡跟她的目光短暂接触一秒，说道：“你们先下，我去停车。”

　　甄柠挽着白暮到包厢的时候一群人正在说说笑笑，位置基本坐满。她们的加入只是让包厢里的说话声小了两秒，有几个男女生跟甄柠打了招呼，眼神在白暮面上停留一瞬，复而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件包厢是亮的大包厢连接的，摆了两张十余人的桌子，中间的隔断升了上去，更显空间宽敞。
　　郁谡比他们晚到两步，进门的时候包厢内静了一瞬，随即有学生起身，“郁哥，来坐这。”
　　靠近窗户的位置，白暮的正对面，空着一个位置。
　　郁谡扫了一圈，没过去，问站起来的那个男生：“人都齐了吗？”
　　“齐了，刚才已经让他们准备上菜了。”
　　郁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没往里走，而是就近拉开身边的椅子坐下。
　　白暮喝着茶水的动作一顿，默默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往甄柠的方向移了移。
　　吴蕊接完电话推门进来，看到郁谡坐在门口，拍拍他肩：“怎么坐这儿？”
　　郁谡抬眼看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人家专门给你留的。”
　　吴蕊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
　　那个男生拍了下额头，跟郁谡递对视两秒，笑着起身拉开椅子：“蕊姐，快坐。”
　　包厢内又恢复了热闹。
　　白暮捧着杯子小口抿着茶水，眼神在包厢内绕了一圈，凑过头小声问甄柠：“那个男生是谁啊？”
　　甄柠凑到她耳边，尖声细气：“一个学表演的，复读了三年。”、
　　白暮诧异：“这么难考吗？”
　　甄柠摇头：“是没考上他想去的学校。”
　　顶尖的艺术院校就那么几个，白暮揣摩：“他目标是...Y大？”
　　甄柠微哑，朝她竖起大拇指。
　　两人咬耳朵的间隙，服务员进门上菜，走到郁谡身边，弯腰歉意提醒：“不好意思先生，借下位置。”
　　郁谡颔首，微微侧身。
　　鸢尾融着白木的气息飘进鼻间，白暮轻嗅，视线随着上菜员的动作滑过他的侧脸，落在桌上。
　　席间不缺暖气氛的人，甄柠也在跟身边的人聊天。白暮百无聊赖，但身边坐着这里面人的“老大”，时不时有人走过来说话和各种飘过来视线，尽管不是看自己的，但还是如芒在背，只能不停地靠喝水缓解。
　　手边空了的杯子被添满，白暮放下筷子，偏头看他：“谢谢郁...老师。”
　　郁谡目光在她脸上微一停留，嗓音清冷温和：“不客气。”
　　接着越过白暮，给临近几个学生都添了水。
　　几个女生笑嘻嘻地道谢：“谢谢郁哥。”
　　郁谡皆是笑着颔首应下。
　　收回手的刹那，白暮瞥见他左手食指戒指下的青色印记。

　　这顿饭吃到十一点才结束，几个老师们商量了一番，除了家长来接的学生，其他的人遵循“谁带来谁送回”的原则，确保学生安全到家。
　　甄柠离得近，比她早下车。之后车上就剩下白暮一名“乘客”。车内萦绕着草木质地的香调，并不浓郁，却很有穿透力。
　　“父母知道会晚点回家吗？”
　　前面的男人突然开口，白暮的思绪被打断。
　　“嗯，跟他们说过了。” 她面不改色的扯谎。
　　后座的女孩出奇的安静，规规矩矩的坐着看向窗外，若不是行车路线使然，郁谡几乎快忽略她的存在。
　　白暮周身紧绷，在心里演练下车前的道谢话术，直到车内音乐响起，空气不再留白，她才稍稍松懈下来，僵硬半天的脊背终于靠实在椅背上。

　　白暮降下半扇车窗，夜晚的风迎面扑来。
　　树影绰绰、万家灯火皆被甩在车后。
　　车内伍佰嘶哑的嗓音随着风飘出去，又似烟雾穿过她的身体。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 ……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
　　依然爱我无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①

　　细碎的音符散尽，这场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
　　绵密的雨丝带着黏腻的潮湿，她蓦地升起困意。
　　关上车窗，白暮突然跟看向后视镜的郁谡对上视线。
　　像是他开车的习惯，不经意间的扫视而已，并未停留太久。
　　他鼻梁上的眼镜不知去了何处，没了镜片的遮挡，脸部轮廓更显锐利，白暮不自觉联想到黑夜中的闪电，锋芒利刃；但他周身气质偏偏是温和随性的，中和了凌厉的线条。
　　前排驾驶座上，窗户完全落下，郁谡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红灯的数字不停闪烁，一偏头，瞥见女孩错开的视线，在窗沿轻点的手指略一停顿，前方车辆已缓缓前进，他踩了油门，紧随其后。
　　歌曲轮换间，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下了高架右拐，是一个广场，还有人在冒雨压马路。再往前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白暮所在的小区。
　　郁谡靠右缓缓停下车：“让家人出来接你？”
　　“没事，这离的很近。”
　　郁谡降下副驾的车窗，往小区里望了望，微微皱眉，点亮手机进入拨号界面：“说下你的手机号。”
　　白暮愣了一瞬，嘴比脑子快，报出一串号码，手机在下一刻响起。
　　“接通，进了家门说句话再挂。”他嘱咐。
　　白暮呐呐照做，这跟她脑内演练的小剧场出入太大。只能轻声道谢：“谢谢郁老师。”
　　郁谡笑了下，说道：“客气，回吧。”

　　白暮住的小区并不旧，只是物业不做为，路灯到了晚上纯是摆设。
　　小区里有少数人家还亮着灯，她打开手机的手电，一只路过的流浪猫被光吓到，从她面前窜过。
　　她屏息凝神，分心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扩音器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是衣物的摩擦。
　　顷刻， “呲——”的一声，白暮仿佛看到了紫红色的火苗从打火机里窜出。
　　他在点烟。
　　她又想起餐桌上男人时不时把玩着打火机的动作，带着隐隐的克制。
　　伴着对门的狗叫，白暮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借着手电的亮光将客厅和卧室的窗帘拉好，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床上坐定。
　　手机上的通话时长在一点点持续增加。
　　3:40，3:41，3:42。
　　“我进家了，郁老师。”
　　那边似乎吐了口烟，声音微涩，“门锁好，早点休息。”
　　“嗯，谢谢您，路上开车慢点。”白暮礼尚往来。
　　电话里静了一瞬，回道：“好。”
　　一时谁也没挂断，白暮默数三秒，四分整一到，她轻按下红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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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
1.男生女生尽量不要单独乘坐生人车辆，注意出行安全。
2.①伍佰的《挪威的森林》，很好听。
(所有情节均为小说设定，为角色服务，请勿模仿角色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