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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报仇雪恨 ...


  •   永熹元年,立春的前一夜,我勒令阖宫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宫里,没有我的特许,不得私自外出。

      而违皇后令者,立诛。

      我动用了高家所有的府兵,把郑叔延一家秘密绑进宫来。

      当然,包括那个与我生得极像的毒妇郑宸妃。

      镇北王带着亲卫将整个栖凤宫围得密不透风,更是绝透不出一丝风声。

      至于木季暄,我让他去乾安殿拖住永熹帝。
      但我答应他,郑家嫡四子的命,会留给他,好为援玉报仇。

      郑宸妃被绑来时,身上穿着一件鹅黄羽衫,不是皇后制式,却与我最喜爱的那件鹅黄羽衫几近分不出真假。

      我立即命人把我那件羽衫拿出来,随后扔进火盆里,烧了。

      “这么喜欢这件衣服?”我坐着看她,“本宫提前烧给你。”

      郑宸妃被堵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这是我与郑叔延第一次见面。

      只是我未曾想到,郑叔延竟是这样一位……一位……颇有读书人风姿的臣子?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他究竟是怎样一位权臣,竟能将谨慎、刻薄、狠毒融为一体,想来必定长得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尖嘴猴腮。

      唯独未想过,他竟是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风雅儒臣,哪怕是乱了头发、脏了面孔,也并不妨碍他从骨子里透出的文人风雅,更不失却半分体统。

      若说木季暄是天上的白衣谪仙下凡,那郑叔延便是一块反复雕琢的璞玉。

      可就是这样一块“璞玉”,却一直想要我的性命,且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堪称狠毒。

      于是,我见他的第一面,便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何是本宫?”

      为何一定偏要置我于死地?
      为何当年要对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七岁孩子下那样的毒手?

      他却看着我,只是笑只是叹气,极近嘲讽。

      我也不气,仍旧问他:“高家与你有仇?”

      他摇头:“天下八百孤寒,我郑叔延自其中而来,为得功名,拜过佛,求过神,从最没落的世族纨绔中磕得头破血流换来一个门客身份,我不曾后悔,几十年,我蝇营狗苟一路走来,没有一个千尊万贵的世族世家没打骂过我嘲讽过我,唯有两人,待我过恩情,一人是陛下,一人是高将军。”

      我皱起了眉头:“既如此,你就是这么对你恩人的女儿的?!”

      郑叔延却笑了:“娘娘到底是女子。”

      “皇后娘娘,微臣是南萧的臣,忠的是南萧的皇天后土,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南萧千秋万代的江山社稷,而高家,哪怕于我有恩,可你高家功高盖主!我身在其位,当谋其事,陛下爱惜皇后娘娘,帝王一党私下劝过多少回?可陛下却次次拿理由搪塞!”

      “娘娘做过的唯一一件上得了台面的好事,就是劝太后不去干涉北伐战事!”

      “可是皇后娘娘啊,您都好不容易挽回一点朝中名声了,怎么也不知道讨好一下太后一党那群助长阴盛阳衰风气的逆党呢?气得一向在朝中给你说好话的他们疯了一样的骂你,也是,那群女人的裙下之徒,没那个胆子骂我们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自然只能拿你撒气了。”

      “他们吵的那叫一个激烈啊,高将军倒是威武啊,可他毕竟老了,嘴上功夫又哪是那群文臣的对手?他们把高将军当场就气得晕过去了,一病不起就是三个月。”

      “对我们这些帝王纯臣来说,那两个月就如同休沐一般轻松,看着你们这群听太后话的逆党贼子内部先乱,一个个像疯狗一样互相攀咬,就觉得痛快!”

      “皇后娘娘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一国两君的后果!”

      郑叔延笑得无比讽刺,眼里的恶毒仿佛就要溢出来:“皇后娘娘怎的如此神情?莫非……莫非……哈哈哈哈哈,陛下他没告诉你高将军被气出病来么?”

      “哈哈哈我们的好陛下当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情种啊!”

      他笑着笑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哦,也是,想必陛下也没机会告诉你,毕竟高将军病了后,不久之后陛下也大病了一场呢,我现在还记得,他在宣政殿听着前线的军报,突然就一头栽下了龙椅,那天晚上,瑶儿从宫里给我传出消息,说陛下一直在吐血,意识模糊了嘴里还呢喃着你和你肚子里那个刚死掉的孽种。”

      他笑得那么大声,我却觉得无比窒息。
      原来太后说的他生病,不是太医夸大其词,是真的这么严重吗?

      “陛下也是年轻,应付不来这群老油条,眼看废后的声势越来越大,为了平息太后一党对你的滔天怒火,陛下竟然对着那群逆党放低姿态!”

      “他可是天子!”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都爆发出令人可怖的气息。

      “天子怎么能朝一群逆党低头?天子怎么能被一群逆党牵着鼻子走?!他们让他扩充后宫他就扩充后宫,他们让他延续香火他就延续香火!当初我们劝了陛下多久他都不肯多纳一个妃子,现在就为了挽回你在朝中的名声,像个傀儡一样让做什么做什么!”

      “焉家的、周家的,还有没有女儿就送了歌姬舞姬进宫的孙家!呵,孙家也是个学人精,看我送了瑶儿进宫独得恩宠,就也东施效颦般送了两个和你七八分像的贱籍女子!”

      “贱籍!贱籍啊!那是给陛下扩充后宫吗?那是在赤裸裸打帝王的脸面!是侮辱帝王威严啊!”

      “好了,这下可好了!好不容易拔干净的太后爪牙,现在有了这些姻亲关系,又有了皇嗣,想要铲除,便更难如登天!”

      “臣真是想问问我们这个好皇帝,他想干什么!他到底在干什么!”

      “可你知道那群乱臣贼子私下是怎么说的吗?他们搂着青楼的歌姬,喝醉了酒竟然大放厥词,把我们的尊贵的天子比作下作的种马!”

      “这群该口舌生疮的乱臣贼子!这和把尊贵的公主比作青楼女子有何分别?!”

      我有些回不神来:“他们当真这么说?”

      “我受帝王之命,日日派人监视他们,怎会有错?”

      “可娘娘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那天,他病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身子有些好转了,于是我把这等厥词回禀给陛下时,他竟说也没什么不对,他竟还问我他是不是很脏?陛下又说‘可皇后爱干净,不喜欢脏东西’,臣说的话他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这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吗?!呸!男子三妻四妾寻常至极,他怎可如此孩子气!帝王威严何在!皇家颜面何存!”

      “不过也没事,既然陛下不争气,那我等作为帝王纯臣,自要肝脑涂地,陛下不愿意,那这个恶人,自然要我等臣子来做,哪怕今日死了,好歹也留下一个忠义的美名!”

      我猛得攥住他的衣领:“所以你就要杀了我的孩子?!”

      “高家若是知道分寸,既已掌了南萧一半的兵马便该知足!而不是把女儿送进宫当皇后!”

      “还有陛下,也是没分寸,宠你就宠你了,怎么能这么没有分寸竟然让你怀上龙胎!而你一怀上龙胎,高家就往宫里跑得那么勤快,高家想做什么呀?臣倒是想问问你们高家想做什么!是想让似渡王朝也出一个昭慈女帝吗?!”

      “这个江山它姓萧!不姓高更不姓沈!不是你高家的江山!更不是昭慈太后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颠阴倒阳之徒的江山!当然,也不是元熙那个不守妇道、败坏皇家体面的女人的江山!”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笑得那样恶毒,“元熙那个不顾皇家体面的荡-妇,也是我让人,每日一点、一点牵机药毒死的……”

      我气疯了,直接甩了他一巴掌:“闭嘴!”

      “你口口声声为了陛下,其实是陷在党争里太久,你究竟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让陛下像个傀儡一样按着你的心意走?”

      “郑叔延,你真的分得清吗!”

      “我怎么分不清?”他嗤笑一声,“如今的局面就是最好的解释,若不是昭慈那个毒妇拦着,天下早就统一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还有南康那个蠢货,一个女人上阵前线,是想让北祈那些宵小笑话我南萧无帅,要靠一个女人才能打赢这场仗吗?”

      “打不赢就算了,要是打赢了,是不是南萧有了一个女帝一个女将军还不够,日后还要再多一个女相啊!”

      “你们女人好好主内不行吗?天下有才学却没有好出身的男子本就仕途艰难了,你们这些王权世家掌控着官脉、财运还不够,现在就连你们这些贵族出身的女子都要出来争这些本该是男人的东西吗?!”

      他越说越疯,大概也是觉得今天自己必死无疑了,所以要把经年累月的郁气在此刻一吐为快,于是越发言行无状……

      可我也很气,我同情他白手起家的艰难,也不难想象年轻时的郑叔延是怎样风流潇洒的人物。

      可今日的他,更像是一个用大半辈子反思为什么曾经的自己壮志难酬,最后思索无果,便把全部的罪错怪在了贵族女子身上的懦夫。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这么说:“懦夫,郑叔延,你真是个懦夫,身陷党争倾轧不自知,仇视太后娘娘不得,便把所有的罪错怪罪到女子身上。”

      “你口口声声看不起女子,可本宫告诉你,南萧初定,在你还在为一个功名蝇营狗苟之时,稳固超纲、周旋于朝堂风波之间的人,是南萧的昭慈太后!”

      “若没有她稳固朝堂,开了提拔寒门的先例,你以为你一介寒门能站上南萧的朝堂吗?”

      “在你高居庙堂之上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时,远走他乡、驻守西部边疆的,是南萧的元熙大长公主!”

      “西部苦寒,当初朝中多少将领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拒绝,只有大长公主主动前去。是,大长公主是养了面首无数,可为何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她却要被冠上荡-妇之名?”

      “还有,你怕是不知道吧,为了你们师出有名,亲手把箭插进自己的心头,妄图以己之命成全你们,最后却遭遇丧子之痛的,是本宫!”

      “还有,渭城之役,以己之身,最终换来天下太平的,是南萧的南康长公主!”

      “援玉为国牺牲,可你呢?就为了什么阴盛阳衰、女子抢了你们男子仕途之说,就勾结北祈害死了她!”

      “说到底,她们哪一个不比你有情有义?!如果她们知道,她们冲在最前头,保护的却是你这样狼心狗肺、在最后关头还要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不知她们还会不会觉得值得!”

      “可史书会记得她们吗?”

      “不会。”我笑了,嘲笑,“因为她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女子’。”

      “因为史书是男子的故乡,它们只会记录男子的丰功伟绩,至于女子,只是史书之外,客死他乡的北邙女。”

      我最终,还是亲手杀了他。

      他就死在当年享佳死掉的那个地方。

      鲜血溅到了我的裙角上。

      至于郑家的其他人,吊死的、溺死的、毒死的、被杖毙的……

      我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轮到郑宸妃时,她已经吓得脸上毫无血色。

      我让人摘掉了她嘴里的东西,可她却只是痴痴地呢喃着:“疯子、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她说得倒也不错。

      郑叔延是疯的。
      我也是疯的。

      这天地间活着的每一个人,原来都是疯的。
      更何况是皇宫出来的?

      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我却难得平静。

      可我仍要扬起笑脸,去等下一个疯子。

      萧楚珩,你来了么?

      这大概是我在今年过得最后一个冬天了,连风都觉得比往日更冷了。

      死了几个人的栖凤宫安静了许多,月光撒在那些死人的身上,只能看到鲜艳的血慢慢变成黑色,一阵风吹过,他们便只有衣料还是活的。

      我低下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郑宸妃,她触到我的视线,狠狠的发了个抖。

      我忽然好奇道:“他逼你进宫的?”

      郑宸妃愣愣地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惊讶于我的语气为何如此……温柔?

      她默默摇了摇头:“义父在府中豢养了许多个我这样的女子,请了很多宫里的老嬷嬷,精心教导着我们。”

      我嗤笑:“教你们怎么成为我么?”

      她却摇摇头:“不是,不,也不对,应该是一开始不是,一开始,那些嬷嬷是教我们怎么做一国皇后,比如怎样笼络宫妃、怎样管理后宫的大小事务,还有,熟知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些事……”

      “教你们这些做什么?”

      “义父说,我们中的其中一个,日后必会成为皇后,到时候要做一个好皇后,要为陛下好好打理后宫。”

      我点点头:“你继续说。”

      “后来,义父最终选中了我,我本以为是因为我的美貌……”

      “可后来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义父让人教我学的规矩,每一个都与先前所学不同,之前的嬷嬷们教我们笑不露齿、吃饭不能出声,要细嚼慢咽……”

      “但后来却又让我吃饭要大口吃、要会哈哈大笑,跑起来要拎着裙子,且胳膊一定要抬到一个特别的位置,不能太高亦不能太低。”

      “义父亦不让我梳自己喜欢的发髻、穿自己喜爱的衣裙,我一直不懂为何,直到遇到陛下……”

      她呆呆地瘫坐在地上,面色发白:“那一日,与我一同入选的秀女共有百人,可陛下却独独牵了我的手,只把我留了下来。”

      “于是我便知道了,原来义父让我学那些,是因为陛下喜欢那样的女子。”

      “我当时惊喜得如同漂浮在云端,娘娘您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那种感觉吗?”

      “我本是孤女,从未得到什么爱,可陛下和我说,他会保护我,再不会让我受一点点委屈,一点都不会,他让我私下里喊他萧楚珩而非敬称,这般例外,娘娘知道我有多欢喜吗?我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他。”

      “可是日子长了,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了。起初,我以为有了陛下的宠爱,我就可以穿回我喜爱的衣裙。”

      “可是不行,我一穿那些,他就会不开心,他有时会痴痴地问我,问我还怕不怕鬼,自小嬷嬷便教我,什么时候都要作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我自然便说臣妾怎会怕鬼?”

      “可是陛下却皱起了眉,他痴痴地问我你怎会不怕鬼呢?问完之后便一直盯着我瞧,可他的眼里分明就没有我,他只是一直在找,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便走了。”

      “我便觉得不对呀,陛下喜爱我,可为什么偏偏要执着于那样小的细节呢?”

      “后来见到娘娘了,一切我便都懂了,原来陛下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娘娘不爱他、更不接受他对你的好,他的喜欢无处安放,便全都补偿在了我这个替身身上。”

      “原来我从小就是一颗棋子,是郑叔延为了权势富贵精心谋划的一环。”

      “原来,我生来就是个笑话。”

      她说到最后,哭得不成样子。

      我问她:“那之前呢?你之前并未见过本宫,又为何害本宫?”

      “那是义父叫我做的,从小,义父便告诉我,皇后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你,所以让我进宫之后,想尽办法要你性命。”

      我看了她很久,没从她眼睛里看出说谎的痕迹。

      最后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郑宸妃似乎愣了许久:“娘、娘娘、不杀我?”

      我原是这么打算的,但她说完我便不打算了。
      罪魁祸首已伏诛,我又为何要跟一个无辜受牵连的人一般计较?

      我淡声道:“二皇子年幼,本宫总不能叫他没了亲娘。”

      她看了我好久,似乎还在咀嚼我的话有几分可信。

      而我,精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闻着满院的血腥气。

      直到栖凤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我看到萧楚珩那张满是戾气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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