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还是埋回去吧》苍藏云

11、归处

　　火光冲天，照亮暗沉的夜，灰烬于空中狂舞，泪水从一双满含痛苦的眸子中涌出，叶菘蓝听见那人的嘶吼，他说:“快走——”

　　那个人，是白昼。

　　“呼——”
　　叶菘蓝从梦中惊醒，对上溪云欣喜的目光，想起如今任务完成，他们正在回白玉京的船上。

　　原来是噩梦啊，幸好，幸好。
　　叶菘蓝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发现身边多了层隔音的结界。
　　“师姐……”

　　溪云垂眸，背对着她道:“叶菘蓝，那时为何舍命救我？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那时？是指她最后挡了那邪祟的杀招吗？当然是因为她能救啊，不能救她也不会跑过去的……至于说出去嘛，师姐的为人她还是信得过的。
　　可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了，她伤未好全，不愿说太多话，只删繁就简道:“师姐说过，我们是生死之交。”

　　这话溪云只说过一次，便是她和叶菘蓝被罚在白玉京藏书阁整理书的时候。

　　叶菘蓝平日里不爱看书，整理起藏书倒是忽然来了兴趣，拿起一本便翻两下，书柜整理了半天，还是原本凌乱的模样，溪云眼看红日渐渐沉了下去，一把夺过她手里正翻着的书。
　　“叶菘蓝！这面你都翻了第三遍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

　　说着，她看清书上的字:复活禁术，仅适用于非人生物，邪祟除外。

　　“……你真是什么都敢看啊，”溪云不顾叶菘蓝祈求的眼神，猛地合上书，放到书柜最里面，严肃地看着她，“你学这些作甚？复活非人生物？这可是禁术！”

　　“师姐——”叶菘蓝笑嘻嘻地拉长调子，道:“技多不压身嘛，若是师姐出什么意外……”

　　“你可别咒我！你这嘴是出了名的灵，况且，是你更容易出意外吧。”溪云想起叶菘蓝什么事都往前冲的劲，不由感慨道。

　　叶菘蓝不以为意道:“不会出事的，若我出意外，师姐会救我的。”

　　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得意模样，溪云笑了笑，道:“那当然，我们可是生死之交……”

　　没想到当日随口一说，她竟放在了心里。
　　溪云转身，看着叶菘蓝一同往常如花的笑颜，微勾起嘴角，郑重道:“叶菘蓝，溪家云焰镇的云焰花很漂亮，十年一开，两年前雪天我去看过一次，念念不忘，下次花开，你愿意陪我去看吗？”
　　你愿意和我做一辈子的生死之交吗？

　　师姐还是那么别扭，叶菘蓝轻笑，道:“好啊。”

　　“嘣”
　　烟火绽放的声音从船舱在响起，昏暗的船舱也亮堂起来。

　　叶菘蓝跟着溪云出来，抬眼一看，燃着火光的孔明灯飘了漫天，船边荡过数盏花灯，水光粼粼，倒映出斐鸿雪转过来的身影。
　　他难得笑了一次，道“快到明灯节了。”

　　明灯节，灵界最受重视的节日，每到明灯节前后，大家总是要做些祈福的事，或是在空中放孔明灯，或是在水里放河灯，除此之外，每个世家还有不同的习俗，白玉京也是如此。

　　叶菘蓝有些羡慕地看着水里的花灯，道“花灯啊，我来白玉京前听说过，有些病人被治好后，会亲手制作花灯送给大夫，以表感谢和祝愿。”

　　溪云看出她想要，开玩笑道:“师妹喜欢什么样式的？我也算你半个病人了，来年明灯节我亲手做一盏送你。”

　　叶菘蓝连忙摆手，笑吟吟道:“常见的荷花灯便很好了，不过师姐，你手这么笨，到时候可别送一盏亮不起来的花灯给我。”

　　她这么一激，溪云有些不服输，探身去看河里的花灯，道:“我倒要看看有多复杂……诶，这上面还写着字。”

　　叶菘蓝也起了兴趣，趴在船沿，去看她指的那盏莲花灯，轻声念出上面的字:“一愿河清海晏，二愿爹娘常健，三愿与君岁岁相见……都写在花瓣上啊。”

　　闻言，船夫回头，朗声道:“还有刻在灯座下的呢！”

　　又一朵烟花绽开，叶菘蓝未听清船夫的话，以为他说的是让她们小心别掉下去，对他嫣然一笑，轻点了头，算是应下。

　　溪云和叶菘蓝的视线刚要离开水中飘荡的莲花灯，却见一朵金色的莲花灯飘来。
　　定睛一看，还是灵力组成的。

　　金色莲花灯逆流飘到斐鸿雪眼前，忽地炸开，灵力消散于水面。
　　碎光中，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托举着另一朵金莲花出现。

　　来人身形飘然若仙，如瀑的墨发被长长的红发带高高束起，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和斐鸿雪的桃花眼一般无二，只是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灵动。

　　斐鸿雪见她自顾自地坐到自己旁边，有些无奈道:“姑姑，我真的没事。”

　　能让斐鸿雪这么称呼的只有一人，溪云恍然大悟，原来是斐雁行啊。
　　斐雁行，斐家家主的胞妹，只比斐鸿雪大八岁，为人出了名的潇洒，致力于除邪祟的事业，常年不着家，溪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没见过。
　　没想到今日在这碰上了。

　　斐雁行先笑着和坐在一旁的两个姑娘打了个招呼，随后便掐住了斐鸿雪的两颊，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姑姑啊，伤这么重还敢瞒着家里，我看你明灯节是不想回去了！”

　　斐鸿雪追女鬼时，不小心弄坏了斐家护符，特地和斐雁行通了灵信，说不必在意，谁知她还是来了。
　　他还想回白玉京一趟，便嘴硬道:“唔正。”

　　这还不重？
　　斐雁行气笑了，松开他的脸，毫不留情地往他后心拍了一掌。
　　斐鸿雪被她拍弯腰，狠狠咳了两声，差点没坐起来。

　　斐雁行一声冷哼，道:“不和你说了，前几日我和院长聊过，大测完便可休假了。现在就跟我走，嫂嫂还在家等着你呢。”
　　说着她转身，笑靥如花地和叶菘蓝两人道了别，带着斐鸿雪下了船，往朝歌去。

　　叶菘蓝愣着看完全程，直到溪云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如梦初醒。

　　明灯节快到了，斐鸿雪要回斐家过节，那溪云应该也要回溪家吧？
　　叶菘蓝想着便问了出来。

　　溪云听罢，得意地笑了两声，才道:“我猜是斐鸿雪的护符坏了，才被家里人知道受了伤。”

　　“我就不一样了，你俩把我保护太好，我一点伤都没有，姐姐不会知道的，咱俩可以一起回白玉京。”溪云冲叶菘蓝眨眨眼道。

　　谁料，她话音刚落便变了脸色，打开灵信一看，是她姐姐溪穹嘱咐她立刻回溪家，有要事相商。

　　叶菘蓝看她面如土色，十分理解道:“是加急灵信吧，你先回燕都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溪云抱了她一下，感动道:“下次，下次我一定陪你。”

　　叶菘蓝目送溪云下了船，看她一步三回头，便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溪云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被黑暗吞噬。

　　她又是一个人了。
　　叶菘蓝坐在船头，看了看身旁的船夫，心道，不，应当算作两个人。

　　船夫看着船上从原本三人变为一人，纳闷问:“姑娘，你今年在哪过明灯节啊？怎么也没个亲人来信问问。”

　　船夫虽不是修士，但常年游走于白玉京附近，对仙家术法也算略知一二，更何况灵信这样常见的灵术。

　　一下被戳中两个痛点，叶菘蓝沉默了。
　　从前她不出白玉京，未感受过节日团圆的气氛，现下被人一问，她倒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是啊，她该在哪过明灯节呢？她没有亲人，也没有家，只有白玉京可去。
　　可那不是她的家，也没有她的亲人。

　　什么算是家呢？
　　若让溪云回答这个问题，她定会说，有姐姐，有阿娘，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若让斐鸿雪回答这个问题，他或许说，他从小长大的朝歌，便是家。

　　若让叶菘蓝来答，这题便有些难了。
　　不，是超出范围了。

　　叶菘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弃，含糊不清地告诉船夫:“等会吧，等会。”
　　等会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或许等会，她就能想起去哪过节，或许等会，就有亲人从天而降，告诉她，跟我回家。

　　或许，等会儿，她就能想到如何拥有一个家。
　　摆脱这种漂泊无依的感觉。

　　船夫大抵看出她的处境，安慰道:“姑娘在白玉京过节吧，我们这有一种只有明灯节才卖的点心，团圆糕。很甜，保管你吃一次，念叨一年。”
　　叶菘蓝被他逗笑，轻声答:“好。”

　　夜色浓重，河边的欢声笑语渐渐消了下去，叶菘蓝靠在船上，打开灵信，刚刚白昼发来的灵信静静地躺在里面，上面写道:务必快些回家，团圆糕要凉了。

　　她回道:“知道了，院长。”
　　可是院长，我已经有出师资格了，该离开白玉京了。
　　离开白玉京后，我又该去哪呢。

　　她轻扯嘴角，深邃的目光越过起伏的山巅，望向远处浮在云雾之上，碧空如洗的苍穹，那是白玉京长年不变的风景。

　　她伸出手，举向繁星点点的夜空，试图抓住那一点残存的光芒。
　　“明灯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