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灵日记》遥无光

8、第八章

　　刺扎进肉里，即便伤口表面愈合了，未来的某个时刻说不定将会给你锥心一击。

　　薛丝丝从小到大参加过不少比赛，学校运动会、少儿作文比赛、少儿合唱比赛等等。也现场或电视上观看过数不清的各类赛事，大到国际范围的奥运会，小到社区举办的篮球赛。
　　然而，迄今为止她从未对任何一场赛事有过如此强烈的期待。

　　长老继承战的前一天，白天她神不思属，夜晚她辗转反侧，心中挂念的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事情。
　　整的就像她自己要上场比试一样。

　　长老继承战当天，薛丝丝匆匆吃完早饭就出门了。
　　薛阿公以为她是养伤在家憋久了，伤好了就迫不及待出门。
　　去到六居里，崔岩还没起床。
　　对于薛丝丝的叫醒服务，他只从二楼卧室窗户伸出头来，喊了一句：“早着呢，下午再来！”
　　薛丝丝只得悻悻然回家。

　　午饭刚过，薛丝丝再次到六居里报到。
　　草帽、宽松衣物、运动鞋，小挎包里笔记本、花露水等准备充分，手机也充好电。
　　崔岩不想管她，简单炒了一盘蛋烧饭，边吃边看电视上的赛车比赛。

　　薛丝丝陪坐在一旁，她对玩具车一样的赛车以及哗哗冒烟的冲刺没有半点兴趣，百无聊赖地只好盯着车手的脸看。
　　崔岩偶尔会记起经常被他遗忘的人际交往礼貌或说待客之道。
　　他放下手中的盘子，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乐扣乐扣保鲜盒，递给薛丝丝。
　　薛丝丝打开保鲜盒，里头是紫红紫红的桑葚。

　　“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
　　“山上有野生的可以摘吗？”
　　“你找不到的。”

　　薛丝丝捻起一条桑葚，放进嘴里，舌头一抿，酸酸甜甜的汁水被榨出。
　　桑葚非常新鲜，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她本想客气地尝尝就好，结果一条接一条，保鲜盒中的桑葚转眼就没了大半。
　　薛丝丝吃的时候开心，等她跟着崔岩跋山涉水来到偏僻无人的长老继承战现场，跟热情迎接她的竹三叶打招呼，露齿一笑的时候，就非常非常郁闷了。

　　她总算知道了崔岩一路上好几次显出神秘微笑的原因。
　　竹三叶的性子则直接得多，对薛丝丝那一口黑牙进行了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嘲笑。
　　薛丝丝为此暗暗决定待会儿要替竹四叶加油。

　　长老继承战的现场，自然还是一片竹林，特点在于大。
　　薛丝丝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广袤的竹林，地形大致平坦，中央略微下陷，是个浅浅的盆地。这里的竹子异常地粗，异常地高，居高临下的威严扑面而来，仿佛是竹子中的老祖宗。
　　穿过竹林严密的外围，中心空出了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的一片地。被清理的竹子也没浪费，为场地的建设添砖加瓦，搭建起一圈原始而周全的观众看台。

　　而崔岩和薛丝丝正在看台的贵宾席位（就在五叶长老座位的后一排）落座。竹制的长椅光滑清凉，头顶也有高大的竹梢帮忙遮挡烈日，时不时吹来清冽的山风，惬意十足。
　　薛丝丝目不暇接。

　　除了他们这两个人类代表，五叶长老还邀请了其他灵前来观礼。
　　其他灵也是代表而来，一个或两个，到场了先和五叶长老打声招呼，然后随意找位置坐下。对于五叶长老身后的两个人类，态度各异，或漠然，或好奇，或惊诧，或冷对。
　　这些灵长相也各有各的特点，只能说“只有想不到，没有长不成”。
　　具体细节就不在此披露，日后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同人类社会的赛事流程一样，开头也是一番领导讲话。
　　五叶长老飞到场地正上空，稳稳地站着，双手交握撑着拐杖头。叽里咕噜——噜里咕叽——大概是回顾了下过去、总结了下现在、然后展望一下未来。
　　五叶长老讲话结束，长老继承战正式开始。

　　仅有的两名选手对峙在两侧。
　　竹三叶叉腰，小斗篷飘得嚣张，身后的一众小弟更是摇旗呐喊。
　　竹四叶负手而立，竹剑高高竖起，身后一干人等手按着竹刀，也是沉默无语的姿态。

　　五叶长老站到他们中间，高举拐杖不停挥舞，同时像是在吟咏着什么。
　　无数光点从周围的竹林汇聚在一起，彗星似的拖着长尾巴在他们头顶绕圈飞行。绕着绕着，虚空中慢慢浮现一些半透明的景象，像是各样山水，石林、峭壁、瀑布、峰峦等集合成一片崎岖、惊险的地貌。
　　薛丝丝抬头，瞪着半空中只有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和仿真立体投影一样的场景，叹为观止。

　　投影景物刚落成，竹三叶率先带人呼啦啦地就飞上去，抢占了整片地形的制高点——一座尖耸的山峰。
　　竹四叶并不着急，转身喝令小人儿列队齐整，然后领头带着一队一队人马有序地飞上去，落点选在了低处的密林。

　　崔岩转头跟薛丝丝低声讨论：“难道这是在带兵打仗？”
　　“你也不清楚？”薛丝丝惊讶地反问。
　　“你算算五叶长老的年龄，上一届长老继承战起码在一百多年前，我怎么清楚？”
　　“五叶长老没跟你说？”
　　“只说了一共有三关，我没打听详细。”
　　“我也觉得是在比打仗。”

　　竹三叶占据了有利地形后，除了沾沾自喜，没有其他举动。带着人大喇喇站在高处，四处张望，只等对手冒出头来就给予迎面痛击。
　　可对手人呢？
　　竹四叶带队自从进入密林之后便再无动静。
　　众人猜想他定是采取了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安静地躲在密林中，等待对手失去耐性先出招，他再伺机而动。

　　竹三叶明知有诈，可他天生没有以静制动的耐心，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安排了一小队人下去密林侦察情况。
　　那队小人儿进入密林后却是静悄悄的，既无打斗声响也无一人回来汇报。竹三叶不死心，再次派了一队人下去，依然像是被密林吞噬了一样，全无动静。
　　竹三叶便判定，竹四叶的人一直埋伏在密林中，他派过去的人一队一队地被制服了。

　　第一关，比的是战略，除非一方主将主动投降，否则输赢结果以双方幸存人数的多少来论定。
　　不能再白白地送人头了，竹三叶想到一个法子，指挥众人往密林扔石头、放箭，什么重扔什么，什么尖扔什么，轰轰隆隆砸了一通。
　　一颗鱼雷扔下去，却没炸出一只鱼虾，正苦恼之际，鱼虾却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露了面。

　　竹三叶眼尖，对手在密林旁的那片石林不慎露出了马脚。
　　原来他早就悄悄转移了阵地，哈，这回让我逮住了吧！
　　竹三叶留了些人坚守阵地，领了大部人马冲向石林。

　　只不过，受到迎头痛击的反倒是自己。
　　石林里只潜伏了少数对方的人马，迎接他们的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陷阱。又是坑、又是网、又是笼，困住了他的大部分人马。等竹三叶好不容易脱险，带着小部分幸存者要往回赶时，却见自家山头上站着竹四叶那个混蛋。

　　至此，这场战役结束，竹三叶一败涂地。
　　没等五叶长老挥动拐杖收回投影的场景，竹三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去揪着竹四叶的衣领（虽无但不知怎地就是能被揪住）破口大骂。
　　竹四叶面无表情，拖着竹三叶下了场。
　　第一关，竹四叶胜。

　　中场休息不久，竹三叶就从战败的沮丧中缓了过来，得意洋洋地扬言自己第二关必胜，还频频向竹四叶发动狠话攻击。
　　据薛丝丝所知，竹三叶的底气来源有二。

　　其一，若说第一关是武试，那么第二关就算是文试。
　　引用竹三叶的话来说“用不着打打杀杀”，考验的是选手的“聪明才智”以及“艺术创造能力”。而竹四叶那个毫无想象力的家伙一点胜算也不会有。

　　其二，第二关的比赛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两人各自构思各自准备，其间他曾数次派人悄悄去打探对手的准备情况，也曾亲自出马去偷窥了一下，偷窥完之后彻底放心，笃定自己胜券在握。
　　“那么轻易就被偷窥？他没发现？”
　　竹三叶自信满满，“就他那个傻帽，能发现个锤子！”
　　薛丝丝把目光移向在看台边缘端坐的竹四叶，几乎瞬间就被抓包，竹四叶的眼睛直直地盯了过来。
　　呵呵，她对竹三叶的话持保留态度。

　　第二关开始，果然是文试。
　　竹三叶和竹四叶两人都站在场地边上，一个叉腰，一个抱胸，相安无事。
　　中间的空旷地方已经搬上来两个大型竹制构造物。

　　竹三叶的“作品”像是一组轨道繁复的过山车。
　　从起点开始，先是水平延伸，接着一个缓慢的上坡，到达顶点后一个急下坡。
　　短暂的水平延伸后来了一个摩天轮似的圆形轨道，走完一圈后继续往前就来到“作品的精华部分”——一段螺旋式上升，从而到达整组轨道的最高点。
　　紧随其后的是不容思考的垂直下降，接下来的几个水平面上的拐弯是用来平复心绪的。
　　然而还没完，又一个缓慢上坡，到顶后进入一段锅形曲线轨道，下坡再上坡。
　　过了之后是最后一个精彩的点——一长段波浪形曲线轨道，最后便来到此次旅途的终点。
　　像竹子又不像竹子，翠绿的轨道表面光滑无痕，每部分之间的嵌合天衣无缝，甚至几个关键节点处还雕了花。
　　果真如竹三叶所言，他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一个勇敢的小人儿进行了亲身演示，被绑在座位上，从起点出发，挨个体验了竹三叶的设计，到达终点后还兴奋得不行。
　　竹三叶环顾了周遭观众的反应，顿时志得意满，俨然赢得了第二关的胜利。

　　竹四叶依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展示“作品”之前，他让人清空了场地。
　　有些因好奇而凑近内场的观众被礼貌疏散，给出的原因是“安全问题”。
　　竹四叶的“作品”看上去平平无奇，一个直径约一米、高也差不多一米的圆柱体。圆柱表面也没怎么处理，别说雕花，就连抛光也懒得做，保留了原始的竹纹理。
　　看台上的观众大多和薛丝丝一样，一脸问号。

　　幸好竹四叶不是喜欢卖关子的家伙，他做了一个手势，圆柱体下一秒就动了。
　　它突然“站”了起来，底下伸出五只“脚”——均匀分布的支架。五只脚十分灵活，前后左右，圆柱体走动起来毫无阻碍。
　　走了几步后，竹四叶又打了一个手势，圆柱体便停了下来，噗——噗——噗——圆柱竟在飞快地出拳。只见表面不规则分布的十几个方块被猛地弹出，假如原先出拳范围内有个什么东西，定会被出其不意地揍飞。
　　出完拳，竹四叶再次一个手势，圆柱体顶端开了口，吐出一个个直径大概十公分的球。被吐出来的球飞散落地，谁知还没完，球刚一触地，咻——咻——咻——向四面八方射出许多竹针。
　　到此竹四叶的展示全部结束，他朝观众鞠了个躬，退至场外。

　　作品展示环节结束，到了观众投票环节，投票采取不记名形式。
　　两个人类也被五叶长老邀请参与投票。
　　崔岩一开始是拒绝的，大意是他们作为人类，不好干涉灵的内部事务，能够旁观就足够了。
　　五叶长老神秘一笑，“世界万物都是息息相关，我们的每一个选择或多或少、或早或晚都将会影响彼此的世界。”
　　这句话颇有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棍气质，非常契合一族之长老这种德高望重、通达睿智的人设。

　　观众在投票处排着队，一个一个地，上前把手中的竹签放进两个竹筒其中之一。
　　十几分钟后，在场所有观众都已经投完票，五叶长老领着几个小人儿正在抓紧登记票数。
　　薛丝丝悄声问崔岩：“你投给谁了？”
　　崔岩耸耸肩，不答反问：“你呢？”
　　“我投了竹三叶。”
　　“理由？”
　　薛丝丝默了片刻，才开玩笑道：“竹三叶偷偷用竹笋贿赂我来着。”
　　“我也投了竹三叶。”崔岩说着，目光却定定地望向场地边上的竹四叶。

　　薛丝丝也看过去，只是更多的关注放在了竹四叶的“作品”上。那个圆柱体毫无疑问是作为武器设计的，既然是武器，那要对付的敌人是谁呢？

　　计票的小人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两人的票数出来了，意外的平票。
　　第二关无胜无负，竹三叶和竹四叶平手。
　　竹三叶对这个结果感到忿忿不平，不住地跟薛丝丝吐槽：“你说这些人咋回事啊？竟然还会有人看上那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不就是噗噗噗然后咻咻咻，切，整天净琢磨这些没用的家伙什儿······”
　　一个是玩具，一个是武器，究竟哪个更有用处？各人见仁见智。

　　薛丝丝打断竹三叶的吐槽，问道：“第三关比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竹三叶摇了摇头，“是老头儿现场出题。”

　　据竹三叶介绍，历来的长老继承战一般都有三关。
　　前两关的主题几乎固定，只是形式上大同小异。而关键在于第三关，由现任长老当场出题，据说难度有天壤之别，艰难的有几乎要征服世界的程度，容易的也有用剪刀石头布来决胜负的先例。

　　第三关开始了，五叶长老出的题，薛丝丝感觉还算简单。
　　要求竹三叶和竹四叶到指定地点去取一样物品，谁最快取回且物品保持完好状态，谁就是第三关的胜者。
　　听完题目，竹三叶美滋滋地走到起步线上，迫不及待要开始比试。
　　而竹四叶愣愣地站着，带点不情愿和不配合的姿态。
　　第三关还没开始就出现了一点小状况，其中一名选手疑似抗拒比赛，观众面面厮觑，不明所以。

　　五叶长老飞过去，跟竹四叶低语了几句，似在劝导和开解。
　　竹三叶见状，也凑了上去，不过大概率是去冷嘲热讽的。
　　后来，竹四叶总算站到了起步线上。
　　第三关正式开始。
　　竹三叶飞射出去，片刻就不见了身影，而竹四叶速度也不慢，紧跟在他身后。

　　薛丝丝戳了戳崔岩，轻声问道：“竹四叶刚刚怎么了？”
　　崔岩抬手，手腕上扣着一个显示盘超级抽象的机械表，看了一眼时间，才回答：“大概跟那个指定地点有关，我猜的。”
　　“那个地点有问题？”

　　薛丝丝不解，她对五叶长老指出的那个地点有印象。
　　靠近村头水库、农田快要到头、就在田地和溪流的交界处有一块将近有一层楼高的椭圆状巨石、巨石之下有一方半人高的土地爷庙。
　　幼时她曾跟随薛阿公到这里拜过土地爷。

　　崔岩叹气道：“对竹四叶来说，那个地点离乡里太近了。”
　　更重要的是，离人类太近了，薛丝丝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薛丝丝替竹四叶想了想，琢磨出一条法子，“不从大路走，直接顺着溪流，应该碰不到人吧。”

　　半个钟头过去了，两名选手都还不见人影。
　　薛丝丝大略估算了一下直线距离，从竹三叶他们方才飞行的速度比她百米冲刺要快得多来看，应该就快要出结果了。
　　其他观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部分小人儿排着队在玩竹三叶的“过山车”，也有一部分小人儿在竹四叶的“圆桶”上摸来摸去，五叶长老站在一边只是看着。
　　崔岩在闭目养神，薛丝丝不敢乱走，只好玩起了积灰许久的消消乐。

　　即将一个钟头，观众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选手的身影。
　　不是单独一个选手，而是两个选手同时出现，同时到达。
　　竹三叶背着昏迷的竹四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