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灵日记》遥无光

19、第十九章

　　鬼故事的魅力，在那些又怂又爱听的听众身上才能得以显现。

　　从前，山上有一只成了精的老虎，老虎喜欢吃人，好多进山砍柴的乡里人一去就没回来。大家都知道那些在山中失踪了的人是被老虎吃了，找也找不回来。
　　当然也有进了山安全回来的幸存者。

　　久而久之，大家总结出一些正确性还有待验证的保命规律：一是那老虎并不是时时都要吃人，而是隔好久才出来吃人，因此有人进山失踪过后一般会有一段安全期。二是那吃人的老虎几乎只在深山老林范围内活动，不会主动靠近人类的村落。

　　山脚下有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一对夫妻，生养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一天，夫妻俩外出有急事，需要离开村子几天，他们便把两个孩子送到他们外婆的家中。

　　孩子的外婆不住在山脚，她在半山腰那里建了一栋房子，独自住着。
　　孩子的外婆养了一群山羊，白天由着它们满山野地跑，哪里有草哪里吃，吃得肚皮鼓鼓的，太阳落山后就赶回家，圈在围栏内。
　　乡里人劝过孩子的外婆，山里有吃人的老虎，还是下山和大家住在一起比较安全。
　　孩子的外婆不以为然，她在山腰这里住了十几年，山羊出去乱窜都没遇到过一只野兽，吃人的老虎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两个孩子跟外婆住过好几回，他们很喜欢和山羊一起玩。白天，他们跟着山羊群在山中四处玩耍，晚上，他们帮着外婆把山羊赶回家。
　　外婆家只有一张床，姐姐睡在靠墙的里侧，弟弟睡在中间，外婆睡在外侧。

　　一天晚上，老虎从洞里出来了，它饥肠辘辘，非常想吃人。
　　老虎走啊走啊，走到半山腰，来到他们的小屋。正好看到外婆出来起夜，老虎就扑过去一口把外婆吃掉了。

　　老虎在动作之间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的陶罐子，声响惊醒了里头的姐姐，姐姐迷迷糊糊地问：姐婆，你做嘛西？（外婆，你干什么？）
　　老虎很久没吃人，刚刚吃过一个干巴巴、没几两肉的老太婆，肚子不够饱。这时听到屋里还有人，而且似乎是一个肉嫩的小孩子，馋得口水都出来了。
　　老虎压低声音，假装孩子的外婆，回答：姐婆出来屙尿。（外婆出来小便。）

　　老虎轻手轻脚进了屋，躺到床上，继续假装。
　　姐姐听到外婆的嗓音好像不对劲，又问：姐婆，你做西声哑哑？（外婆，你为什么嗓音嘶哑？）
　　老虎回答：因为姐婆感冒了。

　　过了一会儿，老虎外婆等姐姐睡着了，就近把中间的弟弟吃掉了。小孩子骨头脆，老虎嚼起来咯吱咯吱地响。
　　姐姐听到这奇怪的动静，问外婆，姐婆，你食嘛西？（外婆，你吃什么？）
　　老虎停下咀嚼，回答：姐婆肚子饥，食饼干咧！（外婆肚子饿，吃饼干呢！）

　　那时乡里的夜晚除了天上的月光，再没有其他照明，走出门去看都看不清。更何况是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人都是睁眼瞎。
　　姐姐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就模模糊糊感觉到一团黑影。
　　她的手往旁边一摸，摸不到弟弟，床中间空空荡荡。
　　她再往外伸出一点，倒摸到了老虎的手，粗粗糙糙，磨砂布一样，不像人手。

　　姐姐又问：姐婆，你的手做西按粗？（外婆，你的手为什么这么粗糙？）
　　老虎回答：姐婆日日做生细，手就变粗了。（外婆整天干活，手就变粗了。）

　　等了一会儿，老虎重新嚼完骨头，打了一个饱嗝。虽然饱了，但还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孩子在眼前，不吃白不吃。
　　就在老虎要对姐姐下手之时，以为早已经睡着了的姐姐开口说道：姐婆，涯爱屙尿。（外婆，我要小便。）
　　老虎回答：就屙在床下吧。
　　涯唔！屙在屋里有臭味，涯爱出去屙！（我不！尿在屋里有臭味，我要出去尿！）

　　姐姐下了床，双手摸索着，慢慢朝门走去。
　　老虎刚吃完两个人，这会儿也不急，就跟姐姐说：去吧，早点屙好转来。（去吧，早点尿好回来。）
　　哦。姐姐应了一声，打开门，身子钻出门外，又轻轻地把门关上，然后就拔腿往山下跑。
　　等屋里的老虎反应过来，姐姐已经不见人影。

　　六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小雨淅淅沥沥，崔岩家门窗紧闭，窗帘也拉上，遮得严严实实。
　　屋内，光线昏暗，一众人等围坐在客厅。
　　薛丝丝原本清晰柔和的声音带上了刻意的诡异，抑扬顿挫拿捏到位，将“老虎外婆”的故事讲得让人不禁手臂起鸡皮疙瘩。

　　竹三叶和言圆圈两具颤抖的身躯抖着抖着就抖到一起，你勾着我的手臂我搭着你的肩膀给彼此壮胆。

　　竹四叶还算冷静，只不过故事刚开始时离他们大老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钢镚儿身边。

　　钢镚儿自诩胆子有天儿那么大，任何鬼故事都吓不着他。然而，薛丝丝在讲到老虎假装外婆爬到孩子床上的那一段时，即便在昏暗中也看见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浮出几分惊恐。大概是想起自己晚上还要和阿婆一起睡的情况。

　　崔岩是真正淡定的一个，毕竟“老虎外婆”的故事他小时候听阿公讲过了。他表示，作为小孩子的他也没被这个桥段俗套的故事吓到。

　　“好了，老虎外婆的故事到此结束。”薛丝丝讲完，觉得口干，随手从茶几上拿过一罐雪碧，大喝了两口，气直接涌上喉咙。

　　言圆圈扒拉开竹三叶，搓了搓手臂，有些害怕地问：“山上真的有吃人的老虎吗？”
　　“没有啦，都是以前的人编的！”薛丝丝从钢镚儿手上的薯片盒里捻出一片薯片，整片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
　　言圆圈听到这动静，不由得回想起刚刚故事里老虎咀嚼弟弟骨头的那一节。
　　“说不定哦，老虎可能还在山里睡觉，哪天醒了就出来吃人，不单吃我们，还会吃你们！”钢镚儿故意吓唬言圆圈几个。

　　关于钢镚儿的情况，崔岩估计错误。
　　他本以为钢镚儿只不过因缘际会不慎和枯小黑扯上了关系。哪知钢镚儿的记忆并未随着枯小黑的消失而模糊，反倒成了能够看见其他灵的契机。
　　好在虽然年纪小，也懂得有些事情需要保密，连自家阿婆都不能泄露半句。

　　崔岩打了一个呵欠，准备赶人，“故事讲完了，你们可以走了吧？”
　　可惜，没人把他的逐客令当回事儿。

　　言圆圈听了老虎外婆的故事，虽然害怕得不行，但也因此兴趣大增。软绵绵的童谣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他打算转变方向，就朝这种恐怖氛围浓厚的怪谈钻研。
　　于是，他缠着薛丝丝要听其他怪谈。

　　薛丝丝想了想，从记忆中搜出了一个名为“血手印”的鬼故事。

　　在她上小学的时候，乡里的小孩子之间流传着一个怪闻。
　　乡里的小孩子基本都在翠屏村小学就读，每天大家都是你拉我我拉你，一群一群结伴走路去学校。
　　大路最安全，不过有点绕，所以有些男孩子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敢，会选择走小路，顺着溪边，或从树林子里穿过。

　　据说有一次，一个小男孩和同伴吵了架，半路自己一个人下到溪岸，逆着溪流的方向往前走。
　　那时是冬天，溪流正处于干涸期，本来就没有多少水。越往上，地势越不平坦，露出水面的石头也越来越多。
　　小男孩贪玩，便踩着石头，一个一个跳过去。

　　忽然，小男孩看到前方有一块石头，上面有一个血手印。
　　一个掌，五只爪，像人手又不像人手，鸡鸭狗、猪牛羊等也通通不太像，难以辨别。
　　不止一块石头有，小男孩继续走，在前头很多块石头上都发现有血手印。

　　小男孩赶紧跑到学校，跟小伙伴们讲了这件事。
　　小伙伴不信，以为他在撒谎，于是约定放学后大家一起去看看所谓的血手印。

　　不巧的是，下了场雨，溪水涨了，别说血手印，就连石头都淹没了。
　　这下小伙伴们更加认定那个小男孩是在撒谎。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爱吹嘘自己的冒险经历，有时的确会编造一些明显的谎言。

　　小男孩心里的执拗劲儿上来，非要向小伙伴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于是他再次顺着溪流，一个石头一个石头地找血手印。他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出门，后来再也没回来。
　　原来，那石头上的血手印是地下河的水鬼留下的。

　　别看乡里那条溪流水浅，实际上在它下面还有一条地下河，河水极深，不见天日，里头藏着水鬼呢！
　　溪流到了枯水期，地下河的水鬼就乘机爬上来，逮着落单到溪边饮水的牛羊或者偷偷跑到溪边玩耍的孩子就猛吃一顿，手上因此沾到了红红的鲜血。
　　吃饱喝足，水鬼爬过石头，在石头上留下了血手印，重新回到地下河。

　　听完，言圆圈问道：“你见到过血手印吗？”
　　薛丝丝摇了摇头，“就是小时候听人讲的，应该是大人怕小孩子溺水特意编出来吓唬人的。”
　　竹三叶用手肘戳了戳竹四叶，提议道：“以后咱回去多留意一下那些石头，看上面有没有那个鬼手印！”
　　“你不怕被水鬼发现吃掉？”
　　竹三叶色厉内荏地回呛：“老子偏要抓只水鬼回来给你瞧瞧！”

　　屋外的雨声飒飒作响，一时半会下不停。

　　薛丝丝讲得口干，喝多了水，便去上厕所。
　　崔岩也起身，进了厨房不知捣鼓些什么。
　　眼见两个大人都离开了，钢镚儿心里顿时有点虚，脸上强撑着不露怯。

　　言圆圈抓紧时间，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有记不清的还向周围人求证，搞得竹三叶他们被迫再次回忆那些惊悚的情节。
　　等崔岩洗好一盒杨梅回来，薛丝丝也重新坐下，言圆圈基本上已经将之前两个怪谈记下了，不满足地求讲新的怪谈。
　　薛丝丝一时想不起来，钢镚儿自告奋勇，讲了一个他阿婆曾经给他讲过的睡前小故事。

　　“你们都知道，月亮是不可以用手指的吧？”
　　相信很多小孩幼时都曾被家里的大人告诫过，天上的星星可以指，天上的云可以指，天上的太阳也可以指，唯独天上的月亮，是万万不能用手去指的。
　　要问为什么，因为月亮上住着一个神仙。

　　曾经有一个特别调皮的孩子，家里大人都跟他说了不能用手指着月亮。他不听，也不信邪，偏偏要对着干，伸出手指指了好多下，然后说大人骗人。
　　等那个孩子晚上睡着以后，住在月亮上的那个神仙就搭梯子下来。从窗户爬进那个孩子的家里，把孩子的手从被窝里抽出来，抓住那根指过月亮的食指，咔嚓一下用刀割掉，然后搭梯子回到月亮上。
　　那个孩子早上睡醒，发现枕头上全是血，而他的一根食指没了。

　　钢镚儿显然没有讲鬼故事的经验。不懂得哪里该重哪里该轻，也不懂得调整脸上的表情配合讲述，加上故事本身没有多少恐怖的点，于是干巴巴地讲了一通，毫无惊悚的氛围。
　　竹三叶觉得他又可以了，站出来嘲讽钢镚儿讲的一点都不吓人。

　　言圆圈也不害怕，只是有点好奇，“你们人类的神仙怎么这么小气？就因为别人指了下，就要割别人的手指？”
　　他见过山上有不少人类建造的神庙，逢年过节人类也积极地烧香拜神，乞求神明的保佑，便以为人类的神明是保护人类的。为什么又会伤害人类呢？
　　薛丝丝被问住了，支吾了片刻只能说：“有的神仙稍微小气一点吧······”

　　“月亮上住的神仙是嫦娥吧？我还以为是个很温柔的仙女呢······”竹四叶突然参与讨论。
　　“仙女？这么暴力？”竹三叶震惊完暴力的仙女，紧接着为竹四叶知道他不知道的事而震惊：“你又是咋知道月亮上住的是那什么鹅？”
　　竹四叶不语。他可不敢告诉竹三叶自己除了武侠剧还偷偷看过爱情片，被竹三叶知晓了定会不遗余力地嘲笑他。

　　言圆圈仿佛对怪谈上了瘾，听了好几个都觉不足，还想要更多。
　　竹三叶心里怕到不行，可为了时刻展现他的男子汉气概，装作胆子特大，要薛丝丝只管放马过来。
　　竹四叶虽未说什么，就这么杵在那里动也不动，明显不想离开。
　　他们几个，就是又怂又爱听。

　　听众如此捧场，薛丝丝也高兴，可她搜肠刮肚也记不起来更多，只得求助崔岩。
　　崔岩对他们不请自来甚至擅自在他家开鬼故事派对的行径十分不满，眼前这闹哄哄的场面可不是他期待的安静独处。为了给这群家伙一个教训，他决定放个大招。
　　“我来讲一个关于酒鬼的故事。”崔岩坏笑着开口。

　　很久以前，乡里有个酒鬼。
　　他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家里的钱全部都拿去买酒。饭也不吃，衣服也不穿，田地也不耕种，牛也不放，总之一天天的什么都不干，就只喝酒。
　　家里老人过世了，老婆孩子也跑了，家里的钱一点一点被他喝酒喝光了。
　　他试过偷别人的钱、抢别人的钱，酒都没喝上就被打个半死。

　　酒瘾发作起来，他生不如死。
　　怎么办呢？
　　得想个法子搞些酒来！无计可施之下，酒鬼把主意打到了神庙里供奉给神明的供品上头。

　　人们去烧香拜神，会摆上一桌供品，有肉类有水果，还会敬上三杯酒。
　　结束后肉类水果当然要带回家，而那三杯酒连同余下的半瓶酒则被留了下来。
　　于是，他开始潜入各处庙里、观里，把供酒喝个精光。喝得晕乎乎之后，就肆无忌惮地睡在神像下面，鼾声震天。

　　他倒是如愿快活了，可神明不乐意，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降下惩罚——砍掉了酒鬼的双手。
　　一般人遭到神明的责罚，定然不敢再犯。
　　但酒鬼的酒瘾太大了，只要能喝上酒，他无所顾忌。没了手，他还有脚，脚也有五指，用得好就跟手差不多。

　　神明见他毫不悔改，又降下惩罚——砍掉了酒鬼的双脚。
　　没了双手双脚，酒鬼就剩个脑袋和躯干。
　　再凶狠残暴的恶徒至此也该战战兢兢，可酒鬼依然故我。没了手，没了脚，他还有一张嘴，挪呀挪，爬呀爬，把酒摔在地上舔一两口，觉得人生不过如此。

　　神明大怒，再次降下惩罚——缝上了酒鬼的嘴。
　　没了嘴，再如何也喝不上酒，心想这下总该痛改前非了吧。
　　酒鬼到底是酒鬼，他一辈子都泡在酒缸里，血肉骨头都浸了酒，不能喝？没事，闻闻也能过瘾！

　　从此酒鬼就徘徊流连在各处神庙，一颗脑袋加躯干，蛇似的挪移，嗅闻供桌上飘来的酒香。
　　“你们以后烧香拜神的时候，注意观察，看酒鬼有没有躲在角落里闻酒。”
　　一室寂静无声。

　　忽然，门外的一个小破桶被风吹到了，哐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