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灵日记》遥无光

12、第十二章

　　有的超能力可以移山填海、拯救世界，而有的超能力只能用来打打杂。

　　过后几天，关于钢镚儿受伤事件，村里传开了多个议论性强的后续。
　　年纪大点的老一辈人抓死了钢镚儿是在山上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想想看，自古以来人类繁衍了多少代，数不清的先人们大部分都是在这块土地上生、在这块土地上死，死后便葬在了山上的某处。恐怕周围的山已经满是白骨，一具一具往上摞，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冒出不干净的东西是十分正常的事。
　　几个老阿公、老阿婆聚在一起，请灵问神、符纸驱邪、小人镇压等手段纷纷在钢镚儿身上尝试。

　　从电话中得知此事的钢镚儿的父母，则是不同的态度。
　　在城市的钢铁科技中浸染已久，他们对神神鬼鬼之说不以为然，提出一个契合人性之恶的猜测。会不会是几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闹起来，有意打伤了钢镚儿，或退一步，无意中弄伤了钢镚儿？

　　另外几个孩子的父母可不干，反驳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们家的孩子摔着了还想怪到别人家头上？你们家那个钢镚儿平日就是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儿！
　　再说要不是我们家孩子叫来人把钢镚儿弄下山，多耽搁些时间怕是人都要凉了！
　　而且听孩子们说了钢镚儿上山是为了抓四脚蛇卖钱买新手机，要是你们做父母的不那么吝啬早早掏钱给孩子买个新手机，他也不至于上山也就不会弄出这档事儿！

　　钢镚儿这事算是上了翠屏村的热搜榜，是近期最火爆的新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首选谈资。
　　薛丝丝特意带了几包饼干零食，到钢镚儿家去慰问。
　　钢镚儿家只有一层，还是毛坯房，外墙和内墙都没有粉上，屋里的家具电器不多，也都很陈旧。家中就钢镚儿和他阿婆，父母长年在外地打工，经济条件比较拮据。

　　钢镚儿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摘，眼神看上去挺清明的，接过薛丝丝送去的饼干零食之时脸上还有笑意。
　　当着客人的面不能乱翻礼品，这个规矩是所有孩子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的。钢镚儿尽管目光时不时瞟向那些零食，但仍是管住了手。后来，玩起了手机，游戏音效炫酷而响亮。
　　依薛丝丝看，钢镚儿已经恢复正常了。

　　她始终对黑影两字耿耿于怀，想要确认是否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可是对着一个孩子不知怎么问出口。
　　钢镚儿的阿婆给薛丝丝倒了一杯柚子叶茶后，反倒主动提起这件事。说村里谁谁谁的法子真系厉害，将求来的符纸烧成灰，兑水食下肚，隔天人就回神了。
　　见薛丝丝笑着没说话，她像是要辩解，你们青年人可能不信，不过这种事也是妙，讲不明白，要不系这小鬼说嘛乌影，我也勿会去搞这些······

　　既然提到黑影，薛丝丝便顺势问了出来：“你看到乌影？”
　　钢镚儿放下手机，看向她的眼神中恐惧与茫然并存，说我哪里都么寻到四脚蛇，看到一截烂树根就踢翻来看，然后就突然倒了地，我也勿知嘛回事，好像有个乌影扑过来。
　　枯木，黑影，薛丝丝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她马不停蹄赶到六居里，想告知崔岩这件事。
　　哪知崔岩早已从竹三叶那里得知了“那个黑鬼又搞了一个人类，似乎还是一个小崽子”的新闻。
　　竹三叶自从当上了新一任的长老以后，身不由己，没有以前那么多闲暇，来找崔岩他们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次他是打着来检查竹四叶的情况的旗号，抽空跑来了崔岩家。

　　当上长老真有许多事要忙？薛丝丝曾跟崔岩私下表达过质疑。
　　崔岩随口报出了几件事：其一，四周群山，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处竹林，长老必须定时到每一处巡查；其二，那些个新生的懵懵懂懂的竹叶小人儿，也是由长老负责教育、指导；以上两项工作是基本的，另外还有些比如和其他灵的沟通交流等外交事务，等等。
　　听完，薛丝丝除了感慨竹三叶真的很忙以外，也非常替那些必须被竹三叶教化的竹叶小人儿担忧。

　　竹四叶已经在崔岩家寄居多日。
　　他用竹子搭建了一个小屋，挨着挂钟也悬在墙上，他的说法是需要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对于“新任长老”的这个为难人的命令，竹四叶起初是抱着消极怠工的态度。坚信自己绝不会被人类迷惑和引诱，打定主意要把一个月的时间混过去。
　　然而，不久竹四叶就深深沉迷于武侠剧和武侠电影，焊死了的那种拔都拔不出来。

　　此时，竹四叶就坐在茶几上，前方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画面中郭靖威风凛凛地使出降龙十八掌，画面外竹四叶也跟着手脚挥舞。
　　竹三叶看见这一幕，心里多少有点酸，“老子把你发配边疆，没想到你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薛丝丝安抚了竹三叶几句，便问崔岩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崔岩又在穿草珠子，苦大仇深地盯紧手上的针线。
　　薛丝丝倒被他问得莫名，“那个黑影呀！上次掐了我，这次又砸了钢镚儿的脑袋，不用想想办法阻止它吗？”
　　“你离职以前是警察吧？”
　　“不是。”薛丝丝回答完才意识到崔岩在开玩笑，急了，“我不是多管闲事，就是怕万一再伤了人······”

　　“帮忙穿一下，谢谢。”崔岩给薛丝丝递了针线，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什么黑鬼能一直在那里，因为这件事有点难搞。”
　　“不想黑鬼伤人，目前有三条路可以选，”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从根源上让他自己别再伤人，但依着黑鬼对人类的仇恨来看没那么容易办到。”
　　他伸出两根手指，“二，想办法隔离黑鬼所在的那个区域，让附近的人以后上山都别靠近那里，但以什么理由？总不能告诉大家那里有个会掐人、会砸人的灵吧？编造一个合情合理、既不会引起怀疑又不会暴露灵的存在的理由，难度有点大。”
　　最后，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的确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干脆杀了黑鬼，如此便再也不会有人遭殃了。”

　　“别！”薛丝丝虽然来找崔岩是想处理一下黑影伤人的事，但绝不是这种“处理”。
　　“急什么？”崔岩扒拉了下珠子堆，挑了一颗穿上，“就算想杀也杀不了，我又不知道如何杀死一个灵。”
　　竹三叶一直一心二用，大部分注意力都跑到那边的武侠剧里，只留了小部分给这边的小组讨论。
　　这小部分听到崔岩说的“杀死一个灵”，咯噔一下，急忙把其余注意力都强拽了回来。
　　“啥玩意儿？你还想干掉老子不成？”
　　薛丝丝忍不住乐了，拨了拨竹三叶脑袋上的竹叶，自然被他羞恼地避开。

　　“那个黑影为什么这么恨人类，你们知道吗？”
　　崔岩和竹三叶相视一眼，俱是沉默不语。
　　半晌，崔岩对竹三叶发出邀请，“明天跟我们走一趟吧，去瞧瞧那个黑鬼。”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老子就陪你跑一趟！”竹三叶顿了下，扬声喊上竹四叶，“喂！明天你也来！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倒在享福？想得美！”

　　通身混沌的黑影伏在地上，安静地搂着一截黢黑腐朽的枯木，两者仿佛独立成了一个黑白的、黯淡无光的小世界。
　　而实际上，背后的青山，周遭的绿树，头顶的蓝天，空气中闪耀的日光，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对比鲜明。
　　竹三叶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崔岩肩头。其实他更想要的座位是崔岩的脑袋，不过崔岩死活不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竹四叶跟在他们身后，隔着有一两米远，心里仍惦记着看到一半的射雕英雄传。

　　薛丝丝在看到黑影的一刹那，心脏不由得一颤，连脖颈都隐隐有些疼，脚步放慢，甚至有想要躲在崔岩身后的冲动。
　　“咦？那黑鬼是睡着了吗？”竹三叶扯了扯崔岩的耳朵，问道。
　　崔岩伸手挡住了薛丝丝不让她再往前，然后自己带着肩膀上的竹三叶缓缓迈出一步，两步，三步——

　　黑影发现他们了，霍地起身，摆出防备的姿态。
　　崔岩立刻停下前行的脚步，抬起双手，挤出笑来，尽量传达出“我没有恶意，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和平信号。
　　“我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黑影一言不发，继续保持防备的姿态。
　　薛丝丝不禁怀疑黑影会不会和竹叶小人儿一样根本就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说完，崔岩往前迈步。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突然就朝崔岩扑过来，崔岩下意识伸手阻挡，抓住了黑影的两只手。

　　原本坐在崔岩肩头看戏的竹三叶由于惯性差点被砸到地上，升起一腔怒火，爬到黑影脸上边打边骂。
　　一直神游天外的竹四叶反应过来，飞奔过去死死抱住了黑影的一只脚。
　　薛丝丝在一旁干着急，只能冲着黑影喊：“你能听懂我们的话吗？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黑影的手脚都被禁锢着动不了，可不管是崔岩还是薛丝丝的话，它恍若未闻。别说稍微冷静一点，反倒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他奶奶的！这黑鬼已经疯了吧？！”竹三叶破口大骂，被黑影甩飞出去后转而学竹四叶，抱住黑影的另一只脚。
　　薛丝丝绕后，去箍黑影的腰。
　　崔岩抓着黑影的手臂青筋毕露，黑影的力气比印象中大得多，他咬牙坚持，努力把话说完：“你再这样疯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听到没有？”
　　竹三叶对崔岩喊道：“咱还是撤吧！这货彻底疯了，没救了！”

　　僵持了一会儿，崔岩决定放弃无用的沟通。
　　他让薛丝丝先放手，退到安全距离，然后跟竹三叶、竹四叶倒数三个数，齐齐松手后退。
　　崔岩气喘吁吁，竹三叶和竹四叶虚脱地瘫在他两边肩头。
　　他们远远地望着黑影从攻击模式切换到平和模式，重新搂着枯木一动不动。

　　“作战失败！目标已完全陷入疯狂状态！”竹三叶装模作样地宣布。
　　竹四叶爬起身，轻声叹道：“我倒是能理解它。”
　　薛丝丝将忧虑的目光投向崔岩，问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看来得找个帮手。”崔岩说完，转身就走。

　　崔岩说要找帮手，过后几天却没有半点音信。
　　不巧薛阿公这几日身体有恙，高烧频发，低烧不断。几乎终日待在卫生所吊着点滴，薛丝丝陪进陪出，随侍左右。
　　等薛阿公终于退了烧，人也精神些，无需再吊针水，配了几包温补的中药让在家好好休养，薛丝丝才抽得开身来找崔岩。

　　崔岩正站在池塘边上，一旁的桶已经空了，又在给里面的老祖宗上贡。
　　薛丝丝踱步过去，仔仔细细地瞅着池塘的每一寸水面，愣是没发现一点灵的迹象。
　　“我什么都没看见。”
　　“它藏起来了。”
　　“你能看见？”
　　“一部分。”
　　“哦，它不想让我看见吧。”
　　“嗯，以后再介绍你们认识。”

　　崔岩提桶回屋，薛丝丝看见竹四叶正在院里的晾衣架上来回折腾那张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罗地网的毛巾被，便过去帮着摊开晾晒。
　　竹四叶的性子一本正经，脸皮薄，不像竹三叶那样没皮没脸，他和崔岩做了交易。
　　崔岩借出笔记本电脑给他看武侠剧，他则负责承担部分的家务活，如打扫卫生、洗衣晾晒等。

　　薛丝丝一进屋便问道：“事情解决了吗？”
　　“什么？”崔岩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黑影呀！你前几天不是说要找帮手，找帮手不就是为了处理黑影的事？”
　　“哦——”崔岩被迫不及待的竹四叶拽到笔记本电脑前。
　　他打开网页，搜索神雕侠侣，然后点击影视剧资源，选择第一集点了播放，期间说道：“哪有那么高效？我一直在等帮手来呢。”

　　薛丝丝还以为几天的时间足够崔岩去找帮手，然后他们一起去制服了黑影，事情得到圆满解决。没成想第一阶段“找帮手”都没达成，崔岩没去找，竟一直在守株待兔。
　　崔岩从冰箱掏出一盒桑葚，用清水洗了洗，冲了冲，泡了泡，然后递给薛丝丝。
　　薛丝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双手却诚实地顺从本心，爽快地接了过来。

　　“我都吃腻了，正好这是最后一盒，你帮我解决掉吧。”
　　因为是最后一盒，保鲜盒中的桑葚不多，但质量绝不逊色，薛丝丝一口一个，一会儿功夫就见了底。
　　“就算找到力气大的帮手，能制住黑影，可黑影仍然不愿意沟通的话，不也一样僵着吗？除非把黑影关起来，它就伤不了人了。”吃人嘴软，薛丝丝提出自己的思虑，想出一份力。
　　“关得了一时，关不了一世。”崔岩抿唇微笑，瞥了一眼竹四叶，故意埋汰道：“放心，这回找的帮手比竹三叶他们有用多了。”
　　若是竹三叶在场，定会暴起，跟崔岩闹个没完，而竹四叶只是平淡地瞟了崔岩一眼，接着看他的杨过。

　　吃完桑葚，薛丝丝在厨房里洗保鲜盒。
　　忽然听到崔岩喊了一句“帮手来咯”，三两下把保鲜盒冲洗干净，快步来到客厅。
　　薛丝丝想象中的帮手，应是身材魁梧、满身肌肉的大个子，然而此时在崔岩对面的是一只比竹三叶大不了多少的蝴蝶。

　　蝴蝶？！
　　薛丝丝忍不住上前细看，一个玲珑小巧的少女，五官明朗，四肢纤细，身上套了一件轻纱织就的连衣短裙，如淡紫色的烟雾一般拢绕着晶莹剔透、泛着微光的身躯。单单这样看的话，忽略巴掌大的个头，眼前的灵与人类少女差不多。
　　不过，最显眼的两项特征怎么也忽略不了。她额头两端各伸出一支长长的细丝似的触角，末尾还打了个卷，以及背后两扇比身子还大的蝴蝶翅膀，紫色缎面的翅膀上花纹繁复。

　　蝴蝶少女比薛丝丝更惊讶，翅膀微微一扇，身影已在门边。显然是没料到有陌生人出现，想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再行判断。
　　等崔岩介绍过薛丝丝后，蝴蝶少女才怯怯地挪近了些，羞答答地打招呼：“你好！”
　　薛丝丝被她的态度也弄得羞怯起来，拘谨地笑着打招呼。

　　崔岩和蝴蝶少女是熟人，因而态度随意，问道：“这次带了什么？”
　　说起正事，蝴蝶少女不再扭扭捏捏，她朝门外打了声口哨。这声口哨不同一般，异常嘹亮且音色清丽，末了带点空灵的余韵。
　　片刻，飞进来一队蝴蝶少女，各色的翅膀，斑斓的花纹，各式烟雾似的轻纱裙，发型和五官也各有特点。
　　五彩的蝴蝶少女随着口哨声匆匆而来，放下一个个用叶子捆扎的包裹，然后纷纷躲到门外，探头探脑。

　　解开一个叶子包裹，里头是四颗杨梅，不是桑葚就好，崔岩满意地点了点头。
　　收下全部叶子包裹，崔岩从楼梯间的杂物柜里抓出一大把草珠子珠串，朝门外的蝴蝶少女招招手。
　　蝴蝶少女们一脸雀跃，排着队上前从崔岩手中一人领一条珠串，然后消失在门外。

　　原先的那个蝴蝶少女一直在旁边等候，看着同伴们卸货，看着同伴们领取酬劳，待同伴们都走了，她才飞到崔岩跟前，接过属于她的那一条珠串。
　　薛丝丝推测，这个蝴蝶少女大概是小队长之类的地位。

　　“先别急着走，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帮忙。”崔岩发完珠串，叫住了打算离开的蝴蝶少女。
　　“找我们帮忙？”
　　崔岩颔首，说道：“主要想借用一下你们的能力。”
　　然后便跟蝴蝶少女详细讲述了关于黑影以及最近的伤人事件。
　　蝴蝶少女听完，表示事关重大，需要回去跟长老汇报一下，长老同意了她才能帮这个忙。
　　“行，我等你消息。”

　　等蝴蝶少女离开了，薛丝丝忍不住找崔岩解惑：“她们的能力很厉害吗？是什么？”
　　崔岩想了想，大致解释道：“抽取一个人的记忆，来织一个梦、造一个幻境，从而消解掉这个人的所有情绪。”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化解掉黑鬼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