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之后》天命在我

2、新帝即位

　　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沈玉抱着云流浪破的大腿，安静地眨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他在炉子前烧火做饭。

　　云流浪破穿一身银白色极干净的衣服，线条流畅简约，很适合活动，不像是别人经常穿的那种会绊住自己的脚。

　　尽管衣服是这样方便的衣服，他还是在烧饭的时候手忙脚乱，一直折腾到天黑。

　　他忙活的时候，沈玉就一直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时不时绊他一跤。

　　云流浪破也不理她，好不容易最后盯着黢黑一张脸，弄出来一碗白米饭，才叫她：“吃。”

　　沈玉踮起脚，看了看偌大的锅，锅里小小的碗，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我和朋友一起吃。”

　　云流浪破点点头，说：“行。”

　　没一会儿功夫，就从宫外跑来三个小孩儿，每个身后都跟着一大群着锦衣戴金簪的仆人。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金灿灿胖嘟嘟的男孩子，往后是两个女孩子，一个穿着素白衣服头戴乌木发簪，一个穿着张扬的红衣，腰间缠着一根漆黑的蛇皮鞭子做腰带。

　　分别是太子金光羽，白丞相家里的女儿白檀，和红将军家里的养女红景天。

　　一见到云流浪破，他们三个都先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给云流浪破磕头行礼。

　　沈玉坐在一旁，左右看看，见所有人都在做一模一样的动作，就也过去加入到人群里面，跪下来给云流浪破磕了三个头。

　　云流浪破点点头，说：“吃。”

　　四个小孩儿跳起来，团团围过来在他身边，金光羽开口说：“师父……只有一碗饭，我们四个人吃么？”

　　云流浪破偏过头看他：“不够么？”

　　白檀说：“师父，恐怕确实是不够的。”

　　云流浪破思考了一会儿，说：“小玉，闭上眼睛。”

　　沈玉乖乖闭上眼睛，剩下三个小孩儿和周边所有的仆人，也都闭上眼睛。

　　“好了，睁开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便见到一碗米饭已经变成了四碗。

　　沈玉欢呼一声：“小红，金羽毛，阿檀，我们快吃饭吧，我们一人一碗。”

　　金光羽率先把碗递给云流浪破：“师父先吃。”

　　白檀紧随其后：“师者如父，师父不吃，我们是不敢吃的。”

　　沈玉为难地看着他们两个，只能也一声不吭地把饭碗推给云流浪破。

　　只有红景天大声地叹了口气，说：“师父，没有肉，吃什么，白饭么。”

　　沈玉眨了眨眼睛，说：“你们不吃白饭么？白饭很好吃的。”

　　云流浪破慢吞吞地说：“我不需要进食……平时小玉都是这么吃的，小玉喜欢吃这个。”

　　沈玉偷偷把碗拉回到自己身边，说：“师父不吃，我们一起吃吧。”

　　一旁金光羽和白檀对视一眼，白檀开口说：“师父…我父亲有请到各地的厨师在府上，日后每日厨师做了饭，我让人送到云宫给小玉一份，可好？”

　　沈玉闷闷地说：“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吃，我想和你们一起，大家是朋友，有什么好东西就应该一起分享，不是么？”

　　云流浪破说：“好吧，那就按小玉说的办。”

　　沈玉低着头把白饭扒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三个小孩儿，其他三个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小孩儿都是满脸难色，但看看身前坐着一脸平静的云流浪破，再看看眼巴巴催促他们快吃饭，吃玩了一起去玩的沈玉。

　　终究还是把那一碗白饭吃干净了。

　　吃完饭沈玉把碗一扔，云流浪破去洗碗的时候，金光羽偷偷拽沈玉衣服：“小玉……以后有什么好事，也不用老想着我们。”

　　他捂着肚子，奄奄一息地说：“我之前本来就在宫里吃饭呢，有肉龙，合菜和金丝玉米羹，被师父动音叫来吃这个……”

　　沈玉问他：“什么是肉龙？”

　　“明天一起吃。”金光羽拍拍她的手，小胖子叹息着说：“真不知道你跟着师父，平日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

　　一尝过宫里的肉龙，沈玉再也没吃过一口云流浪破做的白米饭了。

　　但她依然有什么好事，还会想着所有人。

　　白檀手中四分之一的白玉环，曾经也是他们四人情比金坚，断玉为交的信物。

　　沈玉看着白檀掌心的四分之一玉环，轻轻叹气。

　　“你说的不错，这东西确实可以杀我。”

　　“你要杀了我么？阿檀。”

　　字音轻轻滚落在舌尖，倏然天空炸起一道惊雷。

　　白檀低下头，眼泪滚落在地上，她轻声说：“沈玉，你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回旋的余地。”

　　“我白家世代忠君……你杀了陛下，难道以为一夜之间，不足以我收到消息么？”

　　沈玉想了想，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管是老皇帝，还是云流浪破，作为这世上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两个人，并不真的仅仅只有平时我们所见到的，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此去东都三千里。”

　　她说：“你见过人间炼狱么？阿檀，老皇帝广有四方，四方有难，他罪该万死，其罪难恕。”

　　白檀的脸色冷了下来。

　　“直到现在，你还在言辞狡辩，沈玉，死到临头，你真的以为能够凭借随便胡扯什么理由，就可以蒙骗过我么？”

　　“你已经！”她艰难地说：“我认识的小玉，从来不会这样说话，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了。”

　　沈玉笑笑，抽出身后龙纹长剑，叹息着说：“你说的对，我确实，已经不再是从前我的了。”

　　*

　　东都神宫。

　　金光羽目光空洞地坐在龙椅上。

　　与幼时不同，时年

　　昨夜，老皇帝金光勋，亦是他的父亲，在他眼前被沈玉一剑斩杀，鲜血溅到他的头发上，浓重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神宫的消息从来没有密不透风的，尤其是金光勋驾崩这样的大事。

　　昨夜顾命大臣们连夜入宫。

　　现在，他臂缠黑纱，坐在龙椅上，已然是新帝。

　　老皇帝被人砍了，新帝登基，改朝换代。

　　朝会却还是要照常开的。

　　台阶下群臣吵吵嚷嚷，你来我往，这个说着当下最重要应该是通缉沈玉，那个说当下最重要是给先帝办丧仪。

　　时不时响起几声微弱的杂音。

　　“陛下，楚州新发大洪水……”

　　“林州有旱灾。”

　　金光羽头疼极了，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满脑子只有好吃东西的小胖子，现在他身量高挑，甚至有些瘦削。

　　他已经变成一个阴郁沉默，头戴金冠披黑纱的少年天子。

　　他仰起脸，换了个姿势，斜倚在龙椅上，手指烦躁地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

　　“都闭嘴！”

　　“先说楚州的洪水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止息群臣，反而引来了更大声的喧嚣。

　　“陛下，先帝的丧仪才是如今重事！难道你想被天下人耻笑不孝么？”

　　“沈玉尚在京城，不杀沈玉，只怕陛下未必能活过今天。”

　　“最少也要将她赶出京城！”

　　金光羽：“……”

　　他弹了弹手指，眸中金光闪烁，杀意起而又落，到底还是颓然往后靠坐在龙椅上，安静观察群臣。

　　忽然一声长传入耳。

　　“报——四品官白檀斩杀罪人沈玉——”

　　一瞬间，群臣安息。

　　金光羽豁然起身，一片沉默中，他一脸阴郁地走下台阶，牛皮靴子敲在金殿玉阶上，发出让人战栗的回响。

　　“谁？”他冷冷地问：“白檀……？”

　　“白檀杀了……沈玉？”

　　狂暴的气场在整座宫殿中回荡。

　　闯入朝会的信使面容不改，高声道：“四品官白檀斩杀罪人沈玉，确信无疑！”

　　群臣中立刻便有人跪下贺喜。

　　“恭贺陛下！罪人伏法！往后可高枕无忧矣！”

　　金光羽一语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轻声说：“高枕无忧……？”

　　他忽然笑道：“确实是高枕无忧了！”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群臣却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在笑。

　　他也应该笑。

　　沈玉昨夜入京杀了他的父亲，今晨便伏法，他当然应该笑。

　　群臣们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不高兴。

　　……但他不高兴。

　　多年前，真仙降世，为众人带来福祉。

　　京中人人炼气，人人修道，人人服丹。

　　虽然都不如红白金玉四位童子练的精深……也足够群臣嗅的出来弥漫在空气中，充斥整座金色宫殿的，分明是杀意。

　　沈玉死了，他反而不高兴么？

　　他想杀谁？

　　无论如何……这位新帝虽然弱冠之年，猝不及防之下登基为帝，于朝中军中民中皆无根基，但绝不是什么可以小瞧和玩弄的家伙。

　　红白金玉。

　　他是仅次于沈玉的炼气士。

　　真仙已死，沈玉已死。

　　他便是天下最强大的炼气士。

　　他或许不知道该怎么让一道政令通行天下，不知道该如何判一桩牵连极大的难缠案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一支军队。

　　但他绝对有本事杀掉任何一个他想杀的人。

　　金光羽坐在龙椅上，冷声说：“传白檀上朝。”

　　良久，他又低声补充说：“带上沈玉的尸体，还有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