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温思遥

2、前男友

　　人固有一死，或死于自杀，或死于社死。

　　林落池在那一刻意识到，他这二十四年来兢兢业业操持的面子，崩了个稀碎。

　　他精心布置的自杀现场被前男友撞见了。

　　温燃说是他的前男友，但其实也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高二那年，大约是他太无聊了些，想找人陪他吃饭聊天而已，于是随口答应了一个向他写情书的校霸，开始了一段短达两年的恋爱。

　　要问林落池，对于那段青春期懵懂青涩的感情作何感想，他只会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那段时间他的病情非常不好，呕吐心悸，反反复复，记忆力在治疗药物的副作用下持续下降，关于高中的记忆也忘得差不多了。

　　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他疲于维持一段感情，所以那段高中时期的恋爱，几乎都是温燃一个人在付出，就连最后分手，都是他主动向温燃提出的。

　　温燃带林落池回自己家，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说吧，为什么要到那儿去。”

　　林落池捧着热水，冷淡地打量一圈周边的家具，毫无诚意地扯开了话题：“原来前几天搬到我家旁边的新邻居是你啊。”

　　原来你就是那个大白天装修声震得三层楼都能听见，夜晚音响开到最大通宵蹦迪的502户业主啊！

　　“哟，原来是邻居”温燃佯装不知道，挑眉笑了，笑得一脸匪气：“高中毕业了还能在异乡碰见，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是孽缘。”

　　“好吧。先不管是不是缘分。”温燃耸耸肩，双手抱胸，微微俯身，天生的一双笑眼黑漆如墨，不见笑意：“我的好邻居，你今天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我这刚一搬来，你就要跳楼，搞不好其他业主还会以为我是哪里派来的灾星，到哪哪死人。”

　　他居然还担心名声。林落池冷冷的笑了，502业主的名声在业主群里的重名昭著是远近闻名的。

　　几乎每天都有人在群里投诉502业主噪音扰民，白天装修，晚上蹦迪。昼夜交替，压根不带一次停歇的，最后所有户主全票通过让502业主这个混蛋收拾收拾行李滚出小区。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顶楼的？”

　　林落池眼神犀利，等着他的答复，又或者是等他脑中的回答。

　　“这个嘛。”温燃挠挠头，说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出于警察独有的直觉。”

　　“你家的门开着，现场一片混乱，这不像是我这个有强迫症的邻居会干的事——毕竟你连楼道里的地都要隔几天打扫一遍，足以证明你非常爱干净，但是现场房间却乱成一团，那么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温燃耸耸肩，敲了两下桌面：“更何况，这上面还有遗书。”

　　“我在家里找了你一圈，你都不在，室内自杀首先排除了，既然选择了室外自杀，跳楼是最佳选择。”

　　“我几步上了楼梯，跑得心脏病差点发作，打开天台门，然后看见你果然在那里，还站得这么危险——喏，就这些了，剩下的你也清楚了。”

　　林落池没有在他脑海中读取到任何信息。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答案。一是被读者没有撒谎所言即是事实，二是他读取不到这个人脑中的真实想法。

　　林落池更相信前一种答案，不是因为他相信温燃，而是后一种情况至今为止还没出现过。

　　“你的疑惑我已经为你解答了。”温燃在他身边坐下：“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为什么自寻短见？林落池，我可不记得六年前的你还是个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林落池抬眸看着桌上的遗书。

　　温燃知道他想说什么，气得牙痒：这玩意要能是真的，我干嘛还要来问你？”温燃揉了揉眉心：“算了，不逼问你了，人寻死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害怕猜不出？”

　　“说吧，是失恋还是失业？亦或是欠了巨债还不完遭到暴力恐吓？”说到这，他顿了下，震惊的看着对方：“你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林落池：“……”

　　“快让我看看。”温燃把他掀过来又翻过去，拽得他晕晕乎乎的，林落池有点哭笑不得：“我没有得病。”

　　“哦。”温燃松了口气，继续道：“那是失恋了，对吧。”

　　“……”

　　“还真是啊。”

　　“失恋有什么可怕的。”温燃叹了口气：“放平心态不就好了，让时间冲淡一切。当年咱俩分手你也没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气得我一气之下报了个警校，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林落池：“……”

　　分手和报警校有什么关系？

　　这明明就是两码事好吧！

　　“你还和当年一样。”林落池说：“难怪你的语文阅读理解就只有那几分。”

　　温燃：？”

　　或许今天发生了太多跌宕起伏的缘故，林落池夜里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穿着一身白蓝校服，背着书包，低着头，走在放学路上。

　　周边的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大多是放学回家的学生。

　　林落池咬着唇，死死的低着头，怎么也不愿抬起来。

　　他怕一抬头，就会看到那些不为人知的真实。

　　在最初拥有读心的能力时，林落池是惊喜开心的，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老师和那些学霸的脑海中讲答案偷出来，有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谁不心动？

　　可时间一长，他才逐渐发现这一技能的可怕之处。

　　他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想法。

　　这些想法并不全都是坏的，但绝大部分都是让人难以置信的罪恶念头，这些罪恶念头一旦被他看到，就像是带着未掐灭的烟头，点点火星以迅雷之势燃起整片森林，盘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张张和善的面孔下，掩藏的是令人发指的罪恶欲望。

　　班上人缘最好的同学曾霸凌过一个女孩长达四年，人气最高的英语老师曾因私人恩怨诬陷另一名老师至其丢了工作，看似恩爱的父母实则貌合神离。

　　和父母一起从民政局出来后，林落池才真正明白，原来拥有一种特异功能，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太多的人性阴暗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强行灌输给他，他闭上眼，尝试着去反抗，去拒绝，但即使是视觉屏蔽了，耳朵一样也可以听到那些尖细刺耳的声音。

　　“她这么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不就是生来被人欺负的吗！”

　　“贱人，和我抢业绩，你也配？”

　　“这孩子我不养，要养你养，总不能看着你和那小贱人双宿双飞吧，美死你，这小拖油瓶你今天必须带走！”

　　林落池渐渐变得敏感多疑起来，开始怀疑每一个试图对他好的人，猜忌着他们对他的好是不是虚假的，是否是带有目的性的。

　　这样的人生，虚假且无聊。

　　“落池，这里。”

　　小卖部门口，温燃举着两个草莓味的甜筒，冲他摇了摇。

　　他穿着和林落池一样的蓝白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背部的肌肉线条时隐时现，白净帅气的脸上写满了愉悦难掩的笑意。

　　“我家落池真是越看越可爱。”

　　“还好哥坚持不懈，死缠烂打，一连写了十四封情书才把他追到手，要不然他说不定现在就成人家男朋友了。”

　　这些话在一片抱怨咒骂的真心话中显得格格不入，诚实真挚，一瞬间，林落池感觉到耳边的那些窃窃私语似乎停了下来，天地之间只剩他和温燃一人，还有他真诚到似乎有些可爱的声音。

　　林落池看着这些可爱的话语，嘴角禁不住一点一点地往上翘。

　　“来了。”

　　…………

　　“喂，醒醒。”温燃面无表情地拍拍他的脸：“别睡了，有话问你。”

　　林落池半睡半醒间瞟了眼床头桌上的闹钟——才五点四十二。

　　“你脑子有病吗，大清早叫我？”

　　“行了。”温燃抖了抖一张信纸，指着上面的字，问：“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落池整个人还处在蒙圈状态：“……什么？”

　　“施虐狂，大笑子，家暴男……”温燃一个接一个念，每念一个人，他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兴奋几分：“真的假的，咱小区还有虐待猫狗的？这说的真是楼上的那个黄绮云？看不出来啊，她平时和和气气的，私底下还干这种事。”

　　林落池一下子清醒过来，张手就要夺信纸：“你……还我！”

　　温燃手一伸，遗书就这样被他高举在半空中。

　　“但是，等一下。”他话锋一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隔壁那个噪音疯狗、口嗨哥说得是谁？我吗？声音大这我认了，但口嗨还不至于吧。”

　　“你的错觉。”林落池翻了个白眼：“你天天三更半夜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唱完一首还要自吹自擂一番，不是口嗨是什么？”

　　“我吊，你偷窥我？”温燃大窘：“这个小区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林落池善意地笑了：“亲爱的警官，这不需要偷窥。”

　　“你的KTV房就在我房间床头的隔壁。”

　　温燃：“…………”

　　温燃一时无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几盒安眠药，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悲痛：“……对不起。”

　　“所以。”林落池冲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看在我这几天被温警官你折磨地体无完肤的粉上，可否允许我小睡一会儿？”

　　“您睡，您睡。”

　　温燃轻轻地扶他躺下，还贴心地帮忙掖了掖被角，动作简直堪称温柔。

　　等到林落池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温燃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一只手抚上林落池熟睡中的脸，温燃看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

　　“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