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乱（短篇）》苏窨

2、凌烟乱（下）

　　从回忆中抽离，缦舞故意掠过轻寒炽热的目光，将头别到一边，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来面对他。
　　轻寒看得出来，此刻的缦舞正竭力压抑着自己内心激烈的情绪。
　　眼前的两个人似乎都显得有些奇怪，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嬿婉赶忙为他们打圆场，“师父，缦舞，这里人多眼杂，有什么话不如去楼上包间里谈吧。”
　　轻寒看了缦舞一眼，点了点了，自顾自地转身上楼。缦舞一面纠结着心理面那个大疙瘩，一面却已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两人的种种举止都被嬿婉尽收眼底，她暗自摇头，这两个人，就是不愿把话挑明，弄得彼此尴尬。可她除了在心里着急又能作何，这两人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哪里是她几句话就能劝得听的呢。
　　目送着两人上楼，嬿婉没有跟上去。有什么话还是让他们两个人自己去说清楚好了。

　　“舞儿，你还在为了凤瑶的事情生我气么？”甫一进门，轻寒双臂稍一用力，将缦舞揽进了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怀抱让缦舞顿时心跳失速，一愣过后很快回过神来，将轻寒狠狠推开，之前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不能克制，朝着轻寒大声吼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凤瑶！”情绪太过激动，连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这让轻寒听得一阵心疼。
　　他再一次伸手把缦舞带进怀中，任凭怀里的人儿怎么挣扎，他都紧紧抱住不肯放手，在她耳边柔声安慰道：“对不起舞儿，是我让你伤心了，凤瑶的事情我不想解释太多，不过你要相信，这只是个误会。凤瑶是我手上的一颗棋子，有些事情必须要她去做才行。”他是轻寒，凌烟阁主，在他的眼里，那些所谓的掌门人，都不过是助他达成目的的垫脚石。在他的心里，永远只有这个纤弱娇柔的身影，他将手臂有又收紧了几分，抚着她的后脑，又道，“舞儿，待到除掉天绝门，我就将凌烟阁交给城七和嬿婉，然后，与你执手天涯。”
　　缦舞怔住了，这一番话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天，也能确定了轻寒和她是一样的心境。
　　“轻寒……”缦舞低低地唤他，不再是师父，而是直呼其名。

　　然而，即便缦舞如何贪恋轻寒的怀抱，总免不了被打扰。
　　来者正是城七。
　　想是没有预料到一推门竟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城七一愣。但他素来内敛沉稳，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佯装无事人一样地干咳了两声，提醒这陷入甜蜜爱河的一对自己的存在。
　　“城七。”轻寒并没与松开手，反倒是缦舞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将轻寒推开了去，对此，轻寒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在城七身上，问道，“你不留在山庄，来这儿做什么？”
　　城七敛了敛神色，言简意赅地回禀道：“天绝门那边开始动手了。”
　　“哦？”轻寒眉心微蹩，“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天绝门，神秘的魔教组织，几年前曾被武林同仁合力击溃销声匿迹，没想到这几个月来又一次活跃在世人面前，并狂妄地号称要血洗武林。
　　对于这个天绝门，缦舞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点。天绝门的现任门主端木炯，一身魔功几乎无人可及。真的……无人可及吗？思忖至此，缦舞偷偷瞄了眼神情淡然慵懒的轻寒，究竟是不是无人可及，那得是轻寒说了算吧。
　　有几个人真正见过轻寒出手？世上不超过三个，即便有更多的，大约也都已成了死人了。
　　不过，缦舞恰恰是见过轻寒实力的为数不多的人中之一。她确信，以轻寒的实力，即便是他们师兄妹三人联手，也决计不可能伤到他毫厘。

　　天绝门的行动来势汹汹，不出三日，已有六大门派遭受灭门之灾，江湖上人人自危，先前所谓的同盟早已做不得数。
　　不少门派纷纷前来向凌烟山庄求援，轻寒没有拒绝，却也并没有答应。
　　他要看看，那个端木炯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

　　自从那一日轻寒亲口对缦舞表明了心迹，多年来阻隔在二人之间的那层纸总算是被捅破，他们是师徒，亦是恋人。
　　缦舞心里一直有件心事，那就是轻寒的身子。自幼陪伴在轻寒身边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有哮病，不能太过操劳，一旦发病起来，严重得可能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
　　所以说，缦舞打从心底里不希望他插手天绝门的事。
　　如果可以，她只愿与他隐世避俗，安安稳稳地去过平凡人的生活。她觉得这并不是奢望，毕竟，轻寒并没有什么野心。

　　轻寒没有野心，但他有想要保护的人，那就是缦舞。轻寒明白，只有成为最强的人，才能够保护缦舞周全。所以，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端木炯——这个决定，缦舞并不知晓。

　　“你说什么？轻寒自己一个人去了天绝门？”对于嬿婉带来的消息，缦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轻寒怎么能够如此草率，竟然连他们三个弟子都没有带，只身独创天绝门？！
　　嬿婉显然也是刚刚知道，慌乱得喘着粗气，对着缦舞道：“这可怎么办？大师兄去了碧落宫搬救兵，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
　　等碧落宫来支援，讲不准轻寒早就陷入危险了！缦舞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却不见效力，索性一咬牙，做了个让嬿婉都讶异的决定，“不行！我要去天绝门，不能让轻寒一个人在那里！”
　　话音未落，她已提起气，运起轻功向外飞奔而去。

　　来到天绝门的时候，缦舞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遍地都是横七竖八躺倒一片的尸首，几乎都是一剑封喉，干净利索豪不拖泥带水。她上前去看了看伤口，果然是被轻寒的剑所杀。
　　看来轻寒已经到了。缦舞一面想着，一面急切地迈进了天绝门。
　　往大殿跑去，一路都是断了气的尸体，而且都是被一人所杀。
　　缦舞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只是这样尸横遍野的景象着实惨不忍睹，连她看了都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距离大殿越来越近，依稀可闻一阵兵刃撞击的打斗声，缦舞心下一沉，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打斗声愈渐清晰，到达大殿的时候，缦舞陡然顿住脚步，眼前的一幕，正是轻寒正与一名黑衣男子打得难解难分，全然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看样子，那名黑衣男子应该就是端木炯没错了。
　　轻寒轻轻挥出手中的长剑，长剑仿佛不受力一样诡异地向端木炯的手腕划去，端木炯一惊，显然是轻寒这诡异的剑法让他产生了压力，端木炯身形一转，右手斜刀格挡，左手变爪向轻寒的咽喉抓去。轻寒真气一提，向身后飞去。
　　稍一稳住身形，轻寒脚尖一点，腕转几下，剑画空圈，倏地背手接剑，犹如泥鳅滑地般送到左手，轻轻点出一剑。剑风呼啸，直往端木炯面门刺去。尤磐眉梢一拧，身子灵巧侧避，推肘偏击，轻寒转身削出一剑，不偏不倚，削去端木炯额间散落下来一根一分四厘三毫的发丝。
　　原本制衡的情形在这几招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渐渐地，轻寒处到了上风。
　　原以为能够就此乘胜追击将端木炯这个魔头一句拿下，谁料就在这个当口，轻寒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连手里的剑都不能握住掉在了地上。
　　端木炯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甩出手中的刀，向轻寒毫不留情地劈去，索性缦舞眼疾手快，及时出手挡住了这一击，然后方又与端木炯缠斗了起来。
　　但，缦舞又怎会是端木炯的对手？不出十个回合就已明显落入下风。说时迟那时快，后来赶到的嬿婉一见到这个情景，立马搞清楚了状况，与缦舞一同加入了战斗。

　　过不多久，城七带着碧落宫的援兵赶到，缦舞终于能够抽身出来，跑到轻寒的身边，忙不迭地询问道：“你怎么样了？”并且扶着轻寒不断地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儿。
　　轻寒勉强牵扯出一个微笑，原本是想让缦舞放宽心，但这个笑容在她看来，却比哭还难看。
　　眼看着轻寒费力地喘着气，面色愈渐苍白，缦舞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亏得她少时曾研习过医术，点了轻寒身上几处穴位，又给他输了真气，算是暂时缓解了他的病痛。
　　在转过头去。凤瑶正巧也往他们这儿瞥了一眼，缦舞从她的眼里能够读出她的心思。这个女人对轻寒势必也并非只是合作这么简单吧，所以她才会这么急切地赶来救人。
　　不过，凤瑶的感情那是凤瑶的事，对缦舞来说，现在只要轻寒能够没事，别人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那端木炯在方才与轻寒的对战中已是伤痕累累，如今城七、嬿婉、凤瑶，以及一干碧落宫的精英齐齐出手，也终于将其重伤，不过倒是并没有直接杀了他，反而挑断了端木炯的手筋脚筋，废弃武功——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废弃武功来得更残忍、更生不如死的了吧。

　　缦舞执起轻寒的手，对他道：“轻寒，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去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远离江湖纷争，远离杀戮血腥，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好不好？”
　　“舞儿……”轻寒犹豫了，这让缦舞心中一阵抽痛。
　　“难道你不愿意与我执手天涯，白首与共吗？”缦舞凝起眉，氤氲的水汽漫上眼眶。
　　轻寒伸出手，用拇指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有些不忍：“舞儿，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以我现在的身子，还能够活多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想耽误你。”
　　“不！”缦舞使劲摇头，眼泪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即便只有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我也要同你在一起！我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这个人，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感喊他师父喊了足有十二年之久，她不愿再于他分离，哪怕只是沧海一粟，她也要与他并肩相拥。
　　面对缦舞的执着，轻寒叹了口气，极轻极轻，然后拥她入怀：
　　“但愿只有相聚，不再分离。”
　　不再分离，永生永世。

　　天绝门被灭之后，凌烟山庄也在一夜间销声匿迹，城七嬿婉双双投身碧落宫，转瞬间，碧落宫迅速崛起，替代凌烟山庄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
　　江湖传言，凌烟山庄的轻寒在与端木炯一战中与其同归于尽，其弟子缦舞伤心过度隐匿人间，终不可寻其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