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逝水》Moonshield子初

17、第 17 章

　　三军宴饮成欢，直到明月行过中天才将将收场。
　　胜利的喜悦在珍馐美酒的助兴下更觉酣畅淋漓，连孙权都忍不住与众人一同喝到微醺，甚至破天荒的将次日御帐下晨议推迟了一个时辰。
　　破晓微光时分已过，孙权睁开眼，揉了揉额角准备起身，饶是小心翼翼，还是不免惊动了榻边人。
　　“主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议嗓音哑的厉害，这会在他耳边响起，像鸟羽般不轻不重的在心底勾了一下，蓦的又将层层欲念掀了起来。
　　孙权心下自嘲，他二人明明都已经不再是毛头小子的少年人了，怎么还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觉得多年未有过的急躁冲动都在这人身边重新回了魂。
　　而伯言……孙权低头看着对方肩头胸前那些暧昧痕迹，回味起昨晚二人回到城中府邸的场景，心底油生出一种恶质的满足感。
　　呵，明明是伯言主动纠缠他的。
　　早些时候那一场放浪形骸的欢好他本还担心自己是否弄的太过火，毕竟直到晚宴时他的大将军都眼角泛红，一副懒倦难耐的模样。加之二人毕竟才刚又踏出这一步，他也不想显得太过急色主动，所以晚上回府后本就打算着和陆议作别了，可没想到对方竟一把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修长苍白的手指搭在小腹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热度，那入耳含笑的声线就全成了蛊惑。
　　——主上，方才的酒宴上，你盯着臣……在想什么？
　　这一夜翻云覆雨早已不知是谁在贪婪的攫取，他们从来都是这天地为牢笼中，一对末路狂欢的亡命徒。
　　孙权不禁笑起来，俯下身在陆议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手臂环住他的腰：“伯言该起来了，随孤给诸将论功行赏去！”

　　等二人来到营中御帐后，诸将已列队而立。
　　这一场胜役之后各主将皆迁升受封，陆议被拜为辅国大将军，封江陵侯，一时殊荣犹过当年吕蒙。而那位最让人出其不意的苍梧将军昭煜，更是被孙权封为了苍梧侯，成为百越之地唯一被东吴认可的公侯。随后吴王又命令各主将来到苍梧侯面前行礼拜谢，如待军中主帅。
　　昭煜郑重跪拜于吴王面前接封受赏，三叩之后才拢袖起身，而后却笑盈盈的看向陆议。
　　陆议也回予昭煜一个微笑，他知道，这个苍梧侯位正是昭煜征服东越所欠缺的，如此便可名正言顺，故有兵不血刃的机会。此次昭煜尽心倾力的相助于东吴，除却自保于西蜀，大概所求也正有这一层。
　　坐在主位的孙权默不作声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虽还不至于真的相信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却不觉叹息，陆议果然还是和行伍之人更得深交。
　　拜封行赏过后，诸将心知便到了商讨接下来当下形势的时候。如今西蜀元气大伤，一时不足为虑，但曹魏还于江北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孙权坐在案后静默聆听，直到众人皆发表完看法之后，才对陆议一笑。
　　陆议心领神会，起身向各位将领温声道，“昨天汇禀至尊夷陵战事时，至尊便与我谈到过继而北向用兵之策。如此听来诸君与我不谋而合，夷陵与江陵两道关口城池，乃东吴命脉所在，当派重兵防守。”
　　说着，他转身向孙权一拜，“至尊，江陵素来有朱将军同诸葛将军驻守，故无需忧虑。而臣愿自领吴军一万，留守夷陵城郡，西可回防蜀军于猇亭，北可挥师于江陵协同抗魏。”
　　说完，陆议抬起头看着孙权，却在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似不经意间的惘然。他顿时明白了孙权此刻所想，也随之起了感伤。
　　夷陵与武昌相隔百里，如此一来，二人便又要聚少离多了。
　　没想到却又见孙权朗然一笑，“大都督用兵出神入化，诸将也对此布局深以为是，那便这样安排吧。不过伯言，当下还是先和孤武昌一趟，国事方定，这下该顾及一下儿女家事了。”
　　陆议挑了挑眉，沉默着只拿一双黑沉沉的眼眸瞪着孙权。他说要去驻守夷陵，可也没说不会先回武昌啊，哪里用的着吴王这迫不及待搬出茹儿来堵他。
　　这下倒好，一句话说的好像他真是有国无家愧对家室的负心郎，现在竟然轮到孙权这个所谓的长辈来提醒。
　　这人难道就不会脸红吗？
　　果然作主上的都要有非常人所及的心态——俗称面皮厚。
　　不过说起来，自拜托孙权将茹儿接到武昌和母亲作伴后，这前后也有大半年多了，茹儿知他前线奔忙，很少寄家书给他，现在诸事平定，他也确实很想尽早回到武昌和她团聚。
　　陆议心下笑了一下，道，“至尊说的是，如今河山无急忧，江东儿郎们也当还乡探望父母妻儿，在下还请至尊允许三军将士轮流返乡三日，以慰思乡之苦。”
　　孙权颔首笑道：“正和孤意，伯言甚知我心！”
　　一时间众人纷纷称赞吴王和大都督有仁怀体恤之心，是万千兵将子民的福分。明主良将在此，日后东吴必有上苍垂顾，兵壮民丰，河清海晏。

　　再回武昌时，夏末初秋第一场细雨正绵绵而至。
　　吹散了暑气的西风拂过檐瓦高墙，吴王宫的主人也终于有了将此翻修一遍的心思。
　　孙权向来是个不喜欢拖沓的性子，不到半个月，议事正殿偏殿和书房就已经被围起来准备开工重建，除了后院夫人们居住的地方暂且不动，其余部分也都依次在扩修的计划里。而他自己更是索性将起居和会见群臣的地方转移到了另一座新修成的府邸——东吴辅国将军府，美名其曰可随时向大都督请教军政战略之事。这将军府是上半年开始动工的，当时东吴上下不说颓靡衰败，也多少因为不定的战事而人心惶惶，所以这座为东吴最高军中统帅所修的府邸几乎成了一个象征符号，只盼他们的大都督早日得胜归来，入住于此。
　　而如今陆议终于带着众人翘首盼望的胜利回来，每日前来拜访相贺的群臣更是络绎不绝，直到吴王自己也搬了进来才稍微消停了一会。
　　“臣倒真要感谢主上暂居于此，”一日朝议之后，陆议正坐在书房陪孙权处理政务，听到院外又一位想要登门拜访的人被吴王的亲卫婉拒后，不禁苦笑：“前一阵子我这将军府都快成集市场了，回来以后大半时间都耗在这，更别提那每天喝掉的茶叶钱。”
　　孙权被他这话逗的忍俊不禁：“我堂堂辅国大将军，居然在这斤斤计较茶叶钱，说出去别人都要以为我这个吴王苛待功臣呢！”
　　陆议摇了摇头，“别人怎么说臣管不了，可这茶叶钱却是实打实看的见的，臣心疼。”
　　孙权瞅着他半天没回话，一时想不出陆议话中到底在暗指什么，见鬼了他才会信这人在心疼茶叶钱。
　　见孙权不语，陆议轻点着案边，笑起来：“主上是不是觉得，臣话中有话？”
　　孙权拉过陆议手指，放在手里轻轻揉着，“那伯言这是肯告诉孤了？”
　　“既然主上问起来，臣确实有一件事想说，”陆议蜷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孙权掌心，“这一年战事耗费了不少财力，如今东吴新安，臣一直在想来年春种屯田修渠之事，或许也可与各地大族征取一小部分田地，来年收成共分。到时候粮仓满了，这盐米茶叶的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心疼茶叶钱啊！”
　　孙权大笑，越发觉得面前人这进谏的方式着实可爱，忍不住起身绕到陆议身侧，将人揽在怀里，“好，就听伯言的。具体的实施方案明天孤叫子布过来和你商量，说起来他老人家一直想要找机会和你道歉呢。”
　　陆议低笑了一声，将头靠在了孙权身上，“当初东吴岌岌可危人人命悬一线，想必心急之下对臣有所非议的人多了去了。所以这次回武昌，我不求立威扬名，只希望从此江东上下君臣一心，再无嫌隙才好。”
　　孙权被他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勾的心头一颤，却又被这么个昭朗如日月的回答压着，也不好意思做出什么过分的动作，憋了半天，才低声道，“伯言真是深明大义，孤心甚慰。可是伯言啊，无论旁人如何诋毁你质疑你，孤对你的心始终不曾有一丝动摇。伯言对旁人尚且如此宽容谅解，那对孤……是不是更要有什么特别的优待？”
　　陆议侧头瞟了孙权一眼，果然见对方笑的一脸灿烂，忽而就觉得这个场景无他二人之间已经上演过无数次，吴王不为人知的那一点无赖霸道的行径反正都让他见了个遍，也实在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
　　就着那偏着头的姿势，陆议轻轻在孙权下巴上啄了一下，不意外感到对方轻轻屏住了呼吸一刻，便低声回道，“当初主上曾说要和臣生死同命，你我二人再谈信与不信，那就太嫌浅薄。再说了……臣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自然一切也都属于你，所以主上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孙权心下动荡不已，简直觉得怀中人就像是故意来撩拨他作乐一般，一时恨不得将人就地正法，却又不愿显得太过轻浮，便只是低下头若有若无的吻着蹭着那一段白皙纤细的侧颈。
　　陆议却是说完之后就觉得后悔了，他确实感念孙权从始至终的信任和当下这一身荣宠，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像佞臣谄媚之言。而除此之外，他也无法去否认，心底最深处其实还是有那一层担忧，是否就此会陷入那功高震主的猜忌里，所以哪怕是那个休养民生的谏言都下意识的说的小心翼翼。
　　陆议叹了口气，闭上眼去回应孙权那愈渐灼热的吻，又在即将濒临失控的边缘，与对方不约而同的拉开了距离。
　　他想，他大概只是太怕再次失去这个人的信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