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逃离夏季》李将歌

21、挚友

　　“等一下。”

　　辛睿迟钝地反应过来，沈知年刚才的话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了老师给的钱？还有，下雨天一个人回家，你又为什么会看见？”

　　沈知年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假装没听见，“那什么，别老赖在人家店里了，走吧。”

　　辛睿双手抱胸，原地不动地看着他，“回来。”

　　刚想开溜的沈知年默默后退两步，回到了她身边。

　　“那天你冒大雨回家的时候，我正好想走那条路买个东西，然后就看见了你。还有，你们班老师借钱给你的那天，我本来是想去高二找我妹的，结果在楼道听见了你们的说话。”

　　沈知年摸摸后脑勺，打了个哈哈：“都是赶巧碰上了嘛，哈哈。”

　　辛睿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他的笑声尴尬地回荡在空气中。

　　“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想偷听的。”沈知年收敛了笑容，诚恳道歉。

　　辛睿叹了口气，想怨他，又知道他是好心，但偏偏这种超出了控制范围的好心，让她倍感无奈。

　　她只能拧了拧眉头，问：“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沈知年果断摇头，“还有什么？没有了啊。我又不是雷锋，总不能每天净干好人好事了吧？”

　　嗯嗯，烧饼店药店老板什么的，跟他都没有关系啦。

　　辛睿当然是没有相信。

　　她再度看向对面的火锅店，第一批客人已经吃好离开，沈知年方才口中所说的宋霖正站在门口，微笑、弯腰、送客。

　　她说：“算了，干正事吧。你都来到这儿了，不是只讲讲故事就结束了吧？”

　　沈知年一时心情复杂。

　　这个人怎么会对他的想法如此了解，以至于他想逃避都无路可走。

　　“嗯。虽然知道，即使我这么做了也可能是徒劳，但我还是想劝劝宋霖。”

　　·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辛睿独自一人走进火锅店，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名服务员。

　　“就我一个。”

　　“请跟我来。”

　　男服务员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就是宋霖啊。辛睿心想。

　　馄饨店那天，辛睿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他的个头和沈知年差不多高，四肢健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头发剃成了清爽的板寸。看着是个很体面清爽的男孩，只是一双眼睛里透着疲惫，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辛睿在两人桌坐下，拿起菜单说：“我研究一会儿点什么菜，等会儿叫你。”

　　宋霖说：“有需要随时叫我。”

　　他转过身，准备迎接下一桌客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沈知年走了进来，在辛睿对面的四人桌坐了下来。

　　宋霖看着他，脚步僵住了。

　　女服务员冲他喊道：“小宋啊，403桌客人招待一下啊。”

　　宋霖这才回过神，缓缓转身走向沈知年。

　　他死死地盯着沈知年，想确定自己没看错人，确认了之后又觉得更不可思议，最终转化为一种复杂的仇视。

　　他半晌都没说话，是沈知年先开了口：“番茄锅，牛羊肉虾滑毛肚各来一盘，烫熟了给我打包就行。我话说完就走，估计在这儿是吃不上了。”

　　宋霖完全没有在乎他说了什么，冷哼一声：“竟然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那天没有看错人。你当时不是跑了吗？现在又主动找过来干什么？”

　　“我就知道你见到我会是这个态度，所以我那天才不想面对你。毕竟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沈知年给自己倒了杯水，“罗宏跟我说你在北京，开玩笑说北京城那么大，不至于就遇上。但没想到，我们俩还挺有缘分的哈？”

　　他故意用轻松地语气说话，想活跃活跃气氛，但宋霖一脸阴沉，显然完全没有领情。

　　“我和初中的同学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既没去读大学，也没去复读，反而跑来北京打工了，所以就来找你了。”

　　宋霖讽刺道：“怎么？知道我过得和你想的不一样，又准备好了银行卡，还要再来羞辱我一次？”

　　“我没那么多银行卡给你乱扔。”沈知年抬头看他，“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进不了公安院校，当不了警察，但至少要把本科读完，有个大学文凭吧。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你不打算继续读书了吗？”

　　“你也不看看自己高考才多少分，来这儿劝我读书，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宋霖将脖子上的毛巾扔在了桌上，“我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我自己有分寸。我在北京有亲戚，跟着他们，我就算不上大学，也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你当好自己的富二代就行了，少来管别人的闲事。”

　　“就像你说的，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成绩也不好，也没什么别的特长，就只是投胎运气好而已。所以对于像我这样的人，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为了赢过我，选择那些看似是捷径的道路。”

　　“少给你自己贴金了！谁说我是因为你才来北京的！”

　　宋霖被他一语激怒，猛地抬高声音吼起来。

　　周围的客人都闻声看了过来。

　　沈知年低下头，深呼吸几下，压抑住自己也快暴躁起来的心脏，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

　　“你别这么激动，我今天真不是想来和你吵架的。我说的这些，你姑且听一听，就当是个不认识的人说了这些，实在不想接受，也就算了。”
　　“回去上学吧。哪怕是回东江复读，至少也陪在你妈妈的身边，周末还能照顾照顾她。你在北京，隔了这么远，万一她有什么事想找你都……”

　　一提到母亲，宋霖就像踩到地雷似的，一把揪住沈知年的衣领，生生将人给提了起来。

　　“沈知年，你还有脸提我妈！”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和我妈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家又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周围的服务员见势不妙，赶紧跑了过来，拍着他的后背拉架：“小宋！你干什么呢！你快放开客人！”

　　不断有客人站起来围观，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机要拍摄，看热闹不嫌事大。服务员们赶紧劝阻顾客不要拍，领班也被喊了过来。

　　辛睿看着逐渐混乱的场面，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咬住牙关。

　　像一根针扎破了气球，沈知年的忍耐到了极限，委屈和愤怒决堤而出，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吼了出来：

　　“你到现在依然认为是我做错了。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就应该扔下满脸是血的你妈扭头就走？我就应该像你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看着自己的亲妈继续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殴打？”
　　“宋霖！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幼儿园的时候爸妈忙着工作，我和阿岁几乎每天都在你们家吃晚饭，阿姨对我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那样但是什么都不做！”

　　宋霖满脸赤红，脖颈青筋迸出，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滚！你给我滚！”

　　他抓着沈知年的衣领撞在桌沿，沈知年吃痛地闷哼一声，不得不出拳反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路过送菜的餐车。

　　服务员们冲上来，从两边拉扯两个人。但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最是力气惊人的时候，两个人撕扯在一处，竟然谁也拉不开。

　　原本想进店吃饭的客人见状都被吓跑，领班急得在原地跺脚。

　　“够了。沈知年。”

　　辛睿最终还是没有听从沈知年的话，只是安静待在一旁。
　　她站了起来，并不算响亮的声音一出，沈知年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骤然停下了动作。

　　“冷静下来，别打了。”

　　辛睿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受伤的手，平凡的话语从她的口中念出，却像女巫的魔咒：

　　“别打了。”

　　·

　　沈知年丢下一笔钱给火锅店做赔偿，被辛睿拉着去了对街的药店。

　　“嘶——”冰袋刚刚贴上脸，沈知年就吃痛地喊了一声，“疼疼疼。”

　　“知道疼还动手。给我忍着。”辛睿冷声训斥，“说好只去劝一劝的，结果呢？差点连桌子都掀了。”

　　沈知年坐在药店的凳子上，仰着头，右半边脸泛红发肿，被揍得不轻。

　　辛睿将冰袋塞进他手里，又打开了碘酒，给他流血的左手消毒。

　　左手磕到了桌子的边角，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消毒时痛得不轻，沈知年皱紧了眉头，说：“你刚才不该出来拦着我的。如果他看见了你……”

　　辛睿问：“你怕他连我也报复？”

　　进火锅店之前，沈知年特地要求两个人分开进入，明显是不想让宋霖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

　　沈知年点头道：“他给阿岁发过消息。那个时候阿岁还在住院，半夜手机响了，我怕吵醒她就想关成静音，结果却看见，是他发来的消息。”

　　他下意识地想攥紧拳头，却因牵动伤口，疼得自己又倒吸了口凉气。

　　他缓了缓，又说：“后来我把银行卡扔给他，也有一个原因，是实在受不了了。如果能拿钱了事的话，那该多好啊。”

　　他低下头，像翻了错的小狗，“我竟然是这样想的。真卑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