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娱乐圈》衡随心

1、你为什么要进这个圈子？

　　[你为什么要进这个圈子？]

　　天很暗。

　　雨一直下。

　　此时抬伞望天，看连成线的雨落下，突然产生一种淡淡的恐怖感：

　　看不到这些雨线的“根”。

　　一种“不知其来源”的恐怖感。

　　恍惚间觉得抬头望去的这一小块天好像一个井口，有一个面上无喜无忧的人正冷冷地站在井口边，往下看。

　　大城市里霓虹闪烁，高楼耸立、车水马龙，人行道两头的灯闪了几下从红变成绿，撑着伞的一个个行人踏上道来，溅起水花。

　　恍惚间觉得他们是一个个机器人。

　　没有心，失了魂。

　　也包括她自己。

　　她在雨里走了神。

　　濮钰站在公交站台旁。

　　少女身材纤细，衬衣外头穿着针织衫，深色的两色格子裙，常见的JK形象。

　　实际上她也是这个年纪。

　　她撑着米黄色的伞，黑色直发长过肩，还要再往下些，离腰还有段距离，留着选秀评委看了可能会给她加“清纯”印象分的刘海。

　　少女现在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夏日的凉雨。如果让她自己来说大概还因为……此时的心情不大好。

　　心有点冰。

　　“你为什么要进这个圈子？”

　　她是个童星。

　　但不是所有童星都会成为幸运的那几个，在渐渐长大后顺利成为“优秀的青年演员”，从他人对其童星的印象中跳出来，完成身份的一次完美转变。

　　况且她作为童星来说远达不到“国民女儿”那种程度，这么些年来她刷了一些脸，觉得她眼熟的能有些，能叫上她名字来的就少了，就这还有一大半是因为她的名字跟“璞玉”很接近，才记住的。

　　得亏爸妈给她取了“钰”这个名。

　　怎么办呢……

　　十六岁，自己好像就已经不能再往前。

　　停住了，往大明星的那条路停住了。有一种事业无论如何再不能向上发展、再破一个圈，从十七线升到……十六线的感觉。

　　停滞太久了。

　　再停下去说不定会以自己不敢想的速度倒退。

　　恐惧。

　　她陷入恐慌中。

　　尽管外表还没有太显露出来，但少女的父母已然察觉。

　　毕竟还是个孩子，想隐藏住事不是那么容易。

　　约莫……二十分钟之前吧，她的拍摄部分结束之后，摄影棚里工作人员随口的一句问“你为什么要进这个圈子”让她因拍摄而来的雀跃全部被冷凝，复陷入之前产生过的那种恐慌中。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进入这个圈子呢……

　　因为，家人的希望吧。

　　因为自己也想成为大明星啊。闪闪发光的那种，站在台上周围所有人都对她发出赞美的那种。

　　自己从小就开始练各种各样的，唱歌、乐器、跳舞，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她参演过广告，上过综艺，演过电视剧。

　　当然，都是小角色，没有能让自己出名的。

　　否则现在也不会是这样了。

　　明明那么努力、辛苦了，却——

　　却……

　　少女眼神黯淡了下来。

　　她知道的。

　　周围认识的有好多人和她一样：

　　大家都没出头。

　　出头的很少、很少。

　　她其实算还好的了。

　　脸……她的脸也还不够，小时候被人夸“这女娃长得标致”自己就得意极了，长大才发现，她这个圈子，最不缺好看的，而且……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好看。

　　比起大美女来，自己还差好多。

　　不过这可以成为她自我安慰的理由：

　　［是我长得还不够出挑。］

　　但绝望的是有的长相甚至可以说是“略丑”的人，达不到“一般”的人，也成为了“靠脸吃饭的”，这就让她有些绝望。

　　她明白：

　　这个圈子需要运气。

　　所谓的那个“运”。

　　[可能就是我运气到头了。]少女这么想。

　　为什么要进这个圈子呢……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别人的期望，还是自己真心想成为天王天后级别的人物了。

　　自己小时候在那不大的电视机里见过彼时最红的明星带来其风靡全球的金曲，画面切到开放式场馆座席上的观众们，他们兴奋地跟唱，站起来，舞着上臂，那种样子——

　　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总有一天我也要，]

　　[我也要变成那样。]

　　[像光一样。]

　　……

　　从记事起自己被往演艺这个方向培养，濮钰自己也不讨厌，绝不讨厌。

　　喜欢，

　　喜欢。

　　她是偏“软弱”的性子，至少在别人看来是比较软弱。

　　但这样“软弱”的她，一旦站上舞台就会很快丢去胆怯和“懦弱”，变得享受其中起来。

　　她有过一个奇妙想法，一个她觉得不一般的想法：

　　假若她是一个人偶，那舞台就是启动她的发条钥匙。

　　歌，

　　她犹爱唱歌。

　　觉得通过由喉咙发出来的声音，自己的所想、所念能够传达到每一个人的心里，那样她就会很高兴，因为自己被认可了。

　　曲调不同，寄予的情感也不同，或悲伤，或快乐，她都会沉浸。

　　另外，虽然演戏对比唱歌对她来说有些难，但也还好。

　　小女孩会期待穿上漂亮戏服的时候。

　　她很想拍一次正儿八经的古装剧，可惜还没有机会。

　　想穿漂亮的裙装，头发编成那种样子，戴漂亮的簪子和钗。

　　就是有时候入戏有点难，演对手戏的演员演得好、真实，她代入感才会上来。

　　……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几次。在她为数不多的演戏经历里自己作为酱油喊几句的次数更多。

　　她没有接触过中等成本以上的剧。

　　大多数时候只比当背景板的那些群演好些，最好的是演过一个校园剧里男主的邻居家小妹妹，暗恋男主，但输给了女主。

　　没很多台词，也就不大看得出来演得好不好，可能就别人看来还行。

　　但濮钰她自己知道，她还差得远。

　　得有更多的专业学习才行。

　　要不要考戏剧或者电影学院这个爸妈和她商量过，她自己更倾向于音乐学院，爸妈也知道。

　　……

　　刚拍的那个广告，主角也不是她。

　　这广告的主角就一个，一个小有名气的本地出来的童星。

　　少女是配角。

　　嗯……算是“捧哏”吧。

　　四、五个“捧哏”中的一个。

　　……少女稍微加深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雨天的空气吸一下让她的大脑变冷了一些，空气里还有那种味道，就是那种……不停有车经过的，宽阔道路上灰尘的味道。

　　……濮钰往后站了站。

　　她要等的101路应该还要五分钟左右。

　　只要不出意外，公交车终是会来的。

　　但在那个圈子里不一样。

　　你是不会知道、无法预测自己什么时候会变得出名的。

　　濮钰此时轻轻咬了咬唇。

　　相当的、相当的不可预测。

　　不是有一个25%、50%、75%……100%的进程牌明确地竖在你人生里对应的位置的。

　　不是走过该走的流程就会到达名为“大明星”的顶层的。

　　这可是娱乐圈啊。

　　比大多数圈子都要更加地——

　　更加地看运气，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她从前不知道，后来渐渐懂了。

　　经过一些打击和冷遇之后，少女有给自己画过一个几维的面板。

　　为了更加认清自己，让自己不要……再那么的失望。

　　当然是在心里画，没有在纸上。

　　怕画在纸上不小心被别人看到——被不是家人的其他人看到，嘲笑自己把自己看得也太高了。

　　那几样，

　　那几样……

　　自己的相貌在娱乐圈如云的美女里，不算突出。

　　唱歌，只是KTV麦霸的水准。另外会……胡作一些词曲……自己都不好意思拿上台的。

　　一直想作出自己也满意的曲子……但是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够，差好多。

　　乐器、跳舞，普通。

　　演技……都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所以自己也有点稀里糊涂的。

　　其他……

　　其他还有什么吗。

　　杂七杂八的？

　　……她没有一项是突出的啊。

　　米黄色的伞抬起来，少女抬头，露出一张秀丽的脸。

　　雨线看着并不连续，一根根银色的，像针。

　　蓝黑色的暗空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这群人类，是不是其实生活在一片深海之中呢。

　　一片很大、很广阔的海深处。

　　然后漩涡就在海面之上。

　　……接连碰壁后她连胡思乱想都变多了，少女摇了摇头。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性格外向的人，像她这样的人，想的本来就稍多一些。

　　这个圈子竞争太激烈了。

　　所以很容易让大多数人焦虑。

　　走在路上她不会被认出来。

　　不会被作为明星认出来。

　　学校里的同学说到她的时候会说是“那个濮钰”，但是其他的人就……

　　[想让更多、更多的人知道我。]

　　[想有很多很多人去听我的歌。]

　　[想像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人一样。]

　　[我真的……做得到吗？]

　　……

　　101路公交到了。

　　濮钰收起伞，上车。

　　还好这时间人不多，不挤，有位子。

　　不过车上人也不少，不至于显得冷清。

　　人要是很多的话，多到前面的人完全是被后面的人挤着上去这种程度的话，就要小心自己的手机了。

　　濮钰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看向窗外。

　　灯亮下，玻璃模糊地映照出她的脸。

　　车辆启动，熟悉的播报音响起，不管晴天雨天、早上傍晚它都这么响，除非坏了的时候。

　　感受到了公交车上那种……那种温馨感，在雨天、天阴的时候，还是白天天就很暗了，这种时候在灯光下，在车里，坐在那里靠着窗边，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的公交车就像大海上的一艘魔法船，在暴风雨下的大海上浮上、浮下，浮上、浮下……所有的寒冷、咆哮和危险都被隔绝在外，海浪无论打得多高，这座堡垒都会保护里面的人们。

　　这艘船就这样在海上航行，远航……

　　想写一首歌把自己这样的感受也传达给别人，一定也有人产生过和她一样的想法吧。

　　少女望着窗外，看昏暗的天，看雨中的车和行人，看掠过去的建筑。

　　……

　　……

　　……

　　公交车上的播报音又响起了：

　　各位乘客，[绿荫交汇]，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

　　少女下车，复打起伞。

　　如果在那里，也能像乘车一样坐过几站就到达想要抵达的终点就好了。

　　但，终究只是妄想而已。

　　……

　　天很暗。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