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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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梅一直为和离作着准备。
在发现民意都称赞她与林巡之的婚姻是天作之合以后，她便着手在民间散播两人不和的消息。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自己的私事闹得人尽皆知。可五年前她已经见识过镇国公的人望，以及民意汹汹会惹出多少事来。时至今日，沈怀梅依旧心有余悸，让她不得不重视民间的反应。
考虑到比起让民间误会两人佳偶天成，又突然得知他们和离的消息。还不如先将她与林巡之不和的消息放出去，等到和离的消息传出，大家也就不会太过惊讶。于是便有了林七这个人，不然若非沈怀梅有意安排，怎么会有人胆敢乱传右相府中的消息呢。
传消息的场地当然是醉花楼，这里可是沈怀梅的地盘，除此之外也不作他想。
而且，如今的醉花楼并不只是散布消息的场所，更是沈怀梅收集情报之地。楼中来来往往的伙计，是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的存在。靠着他们，沈怀梅轻松掌握了不少密辛。
当然，总会有那种警觉的人，会在店小二路过的时候突然沉默。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难以发现楼中侍立在各处不动的伙计。
这些伙计本是为三楼之上的贵客们招揽的。平时，他们就像是家具、壁画一般融入环境，只等着客人招呼才会出现。在发现这样的布置有助于探听消息之后，沈怀梅就在全楼都配上了这样的伙计。
五年来，沈怀梅已经将醉花楼打造成了荣京最大的情报中心。只是可惜，楼里伙计平日里听得最多就是一些百姓们的鸡毛蒜皮。偶尔有些官员喝多了骂骂同僚，骂骂上司。
但真的要说那种可以用来威胁人的密辛，虽然也有，却都是些沈怀梅看不上的人。论官职、论品行，若真想对付他们，沈怀梅即使不用威胁，对方也无还手之力。甚至沈怀梅还会特意嘱咐楼中伙计，这种密辛不需要记在纸上，给诸位底层官员留足了面子。
伙计们早就知道收集情报是件琐碎的事，可五年来只能听些家长里短，难免觉得丧气。这次景国使团一来，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而慕子瑜，则因为独自入楼没有被认出来，表现又太过普通，没能在记录中留下只言片语。
但是没关系，记录上写满了他的名字，与他的轶事。沈怀梅拿起情报记录，关于景国的正事没看见几个。倒是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慕子瑜在各个家族中左右逢源，婚约订了无数，最终却因为命运无一可成的故事。
命运，沈怀梅咂摸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嗤笑出声。真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只要全部推给命运，就好像所有的如意与不如意，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因为是命，所有好与不好都要全盘接受。
祖母信佛，也信命。可她修了这么多年的禅，仍然没能走出祖父与伯父们的死亡。身在战场的人，早晚会死在战场上，这就是身为将士的命运。可这个时候，祖母偏偏又不认命了。沈怀梅曾经数次听见祖母询问佛祖，为什么死的是沈家人。
至于慕子瑜，那更是一个不认命的家伙。若他认命，老老实实地在荣国找份工，何必要千里迢迢地去景国搅弄风雨。这么一个人，竟然因为女方非他命定之人就屡次悔婚。景国那群傻蛋竟然还叹息什么有缘无分，真是匪夷所思。
难道景国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此人是在空手套白狼吗？借了未来岳家的势更进一步，就火速抛弃对方再找下家。就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底是从哪看出来一往情深的，景国人都瞎了吗？
气愤之中，沈怀梅瞥到摆在桌角的一尊大雁木雕。
一只敛翼的大雁，虽然并不精致，却因为常常被人摩挲显得油光水滑。这不是一件多传神的作品，甚至摆在书房里显得格格不入。偏偏沈怀梅却似毫无察觉一般，宝贝一样地从家带去右相府，又从右相府带回了家。
沈怀梅叹了口气，若说眼瞎，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以前总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在收到那些不会拆开的书信之时，也难免沾沾自喜，以为他还想着她。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若他对每一任未婚妻都如此用心，倒也难怪会传出深情的评语来。
不是她有多特别，只是慕子瑜格外会演罢了。
沈怀梅拿起木雕，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木雕用的木头并不名贵，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松木。即使耐心养护，也难以避免五年来的大小磨损。
当初慕子瑜走的时候以这大雁相赠，现在想想两人之间的情谊也恰如这木雕一般。初见时觉得寓意美好心意珍贵，便也不在乎它的用料做工。可木雕的大雁注定飞不上天，而他们的情谊也注定没有结果。
甚至她就连慕子瑜的真心都不能确定。也许，她以为独一无二的大雁，说不定是“红粉佳人”们人手一件的东西。
这时候，沈怀梅甚至都有些想念梦中的那个慕子瑜。就算都是明明白白地利用，一个选择终身不娶，保护自己的冰清玉洁，一个见一个结一次约，寻找自己的命中注定，也还是前者更讨人喜欢一点。
今夜是个阴天，不仅没有月亮，甚至看不清黯淡的星子。沈怀梅将木雕在两手之间翻来覆去调换，眼睛却望着窗外天空，试图找到一颗星星。
她看得专注，手中动作就难免漫不经心。木雕偶尔磕碰在桌子边沿，发出声响，她也看都不看。这是以往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之前她对这木雕格外爱护，即使用指甲轻蹭出一道划痕都要心疼半天。
沈怀梅看了许久，都没找出一颗星星来。她站起身来，带着木雕走到门外。失去了窗棂的阻隔，能够看到更大的天空，却仍旧一无所获。即使平日里最为明亮的北极星，也都躲在乌云之后。
她在梦中曾经对着星河起誓，希望与慕子瑜白头偕老。今日，在她对慕子瑜的感情犹疑不决的时候，竟然连一颗星星都找不到了。大概，这就是慕子瑜嘴中的命运吧。
沈怀梅嗤笑一声，随手将大雁木雕扔进院中成片的绿植里，便回屋睡觉去了。
回到房间，沈怀梅也忍不住感慨，也许冥冥中确实有天意。扔了木雕之后，她的房中竟然连一件与慕子瑜有关系的物件都找不出来了。
他们也曾经有过一些用来传情的信物。可无论是那个草编蚂蚱，还是那个画着蚂蚱的面具，都在时间中磨损了，就算想留也留不住。
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只是如此稀少而浅薄。
丢掉木雕，对沈怀梅并没有任何影响。还是会帮沈怀梅收拾书桌的春蝉，问了一句“要选一个新的摆件来吗？”于是沈怀梅的桌面上多了一尊玉雕的虎啸山林。
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出来威风凛凛的老虎，纤毫毕现的树叶仿佛会随风抖动。这样的一件玉器完美地融入了书房，在书房中都已经放了七日，沈怀瑾才发现她换了摆件。而这七日之中，沈怀瑾日日都来书房找她。
沈怀瑾来找她的目的倒是单纯，他无事可做，便来找沈怀梅玩。
朝中果然因为要不要出兵一事僵持住了。□□国内部僵持，又不能冷落了景国使团。于是每日先与使团进行注定没有结果的议事，午后再是没完没了的争吵。谢怀瑾作为镇国公世子，理当作陪。
在痛苦地混过一天之后，沈怀瑾就以要为妹妹和离的缘由，退出了所有议事。
这个理由着实不够有说服力，然而所有人都同意了。慕子瑜更是代表景国使团欢欣鼓舞地送走了沈怀瑾，只求他能让沈怀梅早日和离。
和离之事也许麻烦，可在沈怀梅与林巡之之间却无比简单。至少对于操办此事的沈怀瑾来说，他只是去右相府收回婚帖，又去京兆府将妹妹的户籍改回来。一天时间，就将事情办完，其中花在路上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
至今没有消息放出去，是因为他想躲懒，不肯再回去听那群人说废话。
沈怀梅核对完手中的账本，看向无所事事把玩老虎玉雕的沈怀瑾，对他说：“要不你干脆和我一起走吧。”
若说之前沈怀瑾还坚定他不能擅离京城，在被废话与争吵折磨之后，他也有些动摇。此时听沈怀梅所说，难免露出几分向往。
沈怀梅看他无法下定决心，也不再管他，只说：“我今夜就出城，你要是不来，我就不带你了。”说完，也不管沈怀瑾的纠结，回屋休息去了。
此时京中，左右为难的还有一个人，正是等待着沈怀梅和离消息的慕子瑜。若说之前他还有不管不顾，想去见沈怀梅一面的冲动，自从得知她准备和离，慕子瑜便一直忍耐着想要见到她的渴望。等到她和离，两人男未婚女未嫁，他再上门也是名正言顺。
可他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对沈怀梅的思念却难以压抑。
一面是他难以消解的渴望，一面是沈怀梅的声誉。慕子瑜辗转反侧，恨不得趁夜色翻墙去见沈怀梅。
最终，在入睡之前，望着高悬的明月与星河，他终于决定。无论如何，明日都要去见沈怀梅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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