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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当彪悍遇到彪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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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顶的小月亮升了降,降了又升,渐渐变圆了。
这天陆千乔又坐在窗前等那个月亮升起便会推窗笑吟吟跳进来的姑娘,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她却还是没来。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觉得有点焦躁不安。
不过,她就是来了又怎么样呢?继续对他抱着期待?等他不可能给的答复?
满月即将过去,剩下的时间,只有两个半月了。
陆千乔又开始纠结,盼着她来,又盼着她干脆别来……最近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个问题?他揉了揉额角。
门被打开,斯兰走了进来,脸色不怎么好,他举起手里捏着的东西——一卷黄澄澄的布帛。
“将军,皇帝又发了圣旨过来。”
肯定又是催他还朝为自己平息内乱。这个皇帝真不是好东西,没仗打的时候就听信谗言,无端端把将军贬来看守皇陵,现在出事了,又哭着连发数道圣旨求他回去。
真贱呐!斯兰不屑地撇着嘴角。
陆千乔没反应,他整幅心思都在纠结辛湄到底来还是不来的事情里,望着天顶的小月亮发呆。
“将军,那丫头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东西,眼下指不定又看上了其他良家少年郎。你和她当什么真?”
比起皇帝,斯兰对辛湄更没好感,女人就应当像映莲姑娘那样,温婉如水,娴静安详。辛湄那样的,只能叫炸毛猫,将军英明神武,怎么就这么没眼光看上她了?
陆千乔转过头,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卷圣旨展开随意看了一眼,突然又愣住。
圣旨妃红俪白,洋洋洒洒,文辞优美——这是荣正帝的恶习,写个圣旨也和写诗词似的,每次都排得密密麻麻。
可是,重点不在这里。
他皱眉连看了两遍,手指慢慢收紧。
荣正帝给他指婚,新娘是辛湄……母亲果然还是插手这件事了。
他紧紧盯着圣旨其中一段话,眉头越来越紧。
“……从死,身后同穴葬之,方可全礼法,亦不负彼此情意。”
琼国至今还留着活人殉葬的制度,圣旨是说,他死了,辛湄便要跟着殉葬?他猛然摔了圣旨,一瞬间便醒悟当日母亲的话语含义,她说过,要叫辛湄永远陪着他,死了也要陪着。她原来是这个意思?!
“斯兰,去把烈云骅牵来!”
陆千乔系上大氅,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要去找郦朝央!
斯兰愕然答应一声,回头看看摔在地上的圣旨,到底忍不住拿起来看一眼,登时惊呆了。
“将军!他们逼你娶那个小丫头?!”他失声大叫,“还要殉葬?!这什么狗屎皇帝……”
“不关他的事,”陆千乔摇头,“去牵烈云骅。”
斯兰急匆匆地跑了,陆千乔静静站在月色下,只觉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得激烈,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他闭一下眼睛,再睁开,天上的小月亮仿佛变成了千万个。
他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眩晕。
“将军,马来了!”
斯兰拽着烈云骅飞快跑回来,一抬头,只望见一双暗红的眼睛,在深夜中熠熠发光,野兽一般。
*
六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辛湄在震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穿上嫁衣,上了花车。
陆千乔没有来,来迎亲的是皇帝派出的几位官员。据说是因为被贬去看守皇陵的将军未曾奉旨,所以不能离开皇陵一步,迎亲的事只有交给其他人。
这种令人略有不快的小细节并未影响辛邪庄诸人的好心情,无论如何,困扰他们十六年之久的小魔星终于嫁出去了,这种狂喜是外人绝对不能理解的。
辛雄甚至哭成了泪人,见一个人便拉着人家的手絮叨:“老天保佑,孩子她娘保佑,小湄终于有人接手了……”
而且接手的还不是普通人,就算被贬去看守皇陵,他也是个将军!辛雄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就翻身了,对着前来道贺的绿水镇民众,也难得露出自得的表情。这帮混账,之前提到辛湄的克夫命就和兔子似的逃跑,还是自家女儿有本事,出门一趟就勾搭上相公了,还是将军!
先不管皇帝无缘无故为啥要突然赐婚,总之,辛湄有人要了才是第一要紧事!
辛湄在花轿里冲他挥手:“爹,过几天我就归宁来看你,别哭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辛雄使劲擤鼻涕,怒吼:“过一个月再说归宁!那么早回来,小心人家不要你!”
……她爹大约疯魔了。
辛湄摇着头放下车帘,前方领头的灵兽长嘶一声,拍着翅膀飞上云端,长长的迎亲队伍红云一般冉冉升起,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陆千乔现在在做什么呢?辛湄把盖头掀起一小块,趴在窗边看外面的白云。
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天他在高台上挥舞长鞭,背影挺拔而卓绝,那是与让众人羡慕的名利和地位之类完全无关的东西。她很想再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关系。
陆千乔,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穿好傻兮兮的新郎红衣,挂着红花在等我?
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屑一顾地撇着嘴角?
她有点喜欢这种猜测,预想他的表情,他将要说的话——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点自己已经是新娘子的体会。
不过这个体会在到达皇陵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曾经围绕在皇陵外的云雾阵早已消失无影,残花与泥土乱糟糟地覆盖着神道的表面,显然是很久未曾有人清理过。
迎亲的官员们下车商量片刻,到底还是派了个人犹犹豫豫地过来向她汇报:“夫……姑娘,前方不见将军的迎亲车辇,这……十分罕见。”
辛湄想了想:“那要不再往里面走一段?”
也只能这样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进了皇陵深处,路边时见残旧坍塌的献殿,青山绿水依旧,可是却死气沉沉,遍地凌乱,唯有路边花林里的花默默无声地绽放着,曾经喧嚣的小妖怪们,此刻半个也不在。
队伍停在陆千乔屋前,早有人过去敲门,等候半晌没有反应,破门而入,片刻后那人又惊慌失措地奔出来:“屋里没人!乱糟糟的!将军不见了!”
辛湄顿时有一种大冬天又被人泼一桶冷水的感觉,情不自禁一哆嗦。
众官员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商量一阵,只得再派人过来跟她汇报:“那……只好请姑娘暂在此等待,我等即刻派人搜寻皇陵内外。”
这种事他们从没遇见过,圣旨都送到家门口了,这素来桀骜不驯的将军居然当个屁,连面都不露,把一干人丢在外面干站着。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理由。
只是他这样不光是给皇上甩脸色,更是等于一巴掌把自家夫人打晕了。这可怜的姑娘,刚嫁过来,就遭遇这桩悲剧……那姑娘……呃,那姑娘怎么自己从车里下来了?!
辛湄慢悠悠地下了车,一把扯掉盖头丢在地上,拍拍手拔腿便往前走。
焦头烂额的官员们赶紧上来拦住:“夫……姑娘!新娘子不好乱走的!”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又懒得说话,只把拳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看好,这是拳头。”
拳头……众人齐齐望向她白嫩娇小的手,这拳头蛮好看的……然后呢?
她再指指身边碗口粗的梨花树:“这是树。”
那、那又如何?
下一刻,这只漂亮的拳头便砸在碗口粗的梨花树上,只听“咔嚓”一声,悲摧的梨花树流着眼泪倒下去。
所有人瞬间后退三大步,毕恭毕敬地空出一条康庄大道,沉默又颤抖着目送她走远了。
*
辛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慢慢往前走,笔直地走。
她反复回想遇到陆千乔后的所有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他其实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连夜搬空皇陵,甚至连一张纸条也没给她留下?
她曾经觉得皇陵是个很讨厌的地方,因为那时候她被迫软禁在这里。
后来她又觉得这里其实很美,因为这里有陆千乔。
如今繁花依旧,绿水依然,她却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厌恶里还有许多不解,许多委屈。
突然,脚步停下。
眼前是无边无际淡白的杏花林,还有那座熟悉的高台。辛湄抬眼望上去,自己也不知要找个什么答案,或许她是希望抬头便能见到陆千乔站在上面,与往日一样挥舞长鞭。
杏花落满袖,她垂下头,发髻上的数颗大珍珠滴溜溜地滑落在地,像眼泪似的四下散开。
是回去的时候了吧?放弃天真的幻想,陆千乔其实根本是很讨厌她的。
嗯……该回去了。
……
回去个头!
辛湄一把撕掉身上的嫁衣。
陆千乔呢?!那个混账藏在哪里?!她要把他揪出来,打成人饼削成人棍!她一脚踢飞脚边的青砖,砖头像箭似的飞出去了,撞入杏花林里,里面顿时传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辛湄冲进去,抬手一捞,躲在里面的人狼狈不堪地被她拽着头发提了出来。
“是你!”
“好痛!”
两人同时大叫,辛湄抬头瞪着被她拽住头发,故而姿势十分扭曲的男人。
斯兰。
他见着她也是万分惊愕,面上表情变幻万千,最终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怜悯。
“放开!”他挣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当即急道:“将军不会娶你!死心吧!快回去!这桩婚事回头他会叫皇帝取消!”
辛湄大怒:“他人在哪里?!”
斯兰板着脸:“我不会说的!打死我也没用!总之你快回去!不要说将军,就连我也不会让他娶你,你们根本不相配!”
辛湄神色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你喜欢他!你把我当情敌?”
斯兰差点吐血:“放屁!”
她把手抬起来,在他脸上试了试:“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牙揍掉。”
斯兰饱含热泪,将军啊!我斯兰为了你,什么酷刑都可以忍耐!来自你心爱姑娘的巴掌也没问题!
高高举起的手飞快落下,还未来得及拍在他脸上,忽听后面一个淡漠的声音低声道:“辛湄。”
她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转身,众人遍寻不着的陆千乔,此刻就站在杏花林中,静静看着她。
曾经深黑的眼珠,此刻是鲜血般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