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他分明是祥瑞》狗咪

7、请辞

　　按照正常的情况，这新设的机构多半是会归在工部下面，由曲达辉管理，但沈南庭突然这么一问，有心人自然明白。

　　“陛下，臣以为既是为了革新特设的机构，不如就单独立于六部之外。”

　　顾闻璟点了点头，补充着：“既如此，不如就让沈侍郎负责吧。只是如此一来，难免过于劳累，这工部的差事……”

　　“陛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南庭打断。

　　老臣抚平了身上朝服的皱褶，恭敬拜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陛下，臣承天家皇恩，加冠入朝，初为翰林，材朽行秽惟蒙先帝厚爱，官至尚书左仆射，至今已七十有余。朝中俊秀辈出，臣年迈体衰，愿乞骸骨，避贤能之路，请陛下准许。”

　　四下一片寂静，就连角落里记录的官吏都停下了手中的笔。
　　朝中定海神针般的宰辅，要请辞？

　　沈怀安心中一震，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沈南庭选在这个时候当朝请辞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将沈家的所有政治资源全数转交到他手中。力保新的机构归他所统率，力保这场革新开场的时候他手中有足够的筹码。

　　无论沈家阵营的其他人是否愿意，无论高台上的天子是否愿意，只要沈南庭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辞官，为了稳定，他这个后辈必然会被推上去。

　　他复杂的眼神望向朝臣之首，先前是他想岔了，能做到那个位置的，怎么可能只是庸庸持守之辈。

　　就连沈怀安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能完成任务，给这天下带来一场彻底的革新，但沈南庭他敢直接将沈家押上去。

　　沈怀安直面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打量，掌心沁出了微微的薄汗，这次他没有生出半分抵触的心理，只是默默跟着沈南庭叩首下去。

　　一老一少的身影如此刺眼，顾闻璟此时也不能端坐高台，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下御阶，御冕下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赞同。

　　随着他们的动作，众臣也接连拜俯，野心勃勃之辈暗自欣喜，胆小懦弱之徒恐慌无主。

　　顾闻璟伸手去扶，沈南庭却依旧没有起身，只是顺着力直起了上半身，用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沧桑又清明的双眼与年轻天子难掩朝气的眸子对视着。

　　“陛下，先帝曾对臣托付朝政，如今陛下虽未加冠，已颇有明君之资，请陛下亲政吧！”

　　顾闻璟的动作停了一瞬，他闭了闭眼，掩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紧接着又用不容推辞的力道将沈南庭从地上扶起，话语中难掩关怀：“沈大人的话朕会考虑的，您年纪大了，不用行这些虚礼。”

　　他拍了拍老人皮肉松弛的双手，将视线投向了沈怀安那边，自打奏对起，那人的双臂就一直保持平抬的姿势，整个人一板一眼的。

　　顾闻璟在他隐隐发颤的双手上扫了一眼。
　　“沈侍郎也先起身吧，新机构就交由侍郎主理。工部的差事也照旧兼任，毕竟爱卿最是熟悉不过。”

　　“今日早朝，诸卿可还有事要奏，若无事，就到此吧。”

　　顾闻璟轻笑着摆了摆手，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离开，留给朝臣一个背影。

　　这是，允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何茂容面上有些僵，抬脚就想走上前询问。沈怀安扶着祖父起身，往殿外走。

　　殿门外，侍卫们将厚重的风帘分束在两侧，此时尚早，日光初升带着漫天璀璨的霞光照射进来。老少两人的朝服交错着，上面金织的纹路彼此碰撞映出夺目的闪，明光流动，如同在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接。

　　何茂容停下脚步，也伸手拦住了其他人。
　　“都先散了吧，后面再说。”
　　他对着殿门的方向叹了口气，面上笼罩着浓浓的愁绪。

　　沈怀安没再去官署，而是随祖父一起，回了沈家。

　　宽敞的祠堂中，诸位族老和旁支话事人都到了，早在上朝之前，沈南庭就已经秘密派将家丁将众人请来。

　　他端坐在主位之上，示意沈怀安在一侧落座。

　　祠堂的横梁木柱上刻着些福寿绵长的花纹，但也难以冲散此刻凝重的气氛。所有人面上都是肃穆的神色，沈怀安动了动脚尖，暗中松了口气。
　　上午站麻了，总算能歇歇。

　　“诸位，今日请大家到这里，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沈南庭扫视了一圈，“我年事已高，今日已经向陛下奏明乞骸骨辞官，朝堂上的事就不再插手了，家里的事，也准备交给怀安。”

　　族老们有些惊讶，但想来也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并没有对此事太过推阻。

　　沈怀安却是神色一肃，心中叫苦，管了公事，可不能再管私事了，不然把他拆成三瓣也不够用。

　　他起身一一拜见诸位族人，硬着头皮接受各位长辈们满含期待的鼓励，一张张蒲扇般的大手拍得他肩头一晃一晃的。

　　从三叔公手中接过茶盏，沈怀安却并未喝，而是将其捧在手中，旋即笑意满面：“祖父，朝中的事您放下来了，家里可不能就这么交给孙子打理，咱沈家可还需要您这神针定海。”
　　说着，他将茶盏恭敬呈在沈南庭面前，只等着对方接下。

　　见状，沈南庭没好气地斥了他一声：“没正形的。”，被族老们劝着接过了茶。

　　宫阙之中，顾闻璟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透过窗棂望向宫外的天空。

　　桌案之上，放着两封拟好的旨意。
　　一为施恩，一为任命。

　　“将先帝的昭命一并送出去吧。”他淡淡吩咐。
　　纵使无用，他也愿成全当年父皇最后的期许。

　　不过，孰知那些期许是福是祸呢？

　　风声传出，京城的酒肆茶楼中也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陛下亲政、宰辅辞官，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人议论纷纷。当然，新设的机构也进入了百姓的眼中。

　　只是人们关注的更多是来自朝堂的各种小道消息，越是难以触及的领域才越是能勾起讨论欲。

　　更有甚者，说得是王朝局势将为之大变，将那日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人心博弈吹得活灵活现，只引来周围人的哄笑。
　　“瞧瞧这位大学士。”
　　那人面色涨红，酒劲儿都随着哄闹散了半分，羞恼闭上嘴，不再夸大噱头。冲着酒馆外前来催促他回摊子上割肉的客人吼了一声：“别吵，这就来了！”

　　沈怀安对这满城风波不是没有听闻，但他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空去听越传越歪的戏言。

　　新设的机构由他命名，叫做“天工局。”

　　旁人只道是取天地造化，为天家所属，却不知他挥笔写下这四个字时，心中满满的期许。

　　那些未曾被此世人所知的璀璨文明，或许在这异世之中，亦能大放光彩，为生民谋万世。

　　天工局的落址没有放在皇城中，而是取了城郊一处地势平坦，又依山傍水的庄园。

　　沈怀安力排众议，几乎是执意而为，从水部司的预算中划出一部分，又私下自己掏了不少腰包。虽说都是原身的钱，依旧把他心疼地够呛，和系统念叨了不少次这叫驴子给磨盘镶金边。

　　但这钱不得不掏，秉着绝不能浪费一厘钱的精神，沈怀安索性将办公的地方从六部搬到了庄子翻修的施工现场，每日早朝之后，就到城郊去监工。

　　人力财力投进去，事情就有了进展。
　　眼见官署的建筑初现雏形，人员的填充也迫在眉睫。
　　他可没忘记，寿命只剩两个月了。

　　幸好吏部有熟人，将这些年各地相关官员的考评记录都给送了过来，还暗中提点了一些虚虚实实的部分。沈怀安恨不得长八双眼睛去看，一番挑选，最终先定下了第一波人选。

　　时间紧迫，选得都是京中或是靠近京畿地区的地方官吏，也都是平日里做事踏实，经验丰富的。

　　有这五名官吏的协助，沈怀安终于能放出手中一些琐事，专注挑选起能工巧匠，开始研究图纸。

　　这日，他召来了曾在工部司任令史，如今是天工局营造部主官的章聪。

　　“章主官，你之前和匠人们打交道的多，可曾听闻有什么善于营造机关器械的能人？”沈怀安有些期待。

　　章聪也没让他失望，略微思考后有些犹豫地提问：“大人可是需要找些不同于普通能工巧匠的人？”

　　沈怀安瞬间来了兴致，什么叫不同于普通能工巧匠的人？要知道工部司之前接触到的可都是称得上国手的匠人们，还有更特殊的不成？

　　见上司来了兴趣，章聪回忆起了当年见到的那个人。

　　三年前，正是春旱的时候，他当时只是工部司的流外书令史，奉命到附近的村庄上勘察缺水的情况。

　　当时各地都在缺水，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派出了所有的劳动力，能动的都伴着水盆木桶日夜不歇到附近的水域运水，拯救田里干裂的土地。

　　但在有个村子里，章聪却只见到青壮年在地里忙活，妇幼老弱们一如往昔操持着家里的事情，哪怕是田间的人也都不见焦虑之色。

　　地里的青苗虽尚且稀疏，但却透着青翠的嫩绿。

　　当时他便大为惊讶，多方打听后，才在村里人的引导下找到了他们的“法宝”。
　　那个村庄后有陡峭的山脉，一条精巧的水道从山上为田地引来了山泉。

　　银白的水流虽不强盛，却源源不断，滋养着一方百姓，哪怕是在久未降雨的日子里，依旧泛着潮湿的活力。

　　竹制的水道上，关卡处巧妙的弧度设计，以及途中严密的遮掩安置，极大程度地保证了水源在奔流的过程中不会被意外截断。

　　沈怀安听得正入神，却见章聪神色迟疑不再继续，不由出声催促：“接着说呀，这水道是何人所造？”

　　章聪回想之前小沈大人展示给他们的图纸，上面精妙的构造只是匆匆一眼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是能将其造出，人背马驮的方式将彻底成为历史。

　　只是……

　　在沈怀安的催促声中，章聪才吞吞吐吐说出了后面的事情：“那负责修建水道的人，疯了……”

　　疯了？

　　沈怀安一愣，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