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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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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星炎说他行李多,实际上也只有两个行李箱而已,吕纯月帮他提了一个,两人一人提着一个箱子坐上回唐星炎家的出租车上。
路上,唐星炎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铃声,他神色不耐地挂断,直到最后一次想干脆关机了,吕纯月忍不住问了句:“谁啊?”
唐星炎皱了皱眉,声音隐含点点不悦:“唐雪苏。”
吕纯月愣了半晌才想起,他在吕母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是唐星炎的姐姐。
唐星炎意识到只说一个名字显然不能让对方知道是谁,他咬了咬嘴唇,不情不愿地补充:“我姐。”
吕纯月点了点头,有些犹豫道:“你们关系很不好。”
唐星炎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唐星炎烦躁地“啧”了一声,直接关了机,车里重新恢复安静。
出租车离开繁华的城中心区后,拐进一条房屋矮小的街道,街道很窄,两旁挨挨挤挤着许多摊位,烂掉的蔬菜叶子随地可见,其中还掺杂着大叔大妈们热情的叫卖声和喧闹的讲价声。
车子弯弯绕绕驶过一条条窄窄的小道,终于在一个路口停下。
“小伙子,”司机回头道,“再前面就进不去了,只能停这儿了啊。”
“行。”唐星炎递过去几张零钱,“谢了师傅。”
两人下了车,吕纯月跟在唐星炎身后走了几分钟,走进一栋老旧的居民楼。
走到三楼时,迎面的一扇门刚巧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挎着菜篮子嗑着瓜子的中年妇女。
妇女一见两人,先是眼睛溜溜地在他们手上的行李箱上转了一圈,然后横眉竖眼地看向唐星炎。
她嘴里吐出几片瓜子皮,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这是享完了有钱人的福,觉得不适应了?”
唐星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应声,继续往楼上走。
妇女见自己被无视了,语气越发尖酸刻薄:“还是说,是被人家给退货了?果然啊,这从小没娘教的野小子就是入不了有钱人的眼……”
吕纯月将手里的行李箱狠狠往地上一放,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妇女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剜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啊阿姨,”吕纯月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不小心手滑了。”
唐星炎此时回过头,站在几米外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中年妇女,对方被那野狼般狠戾的眼睛盯着,不自觉地后退两步,靠在门上。
“李阿姨,”唐星炎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你管不好自己的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管不住我的手。”
“你……你你你!”李阿姨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表情狰狞,“你一个男人难不成还想对我动手不成?你可别忘了,你爸可还欠着我五百块钱呢。”
“不好意思啊,”唐星炎懒懒地移开目光,“我不仅没娘教,还没爹管,我爸?谁啊?不认识。”
说罢,他提着行李箱继续往上走,吕纯月随后跟上,留李阿姨一个人在原地小声咒骂。
唐星炎的背影依旧挺拔,握着行李箱把手的那只手修长漂亮漂亮,每上一节台阶都能感到他步伐的□□有力。
但吕纯月看着跟在他身后,总感觉他比起刚才气压更低了。
两人只上了一层楼,最后停在四楼的一道门前,唐星炎从兜里摸出钥匙,吕纯月站在他背后,听到前面阵阵钥匙抖动的清脆声响。
钥匙插入,旋转,落锁,开门。
唐星炎走进门打开电灯开关,露出房子的全貌。
面前这个房子只能用简朴来形容,昏暗的白炽灯,不到十平方的客厅,斑驳脱皮的墙壁,简单老旧的家具。
让吕纯月吃惊的,是客厅里随处可见的空酒瓶,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随地散落的杂志和衣物,乍一看,还以为这房子里遭了贼。
唐星炎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他扔开手里的行李箱,快速冲进客厅旁的一个小房子,在里面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吕纯月见状连忙跟上去,紧张地问:“怎么了?”
唐星炎没有应话,只埋着头手上不停地在衣柜里翻找,可什么也没找到,随后又蹲下身体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铁盒子。
铁盒子的表面有一个巨大的凹陷,盒子上的锁明显被不知名物体砸烂,已经缺了个口。
唐星炎的眼里升起一股怒火,手做拳状在铁盒子上狠狠一砸,鲜血从指缝中流下。
吕纯月立刻皱起眉头,走上前把他的拳头包在自己手里,“怎么了?为什么要砸自己的手?”
唐星炎咬着牙,语气阴狠:“唐明国把我所有的存款都拿走了。”
吕纯月愣了一下,意识到唐明国可能是唐星炎的父亲,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向房外走去。
“你去哪?”
“给你上药。”
唐星炎愣了一下,拳头松开又握紧,指关节有点痛,但还没有到不可忍的地步。
“没事,”他无所谓道,“不是很疼。”
吕纯月没理他,在客厅里找了一会儿,想找到一些药,结果只找到一包感冒灵和一盒棉签,他木着脸朝大门走去。
唐星炎蹲坐在狭窄房间里的地板上视线随着对方转动,吕纯月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与八岁那年妈妈姐姐离去的背影重合。
眼看着他已经走到大门,手覆上了门把手,唐星炎心慌地大叫:“你要去哪?”
吕纯月回过头,看见他脸上慌乱的神色,不明白他反应怎么突然这么大。
“你家没有药,我出去买。”
说话间,唐星炎已经疾步走到他面前,“我跟你一起去。”
吕纯月虽然不解,但也还是应了。
天已经完全变黑,一阵风吹过,唐星炎坐在花坛边拢了拢衣襟,看着提着塑料袋的吕纯月从对面的小药店钻出 ,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手已经停止了流血,但看上去仍是一片触目心惊,吕纯月看着唐星炎青紫泛着血红的手,心里不禁烦躁,上药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唐星炎嘴上没说,但眉心紧蹙,神情出现一丝扭曲。
吕纯月见他这副样子,又忍不住放轻手上的动作,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谁让你砸自己手了?”
唐星炎看着认真给自己上药的吕纯月,有些发愣。
对方低垂着头,从这个角度看,他高挺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一览无余,睫毛扑闪,像一把浓密的小扇子,又像一只振翅的小蝴蝶。
好漂亮,唐星炎禁不住想。
“嗯?”吕纯月疑惑地挑了一下眉,“什么?”
唐星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尴尬地移开视线,结巴道:“没……没什么,我说今晚的月亮好漂亮。”
吕纯月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弯月刚好从云层里移出来,散发着皎洁的微光。
“确实漂亮。”
将最后一点纱布缠紧,他小心翼翼地把对方的手放回去。
唐星炎抬起头,看着手上严严实实的纱布,一时失神,记忆飘回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两人静默不语地坐了半天,直到吕纯月耳边传来身旁人的声音。
“其实,这点小伤口我平时都不会放在眼里。我以前打架时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可是,”唐星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吕纯月从他嘴里听出一丝苦涩,“没有人会给我上药、缠纱布,大多时候甚至医院也不去,就等着伤自己长好。”
吕纯月偏头看着他,对方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纱布。
“你以后……”吕纯月认真地想了一下措辞,要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却又不显得冒犯,“也许可以跟我一起打打球看看书,这样便不会再受那么多伤。”
唐星炎的眼里有一瞬间亮起光,却很快就转瞬即逝,恢复黯淡。
“变成你家的猫只是个意外,现在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应该回到正轨。”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应该念书考个好大学,我就当个不起眼的小混混。”
“是吗?”吕纯月正色,眼神犀利,像要洞察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搬行李?”
唐星炎五指紧紧捏住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的手心,嘴唇颤抖,却连一个解释的字眼都说不出口。
“唐星炎,看着我。”
吕纯月的语气冷硬得令人不容拒绝 ,唐星炎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吕纯月那张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有点冷酷,但他说出的话却并不如脸上的表情那般强硬。
“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朋友,你呢?”
朋友?
唐星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曾经是想过把吕纯月当成自己的第二个朋友,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而且只是单方面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奢望会得到实现,就像妈妈姐姐听不到自己的挽留,爸爸听不到自己的乞求。
吕纯月的声音还在继续。
“跟我当朋友,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逛街一起打球一起吃冰淇淋,我会帮你补课,我们可以考同一个大学。”
吕纯月在织一张巨大的网,上面布满了唐星炎所没有经历过却饱含期待的事物,诱惑力实在太大,他逐渐在吕纯月编织的美梦里迷失自我。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唐星炎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下一秒,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两只干燥分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这一天月光皎洁,满天繁星,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被对方承认的朋友,那个人会带他看烟花,吃冰淇淋,会因为他的回归而欢欣,会因为他的伤势而皱眉。
两人再次回到唐星炎的家,发现原本就杂乱无章的客厅在他们出去的短短时间内竟然变得更乱了,地面上到处散落着各种物件和卫生纸,沙发椅子被撞得歪七扭八,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唐星炎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他强行镇下心底的暴怒,一语不发走进去收拾。
看他蹲在地上将一件件物品摆回原位的娴熟,可以看出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吕纯月一语不发地走到他身边帮他收拾,唐星炎看着他将几个酒瓶打包放到门口,眼底闪过一丝不明察觉的情绪。
“你不好奇吗?”
“嗯?”吕纯月手上动作没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唐星炎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喉咙生涩地挤出一个字都难,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好奇我家为什么会这样吗?还有,不好奇那个抢了我身体的人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为了有钱人吗?”
“你想说吗?”吕纯月放下手中的酒瓶,认真地看着他,“你想说,我就听。”
唐星炎愣了愣,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他的家庭状况,那无疑是撕开结痂的伤口,暴露出他最脆弱的一面。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今天说要跟他做朋友。
朋友,是毫无保留的。
唐星炎沉默了片刻,在这个被月光与烟酒充斥的夜晚第一次向别人吐露自己的心声。
其实是很烂俗的情节桥段。
他爸是个酒鬼赌徒,他妈早年还可以用所谓的爱情蒙蔽自己,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爸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他妈忍无可忍,恰巧身为钟氏员工的她因为与先夫人长相酷似而和老板钟翔越走越近。
后来他妈离了婚,进了钟家,为了不让钟家继承人钟玉寒感到威胁,甚至只带了唐雪苏走,而他则被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
他曾经跪着抱住他妈的大腿号啕,哭着请求她不要丢下自己,他妈抹了一把泪,抱着他说她也舍不得他。
唐星炎以为自己的挽留有效果,然而母子相惜过后,她只是留给他一张银行卡,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唐雪苏离开。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是自己不乖不听话,所以妈妈姐姐才会离开,于是他每天都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认认真真地完成作业,等待着她们回来。
可是没有人会夸他把房子打扫得那么干净,也没有人会夸他的作业得了全优 。
那张卡每个月都会多一笔汇款,但她们从来没有回来找过他。
他那总是夜不归宿,偶尔没钱了才会回来翻箱倒柜找钱的爸只会把房子变得脏乱,只会把他的作业本当做废纸。
唐星炎那时学会了“恨”这个字,他知道它比“讨厌”这个词所表达的情感更深更浓重。
他恨他们,恨爸爸,恨妈妈,恨姐姐 。八岁的他坐在空荡冰冷的四方盒子里想。
他妈留给他的钱他一分没动,那时小小的他学会捡瓶子捡废纸板拿去卖,躲在饭店的后厨房里洗盘子,顶着四十度的烈日发宣传单。
再大一点,他扔掉曾经爱护的书本,脱下稚嫩的校服,学会用拳头说话,通过□□赚取钱财。
十五岁那年他偶遇过她们一次。
他那时站在路边等待要他帮忙揍人的客户,那个客户家庭条件不错,出手很大方,他本该高兴的。
可看着他曾经最爱的两个家人和一个中年男人从马路对面的豪华酒店中走出来,喜悦瞬间消散在呼啸的晚风里。
那时他们彼此已经有七年未见,但唐星炎一眼就认出了她们。
他那从前只会穿职业西装的妈妈穿了一件紫色的丝绒旗袍,肩上披着一件漂亮的水貂,头发是精心烫染过的,岁月没有带走她的美丽,她甚至比以前更漂亮了。
他那从前会为了青春痘而烦恼,发誓长大后要做近视手术摆脱黑框眼镜的姐姐不再是记忆中扎着高马尾穿着帆布鞋的模样。
她有一头浓密的卷发,穿着白色的亮片短裙和银色高跟鞋,脸上没有眼镜只有精致的妆容,她俨然已经成为自己曾经最向往的时尚女郎,漂亮而优雅。
那时唐星炎站在风口,任由风从脸上刮过,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们与那个经常上财经杂志的中年男人坐进一辆汽车,随后不久,汽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尘土和寂静。
冒牌货强占了他的身体后,让唐星炎没有预料到的是,他居然被钟家认回去当了儿子,唐雪苏甚至跟那个冒牌货一起逛街,还给他开家长会。
他感到耻辱,也感到厌恶。但更多的,是不甘与悲哀。
“我都不知道她养了只狗。”唐星炎说着说着,突然冒出这句话。
吕纯月愣了愣,才意识他是说那天宠物店里【唐星炎】牵的那条柯基,当时后者确实说那是他姐姐养的狗。
唐星炎低垂着头,声音还在继续:“不告诉你我和钟家的关系,其实也确实是因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吕纯月想说我都知道,想说没关系,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伸手在唐星炎的肩上拍了拍。
什么也不用说,他知道,他都懂。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