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映归途

4、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中午放学，阮昕在岔路口与同行的小伙伴们分别。
　　她走到小区进入单元楼，坐上了电梯。
　　电梯门一开，刚迈出步伐没几步，霍然撞入阮昕眼帘的是过道处的一片凌乱。
　　只见一个装着食材的塑料袋倒在地上，其中的果蔬从敞开口散落出来，有些甚至滚出了一小段距离。如此杂乱无章，以至于给人不妙的预感。
　　阮昕蹙了蹙眉心，心间蓦地涌上一阵不安，旋即快步上前，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食材一一塞进袋里。
　　收拾完这些，她抬眼便看到家门并未关实，离奇的敞开着一半。
　　阮昕愈发忐忑，惊疑之下伸出手一把推开大门，鞋子都来不及更换就疾步踏入客厅。
　　“妈！”
　　焦急的几声呼喊都没有得到应答，客厅内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回声，诡异极了。
　　心里像有一只巨鼓似的“咚咚”跳个不停，阮昕死死压制住内心的惶恐不安，接而转向父母的卧室，企图寻找阮母。
　　但进入卧室，屋内仍是空无一人，并未见到阮母的身影。
　　寻找未果，她只得转向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点击阮母的号码，等了半晌都是无人接听。
　　见阮母一直未接听电话，阮昕转而继续拨打起阮父的号码，而听筒处传来的依然是阵阵忙音。
　　始终无法联系上父母，这一状况令她的心一下子深深沉入冰冷的谷底。
　　阮昕杵在原地，焦躁的紧皱着眉头。
　　但不知想到什么，她登时将手机一把塞进口袋，随后快步从卧室内走出，再一次来到门口处。
　　从家里走出，阮昕站在过道处，敲了敲邻居家的门。
　　敲了几声，仍旧是无人响应。
　　在阮昕陷入彷徨无助之时，电梯口陡然响了一声。听见这一动静，她即刻转过头，仅见邻居叔叔搀扶着他的妻子从电梯中走出。
　　阮昕注意到邻居阿姨的脸上布满泪横，眼眶通红无比，眸中是溢出来的浓浓自责与愧疚，双唇在微微打着颤。
　　没待阮昕开口，邻居叔叔立时就注意到站在过道处的她。
　　见状，他搀扶着妻子来到阮昕面前。
　　待两人站定后，他带着歉意在阮昕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小昕，对不起，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早上出了些意外，你妈妈现在还在医院昏迷。稍等片刻，我等会马上送你过去。”
　　阮昕还未吸收完对方的信息，又听到邻居阿姨哽咽着道：“是我的不对，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害你妈妈晕倒……”
　　回忆起当时阮母晕倒的场景，她心中仍是一阵阵胆战心惊与后怕，懊悔自己多嘴告诉对方这些消息。毕竟对方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家可是赔都赔不起！
　　得知母亲晕倒住院的消息，阮昕先是怔愣片刻，一颗心仿佛被提到嗓子眼处，旋即焦急的问道：“我妈妈她还好吗？是一个人在医院吗？”
　　邻居叔叔摇了摇头，“不用担心，你爸爸在事情发生后就立即赶到了医院，现在在床前守着你妈妈。因为阿姨的状态现在不太好，我就先送她回来休息一会儿。”
　　阮昕闻言，悬着的心得以落地，稍微心安地点了点头。
　　但想起如今仍在医院昏迷的母亲，她还是忍不住忧心起来。
　　在领居叔叔搀扶阿姨进门的间隙，阮昕将放置在门口的购物袋提进屋内。关好门后，她便随同对方下了楼，坐上车前往医院，一路止不住担忧。
　　到达医院，阮昕紧紧跟在邻居叔叔身后，不久二人就来到阮母所在的病房门前。
　　将她送到此处，邻居自觉他一个外人，如今也不好再进去打扰这一家，所以在阮昕谢过他后便先离开了。
　　阮昕站在病房外，定了定心神，随即伸出手轻轻推开门进入屋内。
　　她一眼就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紧闭着双眸，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面色憔悴无比，胸口浅浅上下起伏着。
　　而多日不见的父亲脸上是一片惊魂未定，双眼布满着血丝，眼下是重重的鸦青色，头发如蓬蒿般凌乱无比，下巴冒出新长的胡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
　　他坐在病床旁紧握着母亲的手，双手微不可查地颤动着。
　　注意到阮昕的到来，阮父抬眸，先是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才道：“小昕你来了。”
　　目光转回阮母苍白憔悴的面容上，他涩声说着：“你妈妈上午受到刺激，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了晕倒。好在送医及时，现在并没什么大碍，医生说等会就会醒了。”
　　阮昕不由得抿了抿干燥的唇，脑袋混乱一片，但直觉告诉自己一切都不对劲极了。
　　她注视着父亲，不解的开口问道：“邻居阿姨和我说，是她和妈妈说了不该说的话，才导致妈妈晕倒。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女儿略带审视的目光下，阮父只觉羞愧难当。
　　心中涌上阵阵无力，他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道：“因为……我自私的背着你们做了件很不好的事……被你妈妈知道了。”
　　阮昕不懂父亲到底在说什么，紧紧蹙起秀气的眉，正欲刨根问底，就闻病床上突然传来阮母虚弱的声音。
　　“够了。”
　　在丈夫与女儿惊讶关切的目光下，阮母缓缓睁开双眸。她先是抽出被阮父紧握的手，随后轻喘一口气，微微偏头看向阮父：“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无视阮父面上的愧疚与自责，阮母转头，慈爱的看着走近的女儿。
　　牵过阮昕的手，她柔声道：“妈妈现在没事了，小昕不用担心。还没吃过午饭吧？妈妈现在也有点饿了，你可以帮妈妈去楼下食堂买些吃食吗？”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冰凉，阮昕点了点头，她知道母亲这是想同父亲单独谈一谈。
　　确认母亲并无大碍后，她从父亲那处接过钱，自觉转过身离开病房。
　　阮母温和的注视着女儿的背影，待她将门轻轻关上离开后，脸上的慈爱柔和便迅速消失殆尽，取代而之的是无尽的冰冷。
　　见状，阮父已经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他深深埋下头，焦躁不安地搓了搓手指。
　　“医生是怎么说的？我的身体状况。”
　　听到意料之外的问题，阮父蓦地抬起头，呆愣片刻，“……医生说是贫血，情绪过度激动之下导致晕厥，需要在医院修养几天。”
　　阮母并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今天是个格外晴朗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屋内，那么明亮、耀眼，不像晨光那般娇柔，也不似黄昏那般苍茫。如此炽热的阳光，好似要驱赶世间一切寒冷，而鼻尖传来的是不知名的花香。
　　但她的内心却是冷寂一片。
　　阮母神色格外平淡，看着窗外的目光有些发散。她不做言语，只任沉寂肆意的充斥着病房。
　　察觉妻子异常反常的表现，阮父心中不由得一慌，正想开口，又闻妻子平静出声道：“等会我要办出院手续，在医院只会更烧钱。”
　　言罢，阮母疲惫地闭上双眼，不愿再搭理阮父。
　　见妻子如此说道，他愣住片刻，即刻强烈反对道：“不行！你的身体还需要在医院修养几天，钱的话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阮母睁开眼睛，嘲弄的盯着对方：“说的倒是好听，家里的钱都被你挥霍完了吧，你是想找更多的人借钱吗？”
　　阮父被戳中心事，不禁觉得有些掉面子。他皱起眉头，沉下脸来，“这点小钱我还是能出得起，其余的你不用管。”
　　见妻子仍是无动于衷，他只觉疲惫且烦躁。
　　下一秒，门口传来的动静解救了他。
　　阮昕推开门，提着打包回来的饭食走入屋内，缓解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氛围。
　　在医院修养一天后，不顾阮父劝阻，阮母还是毅然选择回到家中。
　　因为还在上学，阮昕并不知道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母亲出院后的几个月里，他们家过了一段有史以来最艰难的日子。
　　最直观的就是父母间好像有了隔阂，家里来催债的人多了，饭菜里的肉类变少了，几乎都是她不爱吃的青菜，自己的零花钱也越来越少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父亲的生意就好转起来，挣的钱也比以前多得多，他们家也慢慢变成了别人口中所谓的“暴发户”。
　　小升初的那年暑假，已经将公司做起来的父亲为弥补母亲、给她更好的修养环境，在安静舒适、空气质量佳的郊区买下了一栋别墅，同时雇了一位住家阿姨来照顾母亲。
　　时间悄悄逝去，像午后阳光下安静的露珠。
　　暑假过后，阮昕被阮父安排到一所资源不错的私立中学就读。
　　由于学校离家很远，往返不方便，所以初中时的她是住在学校宿舍里，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时才能回家。
　　学校里管得严，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阮昕都是靠校内座机与家中联系。
　　而阮父在将公司做起来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直接在公司里休息。
　　偌大的别墅中，常住的只有阮母与住家阿姨。住家阿姨并不健谈，加上每日忙着别墅打扫等不少工作，阮母也不怎么会同对方交流。
　　阮母每日醒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房顶，随后是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就如同她的心一样，空荡一片。
　　不知何时起，她逐渐变得嗜睡，对大部分事物都提不起丝毫兴趣。
　　用餐时只感觉味同嚼蜡，也不愿出门，平日只在院内侍弄些花花草草，或者是坐在窗台旁，静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的树林。
　　但在女儿面前，阮母却无丝毫异样，她仍是一位慈爱温和的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