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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时值夜深,已有下人排队送来梳洗的热水,等送的差不多了,严小贺上前遣退下人,自己端着最后一盆热水进去。

      沈峥喝的脸颊绯红,他洗了脸,将毛巾搭在额头上,脱鞋洗脚。他泡了半天,热水都变成了冷水,见严小贺罚站般垂首伫立,一言不发,失笑道:“小严,我这洗脚水都凉了,你还不说啊,怕不是让我冻在这里吧。”

      严小贺小声道:“我怕说了您不高兴,等您酒醒了再说。”

      “笑话,我何时醉过?”沈峥指指,严小贺拿着毛巾过来,沈峥一把夺过,擦擦后丢在水盆里,“要说就快说,我喝醉了更高兴。”

      “严嘉去书院读书了,和同学相与的不错,常常一道出去呢。”严小贺低声道。

      “是啊,这书院是我特意找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沈峥醉笑道:“严嘉都去几日了,你才想着来谢你老爷?”

      严小贺忙摇头,又点头:“是该谢老爷的恩德,可小的总是……总是觉得,严嘉跑出去读书,认识的人太多了,很……很不妥。”

      “小严啊,你这话我真听不懂了。”沈峥“腾”地一下醒了酒,皱眉骂道:“你说你也没读过几本书,跟我咬文嚼字什么呢?说话清楚些。”

      严小贺犹豫了一阵,好似在组织语言,接着用瘸腿退了几步,跪在地上。

      沈峥神色微变,但并未拉他起来,好像都在他意料之中。

      严小贺低着头,细声细气,确似下了好大决心道:“严嘉与我,毕竟是不同的……让他在外抛头露面,我怕会……出事……求老爷收回成命,不要由着他任性了。”

      “你受伤了?起来我看看。”沈峥答非所问,起身将严小贺扶起来,其实说是扶,不如说是拽。

      严小贺就这样被拖曳着起来,腿上阵阵刺痛,于是眉头紧皱,脸色青白。

      “拉起来,我看看!”沈峥呵斥,严小贺无奈,只得慢慢掀起裤管,大块大块的青紫顺着他白细小腿蔓延,在这些新鲜的青紫下,于他仿佛能被轻松掰断的腿弯处,留着一道刺眼的旧伤,昭示着这条腿的主人,曾受过多惨重的伤害。

      沈峥问:“旧伤还疼吗?”

      严小贺摇摇头。

      “严嘉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沈峥挥挥手,示意他将裤管放下,“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去,我也不怪他。”

      严小贺讨好地答道:“严嘉很喜欢同学们,如果我去劝他,他怕是要生气。不过他一向很听老爷您的话敬重老爷您……”

      “你说严嘉是严郦的外室子,对不对?”沈峥打断,问他:“当年除了你得到吩咐,其他人都不认识他。”

      “是。”严小贺点点头。

      沈峥摇摇头,“说实话了吗?”

      “小的不敢撒谎。”

      严小贺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加苍白,艰难退了一步,跪在沈峥面前,将头埋下来。

      沈峥居高临下,伸手抬起严小贺的脸,严小贺再低头他就再抬,直到掐住严小贺的脖颈,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小严。”沈峥凝视着他,“你们来我这里,也有不少的年头了,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从未多问过一个字,甚至还如你的意,把乐善堂交给你管。你管的一摊烂账。药铺里的珍奇药材该有多少,我心里没数吗?我有说过一个不字吗?”

      严小贺呼吸不畅,只能用力道:“老爷对我们,恩重如山。”

      “你知道就好。”沈峥狠狠撇开他的脸,“那请你和我说说,既然从没有人认识严嘉,那他在外面到底有什么危险?”

      严小贺摆脱束缚,立刻低下头,长睫垂下,“如果有人看出他是严大人的儿子,可能会……抓走他。我不能辜负……严大人……”

      “可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了!严郦并非犯官,还是检举废太子的大功臣。”沈峥重新坐好,掸掸衣袖,哂笑道:“更何况严嘉只是无人认识的外室子,谁会抓走他。”

      “但……有麻烦……他”严小贺一时语塞,讲不出理由。

      “那我换种说法。”沈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你说实话,严嘉究竟是谁?”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严小贺答道:“他是严大人的儿子,我是严大人的家仆。”

      这个答案一如既往。

      “好,那严嘉就继续留在书院,你,也别再来找我。”沈峥咬牙,双手握拳关节隆起,忍了很久没扇他个耳光,伸手指着他鼻尖道:“严小贺,如果你再多说一句不要严嘉抛头露面的话,就是在欺骗我,要害我和这沈家谢家上百口人!”

      严小贺不敢说话,只是向地上磕头,磕了一下又一下,再抬头时,额上已沁出血痕。

      “你愿意跪,就跪吧。”沈峥冷冷看着,并不打算妥协。

      严小贺又磕了两个头,眼前一片眩晕,此刻正有一人敲门进来。
      严小贺正晕乎乎地俯下去,隐约听到沈确的声音,似乎是在替他向沈峥求饶,最后沈峥说了一声“滚”,沈确立马将半死不活的他半抱半拖着带了出去。

      接着,屋内一声脆响,显然是沈峥气急攻心,不知摔了什么物什。

      “让少爷看笑话了。”严小贺吓得恢复了一点意识,连忙赔笑,身子向外挣脱,不留神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我父亲他脾气不好。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先讲给我,我想法子帮你,真的。”

      沈确笑笑,向他展开一只温暖的手掌。

      这句话本是关怀,严小贺却像小动物受惊一般,先呆滞原地,又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并不敢去拉沈确的手,而是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躬身道:“多谢少爷了,属实是没什么事。”

      沈确倒没有多问,“我找车送你回去。”

      严小贺已没有力气说话,于是没有表现出拒绝。

      回程路上已是深夜,严小贺掀起车帘,外面起了雾气,街灯一片影影绰绰,如同前尘往事,是非善恶,让人看不真切。

      *
      沈峥虽然发了很大脾气,但严小贺心底明白,沈峥还是答应他了。

      严嘉并不知道那夜发生何事,还是照常开开心心地去书院。

      严小贺心里盘算如何对严嘉开口,要他不再往书院里去,所以借口说自己跌伤,躺在屋里将养。

      这天好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出门散散心,推开门,却看到本该上书院的严嘉居然乖乖在院子里搬货,于是奇道:“都快晌午,你怎么没去书院里?”

      “今天起我就不去书院了。”严嘉答道:“沈大哥从塞北回来,和国公爷说想读点书,可年纪大了,上书院不好看,索性直接在家里开了私塾,我也不用去啦。”

      严小贺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煞白。

      严嘉问:“叔叔,你怎么啦?”

      严小贺支支吾吾道:“我是想……你那些朋友怎么办?”

      严嘉兴奋地笑道:“有几个好相与的,国公爷叫来一起来,他们因为我的缘故,能来国公爷家里,都很高兴呢。”

      严小贺又问:“那今日怎么没去?”

      “沈大哥生病了,说是旧疾发作,没有精力。”严嘉叹气,“怕是要休息好几日,真可怜。”

      严小贺立马急道:“怎么没人叫我去看看?”

      “嘘。”严嘉悄声回:“这件事就我知道,沈大哥说,他常常发病,原本是小事一桩,不影响什么。可如果说出去,沈国公必会怪罪跟着的人,再闹起来麻烦,所以只推说自己喝了酒,也让我保守秘密。”

      “都说了常常发病,也能算小事一桩吗?你这孩子!”严小贺收起药箱,一瘸一拐,丁零当啷跑了出去。

      *

      然而跑出去几步,严小贺突然意识到,沈确的病情奇怪,自己又是半路出家,根本不可能看得好。

      可若自己提出看不好要换大夫,被骂或被揍一顿不说,届时别的大夫请过来,必然会暴露之前谎称沈确有心疾的事,可谓罪加一等。

      于是,吝啬到买一件新衣服都不肯的严小贺,破天荒取了一笔银子,走进一处老宅院。
      这里是乐善堂先前的坐诊大夫杨雨亭的府邸,杨大夫已经年逾八旬,因此退休在家,算是严小贺这个药房掌柜的师父。

      杨大夫的家人将严小贺引进来,杨大夫等了一阵,才慢吞吞出来,看到严小贺放在桌上的各色礼物,惊呆了一阵,笑道:“严掌柜,怎么舍得破费?”

      严小贺笑道:“杨师父,身体可好?我特意来看您。”

      杨大夫摇头不语,表示并不相信,让他有话直说。

      于是严小贺尴尬笑笑,细细讲了沈确的病情。

      杨大夫果然是老法师,听后“唰唰唰”写了几味药,闭眼道:“这些药先吃上两个疗程,后面再把脉再看。”

      “谢谢师父!”严小贺千恩万谢接过药方,起身就要走。

      “你先别急着夸我,没那么简单。”杨大夫抬手拉住他,“你展开药方看看。”

      严小贺疑惑地打开药方,上面都是些大补的药。有几味药他虽然没见过本尊,可也能笃定没什么相冲相克的药物,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听你说,他这个病不是难受一日两日了,那么无论他经济条件怎么样,想必也找了不少好的差的大夫来看看吧。怎么就没人开出个方子呢?”见严小贺眨巴眨巴眼睛,杨大夫点点药方,“小严,你细看看,这每一味药,都是当世奇珍,价值不菲。比如这一味天山金线雪莲,我都不知道现在市上价值几何,咱们当了几天大夫,都知道病情总是反复的,谁也说不准哪一天好啊。”

      严小贺已明白了。医治沈确的药物昂贵,少不得要十几两一剂,若哪个人向沈府开了这样的药,沈确吃了一段时日又没效果,莫说被骂医术不济,便连是不是招摇撞骗都讲不清楚了。

      除非先拿钱垫上,等好了再找府里报销要赏赐,可自己才几斤几两重,恐怕沈确吃不了几味药,辛苦半生攒下的积蓄就先耗一半了。

      钱来得不易,严小贺并不倾向于花钱,他想沈确毕竟是沈府失而复得的少爷,等自己走了,总会请个有良心的大夫给看好的吧。

      于是他自说自话道:“这病是慢性的,没什么性命攸关呢。”

      “可说呢。”杨大夫哈哈大笑,“所以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任由他熬着吧,我不是教过你,咱们虽是看病的,可保命才是第一要紧事。”

      “有理有理。”
      临出门前,严小贺又念叨了几遍,也不知道是夸杨大夫,还是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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