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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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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小贺斜靠着一个软枕,侧身半躺半坐,缩在宽大厚实的衣服被褥里,只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瘦手,手中握着一只陈旧烟杆。
似乎是因为太潮湿,似乎是因为受伤无力,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打不着火。
他虽然削瘦单薄,浑身没有一丝血气,却因面孔生得过于秀气,倒看不出吃了大苦头的样子。
“严掌柜,开门!”一个急躁的青年男声响起,严小贺连滚带掉下床,虽然疼的龇牙咧嘴,还是熟练的将烟杆往床下一扔,笑着迎门。
“你怎么回事!”来人却把门踢开,拉长了声音叫,“夫人和少爷都说了,不叫你在铺子里抽烟,要是老爷来看到,非把你打死!”
严小贺苦笑,“我这也是疼的厉害,而且你来的及时,火还没打着呢!”
“能有多疼?”那人想坐下,就望到严小贺洗的发白的旧衣上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心里一惊,但还是嘴硬道:“让你打着火了还能得了?”
严小贺一步步挪动到床前,伸手比了个“三”道:“那可是三十个板子。”
来人满不在意,“我倒想去替你,也得有这机会才行,这得当的了掌柜的,才能负这责任呐。”
严小贺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于是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梁管事,你来跑一趟,可是府里有什么吩咐?”
“都被你整忘了。”梁济月挠挠头,“是药房有点事,我正好过来赶上,你不出去看看?”
“我这几日养伤,吩咐了他们帮我盯着。”严小贺听到不是府里召唤,出了口气,“让他们去办吧,我再歇会儿。”
梁济月索性坐下,像看笑话一样,咧嘴道:“你猜出了什么事?”
严小贺钻回被窝,精神恍惚着摇摇头。
“也没什么。”梁济月轻轻道,“就是死人了。”
突然一声巨响,严小贺整个人从床上跌下来,他随手拿了件外袍将带血的衣裤裹上,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梁济月心里暗想,药铺连连出这么多事,不信还撸不下来你这个掌柜。
*
严小贺是扬州乐善堂药铺的掌柜,梁管事也就是梁济月,是扬州沈国公府的管事。
沈家世代武将,现在的国公爷沈峥与已故的沈皇后同出一族,此外更是战功赫赫,被封为定西大将军。
沈峥十七八岁时,就与扬州老字号药铺“乐善堂”谢家的独苗谢大小姐结亲,婚后四五年,二人便生育了大公子,两家和和美美,男丁凋零的乐善堂也好似有了指望。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元宵夜里,竟有人在闹市拐走了才五六岁的大少爷沈确,沈家谢家均派人寻找,几乎将扬州城翻了底朝天,却也再没寻到。
自此后,谢大小姐就一病不起,忧愤交加而逝,沈峥也奉朝廷之命东征西讨,不再返回扬州城,几年后才又娶了京城白氏家的小姐续弦,生育了二少爷沈凌越。
乐善堂没有直系男丁,只能托沈家打点看顾。沈家勋爵之家,又有功名官职,也不好明里出手,只能找个亲信代管,此刻有人跳出来请命,这个人便是严小贺。
沈峥常年不在扬州,不太管事,药铺也算一切如常,只有前日出了一桩怪事,有一家人来乐善堂门口闹,称自家长辈吃了乐善堂的补药膏方后一病不起,声声控诉乐善堂都是毒药。
此事径直闹到了官府,查验一番后,发现是膏方中有一味药从产地西南运来,近期阴冷不幸受潮,而老人家又年老孱弱所致。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为了安抚家属,也为了乐善堂的清誉,官府还是下令追回并销毁了这批膏方,并罚了掌柜严小贺三十大板,算是严厉的了结了此事。
乐善堂一向物美价廉,这次虽有事故,但官府处置严厉,名誉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证明了所有药材都是产地运来,真材实料,也可以推理出这老字号从不与官府勾结,东家对管药铺的人也是秩序严苛、赏罚分明。
于是除了严小贺,官府、乐善堂、乐善堂的东家谢氏和沈国公府,都更上了一层楼,实现了共赢。
*
严小贺到乐善堂门口时,已围了不少的人。
时值正午,严小贺本就伤重,更是被晒的头脑发晕,拖着身体挤过去,方才看到日头底下,蜷着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
青年生的英武俊秀,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浓眉下眼窝深陷,皮肤被晒成了均匀健康的小麦色,并且他身材高大,莫说比本就不高的严小贺,就是比江南人中算高个子的梁济月也高出不少,应该不是个当地人。
人生的英俊,即使在地上躺尸,也有姑娘围着看,人群中,几位姑娘就惊呼道:“真是可惜了。”
严小贺才看到,他高挺鼻梁侧面的眼角旁,是一处仍透着血丝的痂痕,虽不是致命伤,可只怕再近一寸,这眼睛便不能留了。
“严掌柜。”伙计小伍凑过去,“这人死我们门口了!”
死了?严小贺出了一身汗,下意识抬脚向那人踢了一记,没想到,那人的胳膊抽动了一下。他忙蹲下去探他的鼻息,那人气息微弱,却仍若有若无喘着气。
“十三点,这不活人吗?”严小贺气的眼睛发白,“还是你觉得我活的不够?是多想让官府过来拿我啊?”
小伍急道:“刚才还没气呢!”
四下哄笑,严小贺摆摆手道:“让大家看笑话了。”
接着他瞪了眼小伍,“抬进去!”
于是诸人动手,将青年抬进一处给伙计住的空房。
严小贺蹲下来,先伸手搭了个脉。
青年脉息沉缓滞涩,从脉息看,大约患了长久不愈的寒症,他这病倒没什么性命攸关,应是这几日天冷,寒气侵体才一时体力不支,虽然不好治愈,可现在灌些热汤药就会醒来。
只是他这寒症着实奇怪,不是传统的天生体寒,倒像是被人丢在冰天雪地里活活冻坏的。
严小贺半路出家,没见过这病,不由得皱了眉头。梁济月在一旁看笑话道:“怎么,不是没死吗?病得重不重?又是吃你的药吃出来的?”
听到“吃药”,严小贺转转眼珠,心里有了主意,扭脸吩咐道:“小伍,他患有心疾,怕是不治就不好了。快去取五颗稳心丸来,再用干姜肉桂红枣熬碗汤,其他人也别吵着他了,各自干活去吧。”
“这……”其他人散开,小伍犹豫,“稳心丸可是用参做的,贵来希的,一丸也卖十两银呢……这就……就取了给他吃?咱们这账……”
“账上就算废了的药,不然他死了算你的。”严小贺瞪他一眼,小伍没了主意,只能跑出去取药熬汤。
不一会儿小伍回来放下药,便自己去了药铺忙,房间里只剩下梁济月一个旁观的人。
青年气息奄奄,有进气没出气的,严小贺则受了重伤,身上还沾着血渍,看着凄凄惨惨,梁济月也不想再待下去,于是道:“我来是夫人吩咐你去一趟,现在你这里忙,我就不等你了,等会儿自己赶紧着去。”
严小贺心知肚明梁济月来准没有好事,可只能点点头,送他离开。
梁济月走后,房里只剩他和昏迷不醒的青年两人。
严小贺乐的将稳心丸尽数放入自己衣襟,忍痛将青年的外衣和鞋子除下,给他盖上厚被,弄得舒服些。接着将他扶起来,用小勺喂了些热汤。
热汤半喂半洒的喂完,严小贺给他抹抹嘴,将他塞进被子里包好,接着收起碗碟,准备去沈府跑一趟。
“掌柜的。”
他起身推门时,身后传来一个清冽低沉的声音,严小贺受了惊吓,汗毛从头竖到底,犹豫了很久才回过头去。
“掌柜的。”床榻上的青年缓缓睁开眼,浓长睫毛下,一双深邃眼瞳尽是悲伤。
“我……真的快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