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学》沐予已

1、Chapter 1

　　“感情这件事儿，最难的地方就在于适可而止。没有人能收放自如，也无人能全身而退。”

　　01

　　要搬家了，和闺蜜整理着家中大大小小的物件，她突然从一叠老杂志中发现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内页纯白纸张早已泛黄褶皱，有几个书签卡在某页，露出角角。

　　“阮阮，这是你高中的日记本啊。”她语调带着惊喜，抖抖上面的灰，朝我晃了晃。

　　我仰头望去，她的身后恰好是面落地窗，傍晚时分橘黄色的柔光透过玻璃，半撒在她身上以及她高举在手的笔记本中，打开的扉页，几行字稚嫩但却工整。

　　——高三（七）班，阮莹

　　——日记本

　　七年前。

　　我微微一怔，拿起身边的湿纸巾擦擦手，起身朝她走去，接过递来的本子。

　　过去太久，久到早已忘却这本日记的存在。我来了兴致，背靠着墙，慢慢翻动，好似蓦地闯进旁人的世界，窥探着她的生活。

　　她叫阮莹，安城中学高三（七）班，一名选课为政治化学生物的学生，成绩不错，正常发挥下能稳定在班级前十，段里前一百五，在人人不理解的情况下，去学了艺术，成为艺考生。

　　原本只记录着生活琐事的日记本，从某一天起，频繁出现了无数个“他”字。

　　阮莹不敢将他的名字写上，生怕被人偷偷被人瞧了去，生怕他们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

　　可即便如此，每次她暗戳戳地写下与他相关的事时，依旧还会涨红着脸，拿胳膊肘挡着同桌的那一面，或者埋头在桌洞里写。

　　——2018年3月20日，天气晴

　　我看着这页的字渐渐没了墨，忽重忽淡的笔画，想到了她用力甩甩笔杆子，费劲哈气，然后在等用干净后，才从抽屉里拿出新的笔芯给换上，把笔尖的软绵垫插/到旧的笔芯尖，再将旧笔芯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的场景。

　　高三那年，她用完的黑笔笔芯两只手都圈不住。

　　我浅笑着往后翻页，抬头看了眼盯着落日出神的闺蜜，踱步到她身边，双手搭在窗台上，问，“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脸颊被照得暖洋洋的，好像就算是有始无终的故事，也多了份温度。

　　02

　　他其实出现得非常意外，是在高三下学期初的某次月考。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发下试卷，前排的同学有序的往后传递，阮莹坐在第四组的倒数第三个位置，拿到试卷后，低头开始写姓名学号班级。

　　忽地，教室门口传来声清脆的“报告”，有人迟到了。

　　她起初没有太在意，随意地掀起眼皮朝门口看了眼，只那一下之后，便迟迟没有移开。

　　少年身形颀长消瘦，束光照亮着轮廓分明的脸，他迈着大步就往教室里走，额前的碎发随风而动，几步跨过第一组和第二组，走到了最里面的过道，他走得很急，一闪而过的面容却不知为何让她的心空了一拍。

　　他坐在了她的斜后方。

　　教室里开始出现稀稀疏疏翻动纸张的声音，她借着看挂在墙壁上的闹钟为由，光明正大地转身，五秒的时间，有四秒半是在他身上。

　　他太高了，只得半弯着腰，双腿径直伸到了前桌的椅子下，骨节分明修长的右手握着圆珠笔刷刷写着字。教室没有空调，他抽了张纸巾，抵在额头拭汗。

　　或许是感受到有人注视着，下一秒，他忽然抬头，撞上了她的目光。她的心脏有种被猛地揪起，从高处下坠的失重感，眼神霎时间慌乱，心虚地别开了眼，假装随意四处张望，继而快速转回身，大口喘息。

　　月考的每门科目多在不同的教室。

　　上午的语文考完后，阮莹没有着急去食堂，磨磨蹭蹭在教室等到了最后。

　　听到身后传来书包拉链声时，她悄悄把头低了下去，故意摆弄着桌上的笔。教室很安静，安静到她都害怕他听到她砰砰砰的心跳声。

　　阮莹等到余光中划过一道身影，带着股风离开的几秒后，才缓缓抬起头。阮莹看着门边越走越远的消瘦背影，胡乱抓起桌面上的草稿纸和笔，塞进书包里。

　　教室外的那面墙上，会贴着每场考试的名单，她拎着书包，左右看了两眼，确认周围没有同学后，才悬着颗心在那张名单上数着位置。

　　第三组倒数第二个，姓陈。

　　接下来的五门考试，阮莹再也没有碰到他，以为的马上忘记，可却不知他早已在她心里涌动着波澜。

　　那时的少女，或许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

　　她情开得晚，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她胖，她矮，脸上有青春痘，被身边的同学起着各种各样的绰号，被迫听着一句又一句不入耳的话。

　　少女是敏感的，看似像只刺猬般刀枪不入，实则内心早就不堪一击。看似种下了花种子，但她不敢浇灌，只是在等这朵花自己枯萎。

　　03

　　可少女终究是藏不住心事。

　　过了些日子，她红着脸，咿呀学语般告诉了身边比较聊得来的室友。

　　小A笑到露出牙龈，握着她的手，“是好事呀，要不要追？我帮你打探打探。”

　　小B抿着唇乐，“终于我们的阮阮有喜欢的男生了，先去加他Q/Q！”

　　阮莹扭捏着提醒她们小声点，她想但却不敢，她有些自卑，她觉得自己过分的平凡普通，外貌上甚至算得上是偏丑，就她这样，或许别人连一眼都不想看她。

　　“算了吧。”她打退堂鼓。

　　谁不喜欢漂亮，青春洋溢的女生呢？

　　室友们不然，本着高三生，除了对学习，其他事情上都特别积极的态度，凭借好人缘，高效率的要到了他的Q/Q，顺带问到了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的事。

　　阮莹：“……”谢谢。

　　她就是一条被迫靠在岸边的船，拴在木桩上的绳子被一点点慢慢解开，有人顺势助推了一把，这艘小船才开始慢悠悠的往湖中央漂去，没了这道力，根本无法向前走。

　　高中是住校制度，只有每周五才能在回家的时候拿到手机，其余时间手机都被锁在班主任的办公室。也会有些调皮不上进的学生拿着备用机，或者仿真机来来糊弄班主任。

　　他的教室在她们班的楼上，和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同层，她是语文课代表，端着作业上楼的时候，也只是多往旁边的教室看了眼，却不敢多走几步，往窗户里看几眼。

　　晚自修课间，阮莹叫住了小A，“你不会已经和他说了我叫什么了吧？”

　　小A吐吐舌头，笑着挽住她的手，“你猜。”

　　阮莹慌了，“别呀，别说啊。”

　　小A拖着她往楼梯边走，“怕什么，要不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阮莹瞪大双眼，扭头拼命往回拽，“不用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手臂被人拽了下，耳边传来的热气就像电流般淌过全身，“欸欸欸，阮阮，是那个男生！快看快看！”

　　她的耳根子迅速红透，脑袋乱哄哄的，手心出汗，原本扭过的头偏向的更厉害了，完全不敢看一眼，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松掉了手上的重量，自己一个人匆匆跑回了教室，坐在座位上，双手抱拢，脸朝下埋了进去。

　　三四月的天冷得要命，但这个时候，她却好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哪哪儿都冒着热气。

　　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她祈祷。

　　那晚，写完作业后，她悄悄摸出那本写了一年多的黑壳日记本，将日记本圈在怀里，提笔写下了第一个“他”。手指或许被冻到不能自已，她在写下那个字的时候，竟然感觉到微微颤抖。

　　——今天室友要到了他的Q/Q号了，甚至在楼梯口碰到了他，可我不敢看。我害怕你知道，又害怕你不知道，更害怕你假装不知道。唉，希望明天可以顺利一点。

　　04

　　那时，学校秉承——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学生心志，劳学生筋骨的观点，每天早上都安排了固定的跑操时间。

　　跑操的顺序按照班级，从一班到九班。

　　他在五班，他总会经过她们班先跑。

　　于是乎，每天累且乏味的跑操便有了新的乐趣。

　　室友们执着于在茫茫人海的班级方阵中，准确无误地指出他的位置，扯着她的衣袖，用一种自以为很轻的声音提醒着她。

　　“阮阮！快看，在哪里！”

　　“阮阮，他就在刚刚跑过去了。”

　　“阮阮，跑操结束他去小卖部了，你要不要去？”

　　“阮阮……”

　　她满脸通红，已经分不清是跑完操后热到发红，亦或者是视线落在他身上，多看了几眼后的羞红。

　　周末，阮莹根据那张纸上的号码，加上了他的Q/Q，每每手机一亮，都觉得是他，可换来的只是黑了两天的夜。在周日把手机交上去的那一瞬，她还是不甘心的再看了眼联系人那栏，却依旧落空。

　　小B看着她满脸皱巴巴，和个小老头似的，探上脑袋，“怎么了？苦着张脸？”

　　阮莹瘪瘪嘴，摇摇头，“没什么，好好学习吧。”

　　小B疑惑了下，可随即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等着。”

　　阮莹：“？？”

　　上课后，她又抽出那本日记本，心事重重地记录着。

　　——在喜欢你的这件事上，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期待结果，可却一直出尔反尔。也许是我的模样，没能让你有感觉吧。好好学习啦，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明天一定要顺顺利利。

　　*

　　“所以呢？他是故意不加的吗？”闺蜜突然撞了下我的胳膊肘，问。

　　“别急嘛……”我眯着眼，换了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