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花间留晚照》白念轻

2、春日迟迟

　　都城，是世人眼中的天下之中。而长安，就是这天朝上国人群最为熙攘的所在。
　　阴历正月以来，京城仍笼在一片寒肃间。关中大地节候如此，往往过了惊蛰才有几分春意。二月之际，老枝转新绿，云霞出锦绣，正是长安好时节。
　　晓看春色，晴川历历。京郊外的田垄上，雪尽冰开，青黛一片。
　　惊蛰方过，万物复苏，一片广袤的田野展现在眼前。绣壤如茵，翠色铺满大地，新绿盎然，生机勃勃。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田野上，熠熠生辉。
　　田间地头，头戴斗笠的老农拄着拐杖，静静地依偎在田畔。他那皱纹交错的脸庞上，流露出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眷恋。而在水滨之处，稚嫩的孩童手持锄头，跟随在父亲的身后，模仿着大人的动作，弯腰认真劳作着。每一次锄头的起落，都是对丰收的期待和对生活的执着追求。
　　春日迟迟，芳草萋萋，陌上花开缓缓归。
　　耕耘之余，欢笑声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过田垄，朝着城门而去。门窗紧掩，竟惹东风，吹不休。
　　东风也奇，欲一窥芳容，霎时吹去，帘瞥见一角素色。隐约可见车厢正中端坐一女子，容颜清雅，气质高贵。她身着一袭素色长裙，静静地注视着窗外流转的风景。
　　三载光阴，故城仍在，故人安否？
　　进得城门，与记忆中的长安一般无二，不曾更改。喧闹坊市，人潮如织，车马如龙。再次踏上长安的土地，她的内心反倒愈发平静无波。
　　马车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两旁的商铺琳琅满目。她微微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着这座天国之都的空气，感受着它的脉搏和气息。那些熟悉的景象和声音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长庆八年，她还是一个满怀憧憬的少女，独自一人离家来到西京追寻梦想。然而，哪怕本朝女子境遇比之前朝已是好上许多，可终归与科举无缘，能够与男子比肩为官执牛耳者更是罕有。
　　自感零落之际，幸得淮南公主举荐。不久，中宫召入宫廷亲自接见，一番考核试下来，文辞经史俱佳，从诗词歌赋至经世大义无一不对答如流。圣上听闻有如此才女，一时大为赞赏下令封女学士，中宫皇后亦授命总领秘阁图藉。
　　若非长庆十四年家中陡生变故，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回老家贝州的一日了。
　　侍女碧柯看主人神色似有沉郁，适时开口道：“如今回了京师，三娘子该开怀才是。”
　　“说的是，我为父守孝三年，合该重新振作起来了。日子要向前看，毕竟宫中还有一场恶仗……”
　　碧柯看向车外，满是惊奇。 “奴婢还从未来过长安，从前只听人说京城如何如何，这一遭亲眼得见也是托了娘子的福呢。”
　　那被唤作三娘的女子看碧柯兴致勃勃，不禁展颜，为她细细介绍起西京来。
　　“ 两百多年前，高祖大定天下，定都于此，长安城在大兴城基础上扩建而成，有宫城、皇城、郭城三重，所有城墙均为夯土筑成，十分高大雄伟。
　　所谓“开国维东井，城池起北辰”，说的是宫城、皇城、外郭平行排列，以宫城象征北极星，以为天中；以皇城作环绕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因此，北端正中宫城系君主居处，再往南的皇城为百官衙署机杼所在。我们所处的外郭城占地最广，乃坊市所在地，是居民住宅和贸易之所。
　　郭城南面三门：正中曰明德，南抵石鳖谷八十里，东曰启夏，西曰安化。皇城南面也有三座城门：东安上门、中朱雀门、西含光门。朱雀门和明德门相对，中间是朱雀街，这是外郭城南北向最宽的轴心街道。高宗建大明宫后，外郭城内便有二十六条街道纵横交错。
　　街分一百一十坊，以朱雀街为界，东西分属两县：街东属万年县，街西属长安县，各领五十五坊。其中有东、西二市，各占两坊之地。坊里环周围以墙壁，以整然一定的间隔排列。
　　白乐天登观音台欣赏这样整齐的形制，也说‘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这一大段说下来，碧柯听得倒得津津有味，只是说者不觉有些口干。恰好行至辅兴坊，碧柯眼尖看到了路边的一处茶肆，遂下车去为娘子买了来。
　　见碧柯上车拎得不少吃食，一一摆好如数家珍， “这是馄饨曲的萧家馄饨，方才三娘提到的，白乐天也爱吃的胡饼，他家竟还有如此大的古楼子，当真是令人食欲大动……”
　　“我可没说白乐天爱吃这家的胡饼，你呀你，还说没来过长安，对这些胡食倒比我还精细入微，连那头颁正坊也不落下。”
　　主仆二人大快朵颐一番，也已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九重宫阙，千仞巍峨。
　　皇后征召，三年里仅这一回，可是宫中出了何等大事？沈琼莲不敢细想，命车夫又加快几分。
　　“三年了，郡主该同我一般高了……”
　　碧柯看沈琼莲忧色大于喜色，不禁发问：“娘子，你在家中就常常惦记，现下咱们来了长安，该高兴才是啊！”
　　“不在长安，心系庙堂，身在长安，亦身在局中。七载离乱，山河破碎。哪怕已过百年，留下的疮痍，到如今都难补救。罢了，皇城天子脚下，还是同你说说待会儿进宫该注意些什么……总之，记住一点，眼神不要乱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