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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交浅言深也要说 ...

  •   还不是午高峰,路上的车并不多,周良晏他们不一会儿便出了内环上了高架桥,往外三环开了去,

      随着风景迅速后退,开了小半的车窗送进来清爽的风,车内时不时传来导航重新规划路线的声音。

      衣琚坐在副驾上,望着窗外,风迎着面吹来,随口问着,“周老师对这边很熟悉?”

      “公司在这边,平时也没少跑,电子地图上的路灯岗都不少,多半要堵车。”周良晏顺势直接关了导航,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放心,不会开错路。”

      “欸,我可没这么想,”衣琚面上不显,心里乐了一下,还以为这位走的高冷范,没想到还挺会说的。

      “介意我抽根烟么?”周良晏侧头看了眼男人,敲了敲扶手盒里的烟。

      “丽阳?”衣琚瞄了一眼他曾经的心头好红艳艳的外皮儿,手指摩挲了两下。

      “来根?”周良晏轻笑了声。

      “不了,周老师您随意吧,”衣琚有些遗憾,往座椅靠背上一靠,艰难吐出两个字,“戒了。”

      “那我可随意不了了,”周良晏忍俊不禁,对方这哪是想他抽上的语气,“可不能在戒烟的人前抽烟,太找打了。”

      “这就对了,我抽不上,也没想着让您抽上。”衣琚开着玩笑,但还是开了烟盒抖出半根,递到男人手边。

      周良晏抽了出来,夹着食指与中指间,也不点。

      衣琚也不再说什么,人家有心照顾了下,再客套就有些,做作。

      “衣琚老师,是不是还没和你说,我很喜欢你的画。”

      周良晏称呼老师的时候总是咬字很轻,和衣琚很认真的称呼对方老师完全不同。

      “那还真是...”衣琚话说一半,没摸准对方是客气还是真心实意。心里飕飕飕飕过了一遍客套话大全,也没找到比较合适接的。

      李晚说这个人懂画,衣琚自然也想得到对方能知道他,毕竟他虽说作品不至于多享誉全国,但名头被那群小姑娘捧得蛮大的,大到有同行眼红说他是小白脸的程度那种。

      本来估量着对方这个年纪,阅历上来了,应该会喜欢一些成熟的作品。而他早年的‘热门’画更锐气也更稚气些,会更比较符合20左右有冲劲有锐气的小年轻眼缘。因此衣琚是没想到对方用了很喜欢这给词。

      也不是他多刻板印象。只是衣琚成名虽早,但也一直在摸索自己的路,近两年经历了一些事,才算大半个身子迈进了自己的“门”里,着实不晓得对方会喜欢他画哪方面。

      周良晏了然的接过话,顿了顿,“前年秋天你的画展上的那幅《月不钩》很不一样。比起当年评上十大第一的《喉咙》,我个人更喜欢这幅。”

      衣琚心里清楚了,看来人家还真不是客套,也就也就有一说一回着话,“《喉咙》题材有些讨巧了,名不副实些。”

      衣琚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周老师不会是因为这个画展,和李同学认识的吧?”

      “没那么久,”周良晏带着点点笑意,又补充了一句,“但确实和衣琚老师你有些关系。”

      “赵登,赵老师你应该熟,老赵似乎不太喜欢学生跟随他人风格,李晚恰好是这样的。”

      周良晏措辞着,又继续说着,“上个学期,赵老师批改他们班学生期末作业,叫我碰上了,对于李晚的作品,我就多嘴聊了几句,无意间被李晚听着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周良晏有些无奈,三十多岁人了,也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事儿。

      “老赵嘛,就是犟得很,看不上没特点的,更看不上模仿别人特点的,最看不惯我早期的作品风格。李同学三中二,也是点背。”

      衣琚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扶手盒,和那悠哉哉躺在盒里的丽阳烟就隔了几厘米。

      “不过他也不想想,谁不是仿着别人的路自己慢慢摸索起来的,严于待人宽于律己这人。”衣琚撇了撇嘴,又想到那个怯生生作画却猛烈的很的男孩,心里叹息了声。

      “现在的孩子独生子女多,被寄予的希望重,要求多。严重些的,被压的不是倒了,就是硬要从石头缝里长出来。”

      “李晚也是这样,性格别扭着呢,看着乖,实际做的事儿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衣琚摇了摇头。

      “你才多大,说的这话怎么和我们学校主任似的。”周良晏颔首,比较认同,眼里带着笑意。

      “老赵就比我高两级,我自然和你没差多少咯,不像?”衣琚一本正经。

      周良晏有些诧异,细细端详了衣琚一眼,有些质疑对方的言辞可信度,“衣老师可别诳我,等会我就去百度百科上搜。”

      “百度百科都假的,”衣琚眼睛闭上了,嘴角带着笑意,话一套一套的胡诌,“这不为了显得我天才些,特意填小了三岁呢。实际和周老师透个底,我,三十一了。”

      周良晏表面应了两声,心底就飘着四个字——胡说八道。

      两个人扯七扯八的,衣琚都自爆百度百科作假年龄了,他们两个总算自在随便了些。

      衣琚闭着眼,沉吟一声,忽然打了个直球,“周老师是有什么事和我说么。”

      周良晏外冷内也似乎不热,突然让他搭了个这么不顺风的车,衣琚便掂量着可能人家想问问他怎么这么上心他和李晚的这个事情,就找了个这么个机会。

      那些以前最瞧不上的事今天也没少办,还是自己大包大揽的,这让衣琚心累得慌。这会儿也差不多摸清对方不是需要说话绕三绕的人,干脆直接把话挑开,看看这位要说些什么。

      不然也不能请这位有家室的上楼去坐,要是他两有一个取向非男也还好,可就不巧。

      或许因为新时代祖国的包容性越来越强,就这么不巧取向撞上了。衣琚总不能像和那些损友一样大大咧咧的处着。

      话在路上说完最好。

      “见笑了,话一直没说也是觉得挺不是回事儿,怕惹得咱衣琚老师不高兴,再不让我进他画展就糟了,”周良晏轻笑了一下。

      “这犹犹豫豫的,反倒不像话了。”

      “周老师尽管说,就是仇家上我门看画买画,我也是笑脸相待的。”衣琚半是揶揄的看着男人。

      周良晏手指搓着手中香烟的烟草,态度也是认真极了,说出的话不上字字斟酌,但也是每一句在脑袋里过了二三的。

      “衣老师,今天不是你帮忙沟通,学校那边的思想工作,可能等事情不可挽回了也做不通,我真的很感谢。”

      “让一个理想主义的学生认清现实,这个红脸不好唱,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惹这个嫌。可能对方就算明白这是在帮他,也会怨恨帮他的人。”

      “都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现在的社会奉行的是尊重他人命运。但我挺喜欢李晚画画的纯粹感的,想着这因果既然沾到我身上,那这事还是要管的,可不是为了周老师。”衣琚语速不急不慢的说着,最后带了句玩笑话缓和气氛。

      “是我沾光了,”周良晏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瞧着快到衣琚报的位置的大街了,换了慢车道。

      “李晚的事,不单单是网络发酵。近来我和朋友想拿下一个有些分量的项目,一起竞项的对家手段一直有些脏。”周良晏透了个底。

      “所以李晚这个事里面是有他们人的手笔对么。”衣琚淡淡,也不惊讶,“是这样了,网上压不下去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有人推波助澜,”

      周良晏颔首,又说道,“衣老师帮我很多了,我不能不识好歹把衣老师拉进这些破事里。”

      “您不用有什么负担,这事本来也是我主动掺和进来的。”衣琚挂着浅浅的礼貌微笑。

      “适才回绝你的建议,不是因为我这多清高,宁可背着质疑停职,也不肯再继续做个证据。也不是怕你从此捏着我一个把柄,忌惮着你。只是纯粹字面上的,不想牵连包含你在内的任何人。”周良晏诚恳。

      周良晏把能说的和衣琚都差不多说清了,将自己的所思所虑摊到了明面上,是希望对方把这个事全权交给他,相信他不会将李晚置于碳火上烤。

      周良晏是不想对方稀里糊涂的卷进来的,哪怕自己这番推心置腹,在这个只见过他两面的人面前会显得荒唐,他也是要说清的。

      摸爬滚打有些年头了,周良晏不是不知道,有时候良心是最大的负担,但人与畜生也就这点儿区别了,今天人家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拉了他一把,他就该犯一犯“交浅言深”这个忌讳。

      “学生没分寸的行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说当初没直接处分他心里没一丝一毫的后悔是不可能的,但再回去我还是会摁下那个处分。”

      “谁都会犯错,什么错就按规矩罚就好了,让一个半大小子,还是学画画的,因为我这边利益纷争而从此遭受他人异样眼光,人不能这么没下限不是。”

      周良晏一手把着转向盘,看着侧镜把车停在了小区不远的路边,微微侧身对着衣琚.

      “衣老师要是放心的过,之后的事情让我自己处理。”

      “自然是信得过周老师为人,”衣琚说道,自我调侃了下,“那我也不多管闲事,惹周老师嫌了。”

      “就是怕你这么想。”周良晏轻轻敲了敲转向盘,以示抗议。

      “谢谢周老师坦诚以告,”衣琚含着笑真诚说道。

      “我谢你你谢我,那我还得谢谢衣琚老师,不然抵没了,”周良晏笑出声,“衣老师可别再还我一个了。”

      “不谢了,我可太累了,”衣琚喟叹了下。

      “衣老师...”周良晏的话被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停了下来。

      “嗡嗡——嗡——”

      衣琚歉意的看了一眼周良晏,接起兜里震动的手机。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焦躁,衣琚时不时应着声,“连总稍等,我去找个样子给您看看成不成。”

      衣琚边解开安全带,捂着收音处,扶着车门扭头朝车里男人小声解释,“抱歉周老师,这边有个急活,就先回了。”

      “快去忙吧,我就不耽误衣老师时间了,”周良晏颔首,客气的笑了下,上半身探过副驾,手臂拉着车门,示意对方快走.

      “哪天得空,我和我爱人请衣老师吃饭,再好好表达一下感谢。”

      “这感情好,我可记着了啊。”衣琚摆着手,揽着敞开的风衣,往小区里跑去。

      这回车流还不太大,周良晏就自己坐了会儿,和衣琚掐着不太好把握的分寸深聊了聊,虽说对方很会说话,但周良晏不免有些疲惫。

      男人点了根烟,浓郁的烟雾过喉,又充斥在肺腔慢慢弥散,男人点开微信往下翻了翻,陈杉还是没回他的消息,上次他回消息已经是十天前。

      一支烟抽完,周良晏再一次点了一根夹在手指间,任烟雾缭绕着,尼古丁的味道让周良晏松弛许多,紧绷很久的神经得以放松,男人手指轻敲着手机,再次摁亮,用了刚开的新卡给对方打了电话过去。

      没过多久,手机便传来对方的温润的声音。

      “您好?哪位?”

      周良晏呼吸滞住了一瞬,装作寻常的温和回着,“是我。”

      “我听Lauren说你们的交流项目结束了,”周良晏如常温声说着,“小杉下周一会回来么,我去机场接你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避开了话题,声音有些酸涩,“晏哥你怎么换手机号了。”

      “有些事情,老卡总不清净,就重新办了张卡,”周良晏视线落在手指间的火星点点的香烟,神情晦涩不明。

      “最近怎么样,是在忙么,忙的话就去吧,我听听你声音,知道你没出什么事情就好,等你回来我们再聊,”男人语气尾调咬的很轻,带着些笑意,如往常一般,好像什么都游刃有余。

      “没什么事情现在,”陈杉声音有些轻,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晏哥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就是晏哥有些想你了,”周良晏轻笑了下,将香烟缓缓碾灭在烟灰缸中。

      陈杉那边不太平稳的呼吸从手机中传来,声音有些哑,“晏哥你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

      “我一直挺好的,小杉呢,你总膝盖痛别忙起来忘了,每天都要烤电。”

      “好。”

      两人又陷入沉默。

      “刚刚小杉你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个事,”周良晏忽然闭眼笑道,头微微仰靠在座椅靠背上。

      “等小杉回来了,来帮你晏哥挡挡桃花呗,晏哥现在戴着婚戒,人家也不信,非说没见到人就算我编的。”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现在的小孩不知道怎么想的,谁还能为了骗他特意买个戒指不是。”

      “晏哥,这一年是我并没有尽到伴侣的责任。”

      周良晏张了张嘴,不知道再怎么开口,隐藏的倦意透出一丝端倪,微微叹息,“小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端的陈杉只是重复道着歉。

      “我们是伴侣,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之间不谈这个,但小杉,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出了些问题。”

      “小杉,我们好好谈一谈成么。”周良晏语气尽量轻松的和陈杉商量着。

      电话一直连通却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对方的酸涩的声音,“晏哥,我这边有些事情先挂了。”

      随即对方便将对话挂断了,周良晏要说出的话哽在喉咙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动不动的男人手倏然砸在转向盘上。

      渐渐喧嚣的街道上,响起一声无力又尖锐的车笛声,又很快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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