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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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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肃州路上。于希提议,百人分散分批行进,在肃州回合。不然目标太大,易被夏人发觉。况且马匹有限,脚程快了大家吃不消,慢了容易被追兵堵截。
鹿女、班久、夏危原本三人,此刻又加上了于希。
四人行至中途,鹿女寻了处屋舍歇脚。
虽然鹿女喂班久服了药,但外伤在于希看来亦是触目惊心。他率先出去了。
“我去寻些柴火来。”
血液已经干枯,与衣裳的薄布粘连在一起,顾及着班久,鹿女处理地小心翼翼。而班久齿间咬着一枚袖箭,额头上大汗淋漓。
她紧闭双眼,口中满满的铁腥味,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鹿女轻柔的动作,但每一下落在伤口,毫无疑问都是痛的极点。
止不住的低吟,冷汗一滴一滴的从额上冒出,打湿了衣襟,也驱走了口中的苦味。
真咸。
正在包扎的鹿女听着班久细微的动静,上药一次比一次更为轻缓,力道也放至最柔。班久的肌肤十分细腻,夏危和鹿女都不得不轮番上阵,分离伤口与布条,从伤口挑出沙粒碎石。
鹿女长舒一口气,终于包扎完了。
夏危精神消耗极大,屋里随意寻个地方窝着直接入眠了。
面前的疼晕的身躯竟像灌了神似的,竟径直倒在鹿女身上。
小公主早已失去意识。望着班久唇下刺目的齿痕,鹿女陷入沉思。
袖箭呢?
鹿女颌面紧贴着班久额头,如与寒冬的湖面相拥。流动的湖水结成一块厚厚的冰层。一块巨石掉落,湖面也纹丝未动。
雪虐冰饕,冷霜满挂。
这里只允许静默的观礼。
可她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少女唇下的齿痕很深,饶是她满是薄茧的手指也能清晰触摸到凹凸的血痂。
忽然她探出温热的舌尖,缓缓触及血渣,一并卷入口中。
民间皆知,严冬探舌,少不得要揭层皮。
“我真的好疼……”少女昏沉的呢喃,热息从檀口洇出,波及到那块绵软。如落在枝头的虫蚁,下一刻便被捕捉,纹丝不透。
寒雪绵绵,一只麋鹿灵活地躲避着山坳落雪。优雅身姿活跃在冬日的山林,挺拔的角枝令人望而生畏。唯有不惧严寒,方得见满目琳琅。
鹿女的头俯低,深埋在班久的唇齿间,班久的脸被她的长发全部挡住。她的黑发掉落在班久肩侧,如一张网掩盖掉班久的发梢。
“!!?”因梦魇转醒的夏危,此刻倒吸一口凉气。
仓皇失措地佯装困倦翻身。
鹿女大人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公主啊这是。
这是她能看的吗?
夏危偷偷从怀中捏了点细碎粉末,粉块飞舞在她鼻间。霎时她双眼一翻,睡死过去了。
第二日行至不久,便遇上了追兵堵截。
班久被放在一棵老树深处。她扒着树干,看着低下厮打得难分难舍。她的心揪在一处,生怕下一秒她们便被夺去了性命。
“夏危,缴下他们的兵器!”鹿女声音放亮。甩开腰间悬挂的长鞭,狠狠抽在守军身侧,争夺他们的视线。
“好嘞!”
夏危手中飞廉朝远处高甩,一个鹞子翻身借力守军的肩膀换了方位,小臂使劲一拉。守军八人的朴刀便被她夺去。
鹿女趁机袖箭齐发,每枚都正中他们的咽喉。
守军应声倒地。
于希见二人战况颇丰,被鼓舞地遗忘了疼痛。冲入守军间就是左劈右砍,他近身功夫不错,身上都是些小伤。跟鹿女夏危相较可能伤重些,但跟她们配合下来,他觉得打得格外畅快。
比在战场上都要酣畅淋漓。
“嚯!于大人这刀法可以呀。”夏危食指摇转着飞廉,落在鹿女身边惊讶道。
于希刀身一横挡住守军砍劈,转手以刀柄环扣抢下守军兵器。转瞬鹿女的长鞭如同长蛇般疾驰,勒住守军脖颈向外狠狠摔去。
紧接着抽开了于希身后欲要偷袭的两个守卫兵。
“多谢!”
班久看得出神,面上有些发烫。鹿女时不时余光瞥过来,她蓦地有些慌乱,目光连忙避开。
心里的鼓声更密集了。
三人打斗得激烈。
最后四人也葬身在于希的刀下。
班久瞳孔微缩。
这就是影骑的力量。
他们只有三人,面对二十守军却也游刃有余。什么样的训练,才能让她们在堵杀中毫发无伤?
心不好似被蜇了一下。
鹿女回望高处的人,旋即扬唇。一跃将坐在树干的班久接下来。
“早闻影骑个个身手不凡,身法高超。如今得见名不虚传。二位长鞭、飞廉收放自如,宛若一体。在下真是自愧不如。”于
希赞叹道。
夏危眨了眨眼,得到夸赞并没有多雀跃。
“大人谬赞。”
“不知你们除了平日调训,可还有别的教习?”
鹿女将长鞭卷好挂在蹀躞上:“……均有涉及。”
于希一阵惊叹,“那可太难得了。”他对影骑的好奇愈发重了起来。
“每样兵器习得后会迎来一场考验。只有赢的人才配活着学习下一样,于大人也想试试?”夏危双眼一眯,轮着飞廉,笑意嫣然。
轻飘飘的话语配着夏危神采飞扬的笑脸,如同寒冬里落枝的玫瑰,美中带着残忍和遗憾。
班久呼吸乍停。
鹿女注意到连忙轻拍她的头顶安慰。
“小公主不怕。”语意温柔。
只有赢得人才配活着……
原来优游自如、游刃有余的背后,是灭绝人性的杀戮。
班久轻声在鹿女耳边问道:“痛吗?”
鹿女身形微顿,垂落两侧的指节轻蜷。
班久以为她的迟疑是没有听清。
“是不是很痛……”
杏眸像是一尊琉璃器皿,她以往日的晦暗、凄苦、不满通通放在上面置换。那尊器皿底座压着一抹温暖的光,黄纸契约上落了她的名讳。
这次交易充满了不公,客人得到的比给予的珍贵太多。是笔赔本的买卖。
筹码永远不等,可是她依旧自私地贪恋这点小便宜。
“小公主,鹿女不痛。”
她将器皿推远,开始肆意享受着那道温暖。
那光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班久。
于希被夏危所言惊到。
再一次觉得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不觉有些感慨:“原来如此……百里挑一这样好的身手,倘若投效军中,班氏定然又出一队虎师。”
鹿女和夏危彼此沉默了。
鹿女开口,声声如箫苍凉,带走了于希的温度:“我们与班军受训方式相悖,目的和职责亦相去甚远。”
“也无法与你们并肩作战。”
班久深谙影骑为何存在,有些不忍对着于希解释道:“鹿女她们……是皇室私兵,职责只是保护皇室。”
她眼眸颇为黯然。
影骑这样出众的能力,父皇并未想让他们去保家卫国,而是率先纳入自己麾下。或许她该感激父皇的选择,自己也因此得已苟存。
可她只觉得滑稽可笑……
于希缄默许久,无力轻笑:“公主说得对,臣民的命在先皇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于大人……”班久心有不忍,声音也放低许多。指尖触到鹿女的小臂,攀附上去,借鹿女的力量依托着半身。
微红的脸颊,杏眸含秋水,发髻挽得很简单,黄色布带成为长发间唯一的装饰,灵秀得如同圈养的菟丝花。
鹿女眸光若隐若现,似一根才点起的微炬摇晃。
拍拍班久的发顶。
乱麻一般的心,被轻柔的双手渐渐梳理。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虽然班氏颠覆,但是六皇兄还在。于大人,我们一定可以匡扶江山的。”
眼前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挽着鹿女的臂弯,喜容可掬。阳光打在她的脸颊上,于希透过那双眸,好似昔日班朝盛景活灵活现在眼前。
繁华闹市,歌舞升平。小贩叫嚷,戏班进献。
一切的繁荣都化作群星,汇聚到此,到她的眉目星海之间。
忽然,他们的坚持好像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于希突然眼眶有些发热。
“请你们务必把九公主保护好!”于希哽咽道,向远处走去。
班久眼里闪烁,渐渐低首。
小臂传来的轻颤,令鹿女侧目。她缓缓把班久拥入怀中,掌心贴在脑后轻抚。
熟悉而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她,游走在鼻间、眼眶、唇瓣的每一寸,心头的酸楚在这一刻决堤。
班久双臂环紧鹿女的腰间,背后的衣裳被抓得变形。心房另一半的脆弱彻底张开,如同即将枯萎的花朵,渴盼着面前充足养分的填补。
“小公主做得很好。不要哭,不要自责好吗?”
鹿女俯首在她额间轻轻一贴。
班久大脑一瞬变得空白,她懵懂地抬头。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渍,冒昧地闯进鹿女的眸中。
是吻吗?
一颗悬在眼角的泪珠在她抬眼时落下,落在了鹿女手背上,被她轻柔地化在皮肉纹理之间。
“鹿女……”
鹿女的手很凉,触在她的脸颊却热得发烫。她掠过的地方,所有湿意都变得干涸。心间某处一声叮铃,一身燥热被驱除得无影无踪。
“你真的长大了。”
班久细碎的发被白皙手指拨到耳后,五指从眼前掠过。悲意一瞬间弥漫在鹿女的眼眶,灰暗毫无生气,旋即又消退得飞速。
谁也没有发现。
为了尽管到达肃州,于希指了条路。是原先行军走过的。
四人翻越一座山,到达下一个小镇——大徽。于希拿布记录着山岭路线,疏忽间被一头棕熊盯上。
它离四人约六丈,并没有着急追赶,而在身后一只尾随。
“现在敢跑吗?”于希佯作镇定地问道。
“你快还是它快?”夏危鄙夷地看着于希。
于希:“你快。”
夏危:“那是我快又不是你快。”
夏危和鹿女虽有一战之力,但为防追捕更要保存体力。
“你们能打过那头熊么?”于希行军人数众多,凡到一处动物都被吓跑了,也没有遇到过对他有食欲的。
鹿女和夏危闻言,眼里不带情绪地望向旁边话多的男人。
“明……明白了。”
班久被鹿女搂在一侧,腰间的力量抵着,她行走省了不少力气。
鹿女双眼在前方勘察,观察着周围植被。
夏危时时关注着后方的庞然大物:“鹿女大人,那畜生走快了些。”
“怕吗?”侧面传来鹿女的声音。
班久搂紧了她的腰,摇摇头“不怕。”
“小公主,抓紧了。”
话音刚落,三人腿部聚力一同跃向高处枝干。
棕熊见状立刻撒开腿向前追扑,张着血盆大口,垂涎欲滴地盯着几人,唾液顺着尖齿落在身后。
班久余光瞄了一眼身后,惊骇道“它竟跑得这样快。”
“它的速度很快,耐力也很好,我们骤然加速会激发它追逐的欲望。”鹿女解释着。
“倘若我们没力气了,岂不是要葬身熊腹?”
鹿女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身后的追逐还在继续,并且逐渐缩短了和四人间的距离。
鹿女将腰间精致小巧的机关弩交给班久,旋即停在一处树干上。
“我我……我射不准的。”突然交付这样的重担,班久心慌得不行。
“不要怕,小公主。”鹿女安抚着她。
班久不明白为什么鹿女可以毫无顾虑的相信她。
棕熊见二人停在树上,随即停止追捕于希和夏危。身躯徘徊在她们脚下的树干周围。环顾四周后开始用大掌扒拉树干向上爬。
“它它它它还会爬树!!!”班久更加怕了。
鹿女侧身挡在班久身前,班久拉着她便要往后扯。
“危险!鹿女你这是做什么!”
“不论有任何危险,我都会保护你的。”
她的声音温柔而强大,穿透骨骼印在班久脑海。
树干的凶兽更加近了,距二人仅剩一丈。口中吼出的腥气让班久作呕。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们,仿佛她们已经成为它裹腹的美餐。
还有一丈,如果她再不振作,鹿女就会成为它的口中餐。班久无法想象没有鹿女的日子。
当即蹲下,箭头对准熊眼,用力按下机关。
鹿女扬鞭一抽,棕熊掉落在地面上,暂时失去了追击的力气。
二人又加速穿梭在树林中。
“小公主,这次是你救了我。”鹿女揽着班久跳跃在山林,眼里倒映着班久惊魂未定的模样。
班久开口却说不出来话,凉意从衣襟窜入,血液的热意被抽走。
“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明白,鹿女有一战之力,可却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只以身躯挡在她身前,如果班久没有扣动机关,鹿女就会被扑咬。
面前鲜活的鹿女,会被撕裂地看不出原本模样。
而她,也将再一次陷入无边的孤寂与恐惧。
班久捂着脸,强忍着失落和愠怒。
只要鹿女想,她就可以放开一切丢下自己。
“该是你救了我……皇宫的班久又被你救了回来。”
声线里细微的颤抖,拌着冷酷的话语。那种孤寂、恐惧,就像噩梦一般重新缠上她,融解了她所有抵抗的力气。
鹿女没有说话。
班久暗暗庆幸她的沉默。她怕再开口,会听到不想听的回应。
“你是班氏的影骑,你不该违背你的职责。”
班久沉重地深吸一口气,遥望天空。眼神深远,整片晴空都是她的蓝图。
鹿女恍然间看到了覆手而立的班皇,站在高处睥睨着所有。
无声的屏障立在两人之间。
让班久成长其实很容易,不如给她权力。
现在色厉内荏的班久,不过是用细碎的瓦砾拼凑的最后一道防线。
忽然班久好像明白了一些权势的好处。
私欲让她想拥有权柄,让鹿女彻底臣服自己,言行每一分都要在她的允准内。允诺的方寸,垒起一道宫墙,成为她余生的禁地。
班朝的天,被私欲填得很满。
皇帝在意的臣民、动心的爱人,统统都被关在那里。她也在那片天空下,生活了十六年。
班久无声间了断掉贪婪的锁链,欲望正欲张口,便被她决绝地推向无底的深渊。飞溅的铁索碎片划开了这块看不见的屏障。
“是我太任性了,不是你的错,鹿女。”班久扶起屈膝的鹿女。
鹿女欲拉着她的衣袖,可班久却走得不带一丝停顿,一只手就这样僵持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