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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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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树梢小幅度摆动,章影往阴影下稍稍,确定不会再反光后,抬手点开牧朝朋友圈。
她原本确实是打算删掉牧朝的。
章影此生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加她联系方式,以前信息被前公司泄露后,电话轰炸使人烦不胜烦,她为此一连换了几个手机号。
牧朝是第一个没被拉黑的人。
至于原因——
牧朝朋友圈设置了半年可见,可这半年里的动态空空如也,跃居而上的是封面图有一轮眼熟的旭日。
章影有部默默喜欢了很久的电影,小众冷门到不行,因此她鲜少在公共场合提起。
唯一一次在镜头前提起还要追溯到七年前。
那时她刚读大学,带着素颜眼镜框凑巧碰上校园组织的采访,话筒怼到她面前,问到她:作为影视学院学生,有没有哪一幕电影画面让她最难忘怀。
章影毫不迟疑反手调出了手机里的截图。
面前的采访者面露尴尬,对该电影平平无奇的一幕毫无映象。
最终这段采访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放出去。毕竟这一幕没有耳熟能详的经典角色,也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一帧风景。
她凝神静看,心道,这家伙人品不怎么样,品味倒是不错,所以她能容忍他在列表多待几个时辰,以表对他品味的尊重。
此时,头顶太阳图标的联系人再次发来了消息。
这次是一张表情包。
耷拉着耳朵的玩偶兔子委屈地抵在墙上,佯装面壁思过。
章影想了一下,从表情包里面挑挑拣拣,择中她想要的那张发了出去。
*
教学楼三楼,美术教室。
完蛋。
他想。
这下是真要被拉黑了。
牧朝盯着那个”滚“看了许久,他不懂又怎么惹到章影了,他瞬间像是被打了砒/霜的茄子趴在桌子上蔫儿了下去,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磕着手机壳,琢磨半晌,在打字框里敲敲打打后又全删掉,没敢再尝试惹毛她。
牧朝放下手机,拿起铅笔转了一圈,画板上的鼠哥还在得意洋洋,他郁闷的给松鼠的头顶上添加了个井字符,变得滑稽无比,画完后,拿起手机又放下,几次过后还是没忍住,悄悄发了个表情包试探。
好消息是,他想象中的红色感叹号没有到来。
他瞬间心脏猛跳,笑意在脸上疯涨,那刻的心情,宛如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头。
牧朝强压下嘴角,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再发点什么来挽回章小姐。
下一秒,章小姐大度地原谅了他,一只被pia飞的兔子出现在最新消息里,动态图活灵活现地被人一脚踹飞,兔子捂着屁股满图乱逃。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兔子被踹来踹去,嘴角挂上了气球,越扬越高,笑意不止。
这可是章影精挑细选了表情包,那只滑稽的兔子让人不由想起鼠哥踹牧朝的那一脚,她真心希望牧朝看到图心里有数,借此反思自己人嫌鼠憎的烦人做派。
章影远远看见张嫂从校内走出来,靠近,于是将手机放回兜里。
张嫂一来就发出担忧:“清华这孩子,也不知道怕不怕生?一个人在学校,我放心不下啊。”
“不会的,放宽心。”章影安慰。
“希望他能和别的小朋友和睦相处。”
“会的。”
张嫂提着的心勉强收落,两人沿着学校外面的人行小路走,她走几步又提起个事儿:“明天是不是柳医生来看你的日子了?”
章影一愣,“是吗?”
柳医生每半个月会来见她复诊,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足足搬来十五天了,而之前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记不清日子。
“柳医生来回也怪不方便的,咱们这里高铁站,她过来怕是要开车哦......”
张嫂没注意到章影的异样,自顾自一路上边走边聊,又沿途走了十五分钟,穿过绿茵草地,走进标准排列的小区,她邀请章影去家里吃午餐。
章影拒绝了。
张嫂悄悄地睨一眼,试探:“那我中午给你带去?”
章影不吭声,只点了点头。
张嫂已经发现了,面无表情就代表章影心情不佳,这又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章影已经走到自己那栋楼下,“再见。”她轻声作别。
张嫂:“闺女儿,等下。”
章影转头。
“那个...别忘了...”
张嫂还没说完,章影了然道:“我知道的,我会记得接张清华放学。”
她不会食言。
张嫂这下彻底没了搭话借口,只能多看了几眼她离去的背影,忧愁地叹了口气,刚开始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沉默了。
这孩子心情真是阴晴不定,她摇摇头。
希望明天柳医生来能好些。
和张嫂的翘首以盼不同。
章影不想见柳医生。
没有一个病人是愿意见医生的。
她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柳医生的到来,整个人像是个扎满了刺的刺猬,谁来都要戳一下。
她清楚的知道这不对,但这样的情绪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自从厌食以来,低沉和暴躁成了家常便饭,情绪宛如未足月的孩子变化无常,她有时候也对自己感到无语。
章影摔进床。
虽然没挑明,但经纪人给她放假也是这个原因。
记忆回转,她恍然间又在公司的电梯里,她支撑不住得一阵天旋地转,昏迷前最后一眼是小助理惊慌失措的脸。
再醒来时,躺在四面白墙的病房里,听见心理医生在门外失真的声音:“厌食很严重,轻微抑郁……你要明白演员这个职业的特殊型......陷入角色走不出来,还有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焦虑和压力……她这个情况,还是先暂停工作比较好。”
不稳定的情绪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在人精儿聚集娱乐圈太过危险,往小了说可能留下言语上的黑料,往大了说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他们都清楚,现在的她不适合再呆在娱乐圈,否则会让本就如履薄冰的日子变得更加不可掌控。
于是,经纪人推开房门,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静静地陪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嗓音发紧地恭喜她拥有了多年来的第一个长假。
那天病房里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安慰她,只要配合治疗,病情是能痊愈的,哪怕医生也不敢保证这个“治疗”要多久。
章影半信半疑,可她没有选择,只能答应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
连自己也言不明的微弱希望,让她单方面斩断了所有人的联系,唯独留下了医生的联系方式。
来到贫锦镇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她刻意屏蔽了一切外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娱乐圈的,但柳医生的到来把她拉回了现实的漩涡里,真真假假,沉沉浮浮。
思绪跌宕,她窝在屋里胡思乱想,直到临近下午四点,章影不得不走出家门,和张嫂一起去接张清华放学。
章影心情不佳,路上又是张嫂一个人的独角戏,为了气氛活跃一点,张嫂这次的话题多是围绕有趣的邻里八卦,可章影看起来对此兴趣寥寥。
全程只是静静听,没施舍一个笑。
直到张清华出现,张嫂才如同见到救星,松了口气。
张清华兴奋不已地冲来,像个小炮弹,一来就牵起章影的手。
章影终于舍得撑起个笑,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小家伙表现得很兴奋,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怕生羞涩,他声音充满喜悦地告诉章影他在学校交到了好朋友。
张嫂在一旁听得欣慰万分。
大概被他的活力感染,她也跟着微笑。
阳光铺满通天大道,一路上,张清华蹦蹦跳跳,带领着大人们回家。
张嫂留章影吃饭,没再被拒绝。
*
傍晚时分,章影从张嫂家出来。
云霞漫天,天空从一片赤橙过度到绚烂的粉。
她又独自去湖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西沉,天色昏暗,才拍了拍灰尘起身。
一对老夫妻挽手散步路过,她瞧着眼熟,想起了上一次和他们错身。
而在那之后…
她得到了一个栗子。
章影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个身影,在这刹那间,再次和两夫妻错身。
下一秒,她直直定顿在原地。
她眨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才出现在脑海的身影撞进了现实。
画板支架立在桥上,四野沉浸于一片似明似暗之中,在氤氲丛生的昏暗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半弯腰停驻于桥面,他咬着画笔,左手拿着托板,右手里拿着另一只画笔在调色板上涂涂抹抹。
怎么又在这个时间遇上他。
章影看了眼天空,牧朝肯定不是天亮来的,这么近的距离,天若是还亮堂着,她不会没察觉。
可他怎么挑这个时间来画画?
在搞什么?
章影路过桥面,悄无声息地瞧了一眼,画板布上一只栩栩如生的松鼠被填充上颜色,又一笔下去,利落地点上一抹绿,对应着的正是桥对岸的那片葱郁树林。
“你在做什么?”她没忍住,猝不及防地出声。
牧朝手一抖,差点晕染出边界。
这回章小姐的声音好像不是错觉。
他心一紧,转头,青苔绿藓的石拱桥,章影站在桥头,她带着个黑帽子扎着马尾,风吹来,只吹散了鬓角些许碎发,表情疑惑得明显。
意外的有些可爱。
牧朝的眼里仍然带着错愕,叼着画笔的表情简直和画板上那只松鼠的神情一样呆滞,渐渐的,他眼底浮现出不易察觉的惊喜。
“什么?”他没听清她的话,含糊说。
章影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今天又是在做什么的?”
得到章小姐关心牧朝不假思索道:“画画。”
她又没瞎,当然看出来他在画画,她是在内涵这人没工作吗?昨天搞摄影,今天又画画,无所事事的样子,实在不正经,难不成真是骗国家补助度日吗?
可怜松鼠昨天被他逗弄,今天已经无影无踪了,还要被他拿来编排在画中。
她同情着看被百般蹂躏的小松鼠,忍不住道:“你这人还真是,不仅没有道德心,也没有公德心。”
牧朝被狙了一枪,莫名其妙又不受到章小姐待见。
“绘画爱好者?”她冷笑。
牧朝认真地看她一眼:“画家。”
“画家?”章影不信,这人嘴里没句实话,她嗤笑一声:“画家装瞎?”
牧朝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于他“装瞎”一事,但章小姐颇有微词的模样又实在生动有趣,他突然不想给章小姐答疑解惑。
他突兀笑了,但笑得很克制,因此声音依旧清爽,问:“你有看过一部电影吗?”
作为专业人士,章影几乎在瞬间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她当然看过,鼎鼎有名的印度片,但她不接受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反唇相讥道:“人家是弹钢琴的,盲人弹钢琴有钱赚,你...”
她望向他,轻蔑地一挑眉:“你能干什么?瞎子画师也有市场?”
章小姐的脑回路属实清奇,他只需要些许的诱导,她就能自行脑补出一番大戏。
馥郁的浓香飘摇,慵懒的夜风里,牧朝闷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