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6、花架子

　　段腾跃在段梨扬长而去后，气得差点没仰过去。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面前向来闷声闷气、颇有些讨好姿态的段梨会突然跟他翻了脸皮。
　　还翻得这么狠。

　　以前两人虽然也吵过架，但永远都是段梨先自己败下阵来，从没有像这样被打了还继续挑衅的时候。
　　甚至、甚至这个不孝女还敢跟他提当年的事。

　　段腾跃一向自诩高风亮节，十几年前却在华庆红面前翻了跟头。离婚时华庆红虽没狠下心跟他闹大，但段腾跃却没有因此有什么能够大口呼吸的通畅感。
　　他不服气，明明是华庆红造成夫妻两地分居感情破裂，到头来竟都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错，他成了不符公序良俗的道德败坏之人。

　　就是再厚脸皮他也不敢把这种想法公之于众，出轨这件事就这样成了压在段腾跃心口的一块巨石，成了他的逆鳞。
　　这些年来就只有冯湘在吵架的时候口不择言，说过一次当年被他欺骗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那时段腾跃怒火中烧，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打那起冯湘也没再敢和他提过这个。

　　这些年来，华庆红长驻乡下小学，身边凡是知道他这个前妻的伟大事迹的人，没有不跟他夸一声“人民教师的表率”的。

　　她是人民表率，那自己是什么？抛弃妻女的王八蛋吗？
　　这让段腾跃心里更不是滋味。

　　若仅是他的苦处只能在憋在心里倒也还行，但华庆红的名声一日日响亮起来更让他无比煎熬。
　　在他看来，华庆红的美名可以说是踩着他的名声一步步发扬的。

　　后来段梨搬回城里和他联系增多，段腾跃的烦闷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喜欢看段梨明明不服气却碍于母亲情面和自身处境而忍耐为难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在心里默念——
　　华庆红啊华庆红，你是镇上那些留守儿童的“好妈妈”，但是我们的亲女儿因为你要遭受这种痛苦，你也配当妈吗？

　　这种病态的思想让他的内心能得到些许慰藉。

　　如今慰藉却变成了引爆他隐秘痛苦的炸弹。
　　段腾跃气得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一会儿，段云恪在房间里冒了头：“爸、爷爷，段云淼刚才好像跑出去了，我还听见了她开铁盒的声音。”

　　段腾跃还没缓过来，段武却知道段云恪说的铁盒是什么东西。
　　家里的各种证明文件都一股脑塞进了一个旧曲奇盒子，放在段腾跃冯湘卧室的抽屉里。

　　听到段云恪的话，段武急忙教训道：“这种事你怎么也不早说？还不快去看看你姐姐拿走了什么？”

　　段云恪耸耸肩，听话地跑到卧室查看，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回答：“爷爷，段云淼把户口本拿走了。”

　　户口本？
　　再一想起刚刚段梨那大放厥词。
　　活了大半辈子的段武还能想不明白段云淼这丫头打了什么鬼主意？

　　他一拐棍打在还坐在沙发上降火平复心态的段腾跃身上：“还不赶紧去追？淼淼把户口本送去给段梨了！”

　　段腾跃腿上传来的痛感把他叫回了现实，立马起身打算追出去。
　　这时候门口又传来“咔嚓”一声关门声。
　　父子两人心里门清：又是段云淼去通风报信了。

　　这才有了两人这场追逐战。

　　段腾跃赶过来了。
　　在外面，他还好好挂着那副儒雅中年男人的皮，即使怒火冲天依然不敢把家丑扬出去：“段云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段云淼哪在乎这个，张嘴就揭开段腾跃极力掩饰的遮羞布：“那不也是我姐的户口本吗？她拿着也没什么吧。”

　　段腾跃冷笑一声，扫向段梨：“你管她叫姐？她还认你这个妹妹吗？”

　　这个段梨最有发言权了，她接过话：“认啊，我只是不想再认你这个爸爸了而已。”

　　“段梨！”段腾跃重喝一声，意识到这不是家里，又压了点音量，摆出一副说教的口气，“你就这么跟爸爸说话吗？”

　　看见中年男人似乎想要上前一步的动作，徐周序下意识拦在段梨前面，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身子。
　　回想起段梨脸颊上的一片红肿痕迹，徐周序沉沉盯着他，语气不豫：“现在是在外面，请您自己注意点。”

　　这语气显然是对段腾跃明晃晃的冒犯，段腾跃也没想到自己活一大把年纪，竟还要受这么一个小辈的说教，怒气翻江倒海。
　　他轻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徐周序。

　　刚刚过来时他就看见这边站了两个年轻男人，照如今这个形势，这个估计就是段梨口中那个打算结婚的男人。

　　段腾跃目光在旁边那辆车窗落下的车上转了一圈又落回段梨身上，颇为不屑道：“小梨，你不愿意和爸爸给你介绍的对象见面，就找了这么个——”
　　他抬手指了指徐周序，声音一顿，又连“这么个”了两遍才吐出来个形容词：“……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花架子徐周序：“……”

　　除了被点名看不起的徐周序，在场其他三人都有点忍俊不禁的意思。
　　说实话，是个人都看出来段腾跃这局临场发挥的“找缺点”游戏是遭遇了不小的滑铁卢。

　　徐周序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段梨不好意思让他因为自己受这种委屈。
　　她往外站了站，离开徐周序的保护范围，“我刚刚都特意强调了，您怎么还是改不掉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段梨瞥了眼徐周序，继续道，“您也不用气急败坏胡乱攻击，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段梨承认，刚刚在家里说的确实是徐周序，但要是把无关人员扯到自己家这堆破事里就太不厚道了。
　　早知道那么麻烦她绝对不会过那个嘴瘾了。

　　段腾跃怎么可能信她的话。
　　他也知道段梨口中强调的是什么东西，才压下去的火气一层一层腾上来，竟有些口不择言：“你现在还敢骗人了是吗？要不是想偷偷结婚，你偷户口本干嘛？段梨，你撒谎前怎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你这条件，哪有那么多人会想要跟你结婚？”

　　这话实在是过分了。

　　段云淼听不下去，她拍了拍段梨的后背以示支持，出声反驳段腾跃：“爸，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只有你自己觉得我姐很差而已吧。别人——”

　　“别人的眼中的段梨有多珍贵，你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理解。”
　　段云淼的话被徐周序抢白，他隔着衣袖轻轻牵起段梨的手腕，明明在暖春四月，声音却彻骨的冰冷，“就因为段梨是你女儿，你觉得你就有资格去这样随便评价她吗？”
　　“没错，和段梨求婚的人是我。我没打算像您说的那样让她去偷偷结婚，因为那配不上段梨。”徐周序顿了顿，偏头看了眼段梨，“段梨什么都配得上。”

　　他握着段梨手腕的手废了好大劲才忍住颤抖。
　　段腾跃这种人怎么会知道，他有多庆幸，自己能够抢先将梨子摘到自己手里。
　　庆幸到为了这一刻，原谅过往所有的受伤和疼痛都可以。

　　段梨没挣开徐周序的手。
　　对方明显是在为她撑腰，要是在这时候拆台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

　　段腾跃的发言实际上并没有伤害到段梨什么，她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他的刻薄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击碎她的玻璃心，段梨在高中估计就已经憾然离世了。

　　即使有段云淼和徐周序先后出口帮她，某些事最终还是要段梨亲自开口才可以。

　　“段腾跃，你就是把我贬低到脚底下，我也不会在意。我之所以会闭嘴替你守着那件事，是因为怕给我妈惹麻烦，她没工夫应付你。”段梨真心地扯了一个微笑，“现在能不能请您对我尽最后一次当父亲的责任，从我的生活消失吧，爸，算我求你。”
　　“我当时临走前说的话不是虚张声势，我真的不怕。”

　　段腾跃瞪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段云淼，“段云淼，跟我回家。”

　　这应该是达成共识的意思。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段梨不太放心段云淼就这么跟他回去，后者看出她的担心，凑到她耳边小声安抚道：“放心吧，有我妈呢，我不会有事的。你先走吧，姐，我再联系你。”
　　说完还把她往路边停车的方向推了推，恢复正常音量道别：“那再见啦。”

　　谭深最先反应过来。

　　刚才明显就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参与，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现在可终于抓住了扬眉吐气的时机。

　　他一个箭步冲到后座车门处，弯腰开门低头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语气恭敬得像迎宾小哥：“徐总，请上车。”

　　那老头什么眼神，他们徐周序再怎么没人爱，也是真金白银喂出来的大少爷，怎么就是花架子了。
　　谭深听见那话的当即就发誓要替徐周序扳回这一城。

　　可惜徐总没有和他紧密配合、把这辆雪佛兰坐出劳斯莱斯架势的意识。

　　徐周序依旧牵着段梨的手腕，垂头低声问她：“和我一起走，行吗？”

　　段梨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才一前一后上了车。

　　谭深替他们关上门后小跑着绕到驾驶座，迫不及待驱车发动，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行驶出了有段距离，他才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阿序，我这临场发挥的不错吧。”
　　说完他没能徐周序回答，自己先埋怨上了自己：“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我要是早知道会有这茬，一定租个路虎迈巴赫过来接你。”

　　后座段梨听得头皮发麻。
　　这两个人今天下午全程围观了她的家丑，现在三人在这个狭小而密闭的车厢共处，实在是有点让她窒息。

　　她冲徐周序笑了笑，“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说完看向驾驶座的谭深，温和而有礼地表示关心，“谭先生，你肚子还是不舒服吗？”

　　谭深还沉浸在刚刚演技爆表的飘飘然里，下意识答道：“没不舒服，我挺好的。”

　　原本打算借护送人去医院来表示感谢的段梨放下心来，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您在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

　　谭深没开口，身边却传来了一道简短有力的拒绝：“不行。”

　　段梨拧过头，一脸疑问，“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徐周序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虚伪假笑的段梨，扯了扯唇角以微笑回礼。
　　开口却是石破天惊：“段梨，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的这种用完就扔的恶习？”

---

作者有话要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段腾跃一定要挨一个大逼斗！！！！
气死我了！
（梨梨不是软包子，她只是真的不在意那种狗屁话加上不想给妈妈惹上麻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