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俟之

3、白兔其一

　　薛府累世经商，做布匹生意，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望，十几年前举家从地方搬来京城投奔亲戚，在城南的百子坊安了家。薛老爷为人勤恳，薛夫人持家有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累积起万贯家财，如今在帝京是个小有名望的好人家。

　　他们在坊间的名声还有个因由，在于府上有一位适婚年龄的好少年，大名叫莳安，生得仪表堂堂，风流俊俏，很招小姑娘们喜欢。做媒的阿婆快把薛家门踏破了，薛夫人也不曾表个态，很显然心里是另有成算的。

　　薛莳安自己也很有主意。

　　薛夫人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想成全薛莳安那点小心思，可也舍不得对宝贝儿子干出棒打鸳鸯的事，所以最近烦心得很。

　　这日，薛夫人正在庭院里和几个姨娘赏玩新进的盆景，金果绿树是很名贵的品种，玲珑别致，把秋日里萧索的庭院衬得葱葱郁郁。

　　“京城里的鬼天气，才入秋就这么冻，到底不上江南养人！”

　　“更别提一入冬了，脸上又干又痒，那真什么腻子也遮不住，丑羞了个人呢！”

　　“到底比不上小姑娘家，面色红润，唇不点而朱。”

　　一位姨娘突然看向站在薛夫人身边斟茶的婢女。

　　那婢女面上尚余稚气，不施粉黛，婷婷袅袅地站在那，尤其看出皮肤比寻常人白腻个几分，肤如凝脂，放在美人堆里，也很惹人侧目。

　　姨娘打眼瞧着，不由又赞叹：“我老早就想说了，夫人身边这个小婢女，养得真出挑，也不知将来要便宜哪个小子。”

　　那婢女被看得似乎有些羞怯，低下头去，白皙的一段颈子露出些淡粉，更显得生动。

　　她习惯性地将刚沏好的茶水覆上帕子递到薛夫人手中，以免薛夫人觉得烫手。

　　姨娘于是说：“夫人，您是个贤惠人，所以养出来的婢子也知冷暖识进退，又是难得的美人儿，我看哪怕送到哪个少爷那当
　　个枕边人，都绰绰有余呢。”

　　姨娘的吹捧本是无心，却让薛夫人心头突然涌上个好主意。

　　薛夫人抬手唤来婢女，笑得很是和颜悦色。要不都说当局者迷呢，这破局的法子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薛夫人问：“嫣儿，你在府上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

　　乔嫣被薛夫人看得发毛，又是不安又是羞赧，心里乱得很，嘴倒是很快：“回夫人，十三年了。”

　　“是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伺候我和莳安这么些年，在我心里也算半个女儿了。”

　　薛夫人敢说，乔嫣却是不敢应的，盈盈便要叩首，被薛夫人扶住。

　　“嫣儿喜欢少爷吗？”

　　这话把乔嫣吓得不轻，抖着声音说：“夫人，少爷人中龙凤，我不敢痴心妄想的。”

　　薛夫人捏捏她的脸蛋，让她看向一旁说话的姨娘，声音依旧很温和：“有什么不敢想的，你看你姨娘，五年前也只是个方家
　　端茶递水的可人儿罢了。”

　　那看戏的姨娘脸色登时不好看了，只是深知薛夫人的为人，不敢不陪笑，笑容僵得很。

　　乔嫣也知道薛夫人的主意是很难违背的，顷刻知道自己只能认了命。她仍然是懵懂的，甚至有些迷糊，不知道这命将是什么样的命，陷在了满园子的茶香木香里，头重脚轻。

　　这婢子从还是个小娃娃时就进了府，养得很听话，平日里叫往东绝不敢往西，况且又没有什么亲朋故友的，这让薛夫人很放心，觉得乔嫣知根知底好拿捏。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少爷今后也会好好待你的。”薛夫人说，“你懂我意思了吧？”

　　乔嫣听懂了……可是那位少爷平日最讨厌被人安排。往日对她们这些婢女的态度都很好，一旦夫人吩咐她们劝他去结交哪位
　　公子，拜访哪位大人的时候，他就会很不耐烦。如今夫人要安排她去他身边，少爷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能不反抗吗？到时候一张嘴说出些不好听的话，她还怎么在府里做人呢？更何况，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乔嫣是知道薛莳安已经有心上人了的，如果听了薛夫人的吩咐去横插一脚，她算什么呢？

　　耐不住薛夫人一遍遍仔细地看乔嫣，越看越觉得满意。让乔嫣去栓牢她儿子，她很放心。此外，薛夫人还认为乔嫣和她儿子有打小认识的感情基础，成全两人这件美事根本不难。说到底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容易被美色吸引，薛莳安那么着迷萧家那个性情孤僻的四小姐，不就是因为人家长得好吗？依她看，乔嫣也不比那个萧四难看。

　　薛夫人当下就很详细地吩咐了乔嫣一番，姨娘们也在旁边出谋划策，言语间荤素不忌，更有甚者还搬出了某坊间知名的房中术，乔嫣给她们闹了个大红脸，到晚饭时间才灰溜溜地借着去给厨娘们帮忙溜走了。

　　薛夫人的一番“美意”把乔嫣愁煞了。

　　原本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薛莳安院子里忙活的，现在薛夫人萌生了这种想法，更是三天两头让乔嫣往少爷院子里跑。以前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自小一起长大，还能说上两句话，开开玩笑，可她现在去了那都不敢和薛莳安照面了，觉得尴尬，又觉得害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闭上嘴巴装鸵鸟。

　　她原本体质就弱，一来二去忧思过重，加上秋风萧瑟折腾人，竟是一下病倒了。乔嫣咳得泪眼迷蒙的，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地跑去和管事的方砺告了假，把后者搞得疑惑了——就没见过生了病还这么傻乐的姑娘。

　　薛莳安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他就是最近觉得很不顺心。他原本总嫌那个母亲身边长大的小丫头事多，简直就是他娘老子的传声筒，喋喋不休磨人得很。没成想乔嫣才病倒，他身边一个体贴的人都没了。这天茶也喝得不顺心，明明他叮嘱过多遍，上好的白云春毫宜露水浸泡，端来的还是井水。

　　薛莳安也不想多费口舌，囫囵吞枣地牛饮而尽，只是搁下杯盏忍不住发起少爷脾气，对着战战兢兢的婢女恨道：“乔嫣都比你聪明。”

　　禾香强颜欢笑，“嫣姑娘是夫人身边得力之人，小婢自然比不过。”

　　这话把薛莳安的挂记冲淡了，他想，乔嫣本来也不是他这一国的人，他能摆脱母亲的监视，合该开心才对。

　　“我听说她生病了？”薛莳安问。

　　少爷竟也关心起乔嫣来了。禾香本来这几天就有点不爽她的，那天薛夫人知道乔嫣病了，往她们屋子里送过一次水果，是乔嫣喜欢吃的蜜柚。当时禾香明明就坐在边上，乔嫣却连分也没分她一瓣，自己全给吃了，也太不友好了。何况禾香每次想到自己是薛府的家生子，而她乔嫣只是个路边捡来的，就觉得自己应该比乔嫣更体面些，更招薛夫人喜欢。可偏偏事情并非如此。甚至今天还被少爷拿来和乔嫣比较数落，就更不爽了。

　　于是薛莳安一问，禾香就开始阴阳怪气：“今早我还见她在屋子外边嗑瓜子晒太阳呢，神清气爽得很，有少爷惦记着的福气，我瞧嫣姑娘应该快好了。”

　　她可非是有福气了，还晒太阳！还嗑瓜子！

　　薛莳安顿时只觉得刚才那口茶梗在了胸口，俊朗的眸子里冒出一点火星，牙关咯吱两声，自言自语，“多少天了，这丫头就是在偷懒吧。”语罢皱起眉，就大步流星往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