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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昨夜下了场薄雨,清晨的秋风携着丝丝冬至的冷意。他穿着一件长款羊毛针织的绿松色羽织,沿着楼梯走了下去,脚步下发出一道一道轻盈的啪啪声。沿途的墙上挂着不知名的设计师的人体手绘图,甚至有一些是他自己绘制的。他习惯赤着脚踏在实木地板上,脚背上的青筋微浮,他正踮起脚尖从顶上橱柜里往外翻东西。柜子里堆满了各种瓶子并不好找。他仰起头,正好有一道晨光正好映在脸上,绿松色的衣襟更加衬托他那柔白的肤色。这时本来空荡荡的台面——已经被他从柜子里翻出来的瓶瓶罐罐给堆满了,他这才从橱柜角落里找到那罐陈年的桂花蜂蜜。水也烧开了,刚才翻出来乱七八糟的瓶子又被他一股脑地塞了进去。过去他在古玩市场的地摊上精挑细选了一个钵状瓷碗,鹅黄色缠绕紫藤花鸟纹。一些麦片、坚果、果干之类的,加上一壶热开水全冲进这个大碗里再来上三大匙的蜂蜜,有时他会用一些肉松海苔之类的调味,但肉松在昨天就已经吃完了他还没来得及补货,今天只能用蜂蜜临时变化一下口味。这样一顿既精心又敷衍的晨食时光就度过了。

      弥赛亚即将降临——祂将召聚离散各地的信徒,重建耶路撒冷圣殿,消灭一切主的仇敌,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弥赛亚国度,帶來永久的和平。虔诚的信徒啊!呐喊吧,主即将降临。城市某处地下教会的神父站在长桌的主位上教授这圣餐礼以及主真正的教义。那双猩红的瞳仁死死盯着按照顺序坐在位置上的信徒们,口腔里慢慢咀嚼着主的身体,饮着主的鲜血,然后,用忠诚的口吻说着哥林多前书的教义,声声激荡地说:「你们每逢吃这饼,喝这杯,是表明主的死,直等到他来。」就在这时,神父举起眼前的红酒杯,轻晃着代表着主的鲜血,以野兽般的目光在这张坐满了十二人的长桌上逡巡着。他看见——神父看见——信徒心怀感恩地擘开主的身体,张开嘴露出罪恶的尖齿,一片一片地撕咬下主的肉,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宛若面色惨白的吸血鬼那般优雅。神父引领着信徒喝下主的血,那张满嘴道义的嘴巴滔滔不绝地说着:「无论谁,不合宜地吃主的饼、喝主的杯,就是干犯主的身体、主的血。——吃下去,吞进肚子去,无论是一滴血都要从嘴角舔进去,直到一滴都不剩。」说到了这,神父停顿了片刻,他伸出血红的舌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对着斜前方的镜头扬起疯狂扭曲的笑容接着道:「你看,主是多么的爱世人啊!祂甘愿受难,献祭自己神圣的身躯赐予信徒……」他看见——虔诚的信徒献上复活的烛光——他与神父一起见证了——信徒吃下主的肉与血,获得了永生。

      大亮的白光从百叶窗的缝隙穿透进来,照射在墙上被切割成了长方形。桌子上的电脑播放的视频已经结束,他碗中的食物也吃得一干二净了。他抱着大碗坐在沙发上发呆,呆望着墙上逐渐斜长的光影,像是某种神圣的仪式与祷告。他倏地立起来,怀里依然抱着那个滑稽的鹅黄色大碗,走向他眼前贴满了整面墙的褪了色的一张照片画面前,那是歪七八扭的用着各种报纸裁剪下来的字体拼贴出的痕迹:「属于这时代的弥赛亚即将降临」总共十三个字。「十三」是一个危险而又迷人的数字。「横亘十方,竖穷三际」出自宋代释文礼《偈颂》像是来自宇宙的意识,又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信号。如果客观世界有自己的意识,那注定是无法被我们观测的世界。犹大背叛了主,使主死而复活为全人类带来了救赎,犹大的背叛是主最真挚的使徒。

      他像是看呆了。呆了好久……肢体切成片的在一幅幅碎片化的照片上呈现出一副浓稠艳丽的画卷,他仿佛置身于这场艺术与主获得永生的晚餐上,又像是站在局外的旁观者。看着他们每个人带着不同颜色的半脸面具一口一口地吃下了象征着主的器官。小心翼翼的原本是需要呼吸的心脏两侧的肺部,有条不紊的原本是需要跳动的位于胸部纵膈腔的中间偏左部位的红色心脏。他们的信念坚定不移的相信主为了赎罪的信徒而献祭自己的身躯。并用钉子分别在象征着主的身体的五个部位(双手双脚与右胁)留下圣痕。他睁着眼像是睡着了,立在那一动不动看迷了眼。

      ‘叮铃铃’的门铃响了,声音震醒了他。

      他立在门外边上,手提着一个杏色托特包,穿着一件干爽的白色衬衣挽起的袖口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前臂,黑色西装裤管包裹着修长有力的长腿脚下是一双同色的皮鞋,服装裁剪十分利落却又和谐除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女款的杏色托特包。

      「我看见门侧挂了营业时间。」他解释道:「你好,我叫李青缥。我丢了一只黑色的猫。」

      「有照片吗。」他仔细看了对方递过来的手机里的照片,日期是约一个礼拜前在宠物店的猫笼前拍下的,道:「什么时候丢的。」

      「今早六点半,在公园散步的时候。」

      「你的猫买回来不到一个礼拜就敢带出门?」他看了眼那个杏色托特包,抬眸对着他说:「这是用来装猫的吧。」

      「嗯,它很小只。」

      他没有另外换一套衣服捡起手机直接与对方出门去,「徐柘雾。」他忽然说道。

      这时走在森林公园的林道上气温宜人,路边的松柏簌簌掉下针状的叶子,远远听起来好像是一滴水坠入湖中清脆的声音。人行道上陆陆续续多了不少领着孩童游玩的家长,只见被扔在地上的宣传单上写着「蓝宝贝亲子馆」举办的走入自然的亲子活动,如果今天不是为了寻猫倒是个适合游赏的时机。他说:「早上六点半这儿还很凉。」所以,你怎么会选择这时候带着一只不那么亲近你的还很小只的黑猫,在这片儿绿树成荫的森林公园里散步呢?

      「八点上班只能早点出门了,不过我已经请假了。」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喜欢小动物的人。」

      「是么,可我真的很喜欢那只猫呢。」他的声音轻得像在回应自己。

      风呼呼地吹着树叶与远处的尖叫声连成了一片,夹杂着「死人了」「献祭」的字眼。徐柘雾听着不对劲便立即赶了过去。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使游客们自觉地围在草丛外,好像一群麻雀整齐的站在一条笔直的线缆上叽叽喳喳。他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然后将人群赶鸭子似的笼络到一旁空地上,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兼任刑侦支队的编外顾问自是有大队长的私人电话。他走近了那片荆棘丛莽看清了全貌。尸体呈十字钉在两支腕骨中间挂在了山楂树的枝干上,宛若耶稣头戴荆棘冠冕替代世人之过受难牺牲。他若有所思地将画面拍了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身上有缝补过的痕迹,凝固的血液犹如枯朽的红漆泼在了一具摆在教堂壁上供人欣赏的模特儿。‘沙沙沙’像是什么脚步拖行的声音,他好奇地转过头寻找听见‘喵’的一声惊呼,那是一只猫被遗落在了草丛堆里的求救,蓝宝石般的眼珠流露出暗淡幽光,声音孱弱的呼唤着。

      「破绽百出,或许根本就懒得装吧,我的邻居。」徐柘雾又看了眼他的着装对上他的眼睛说道:「好玩吗?」

      「既然知道是谎言为什么不拆穿它?」李青缥对上他的眼睛轻笑着像烟云一样捉摸不透,安抚地摸着小猫咪的脑袋。

      「为了促进邻居友谊算么,其实你的谎言挺有趣的,至少不沉闷。至于这个意外有没有在你的意料之外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反正这里也没有监控。」徐柘雾望向那场替罪羊献祭神色不明道。

      「看起来我的评价还算不错。」

      「我对凶手之外的人没有兴趣。」

      「真让人伤心啊,那邻居这又怎么说呢?」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现在133号的新房主,也就是我的新邻居,早知道那个赌鬼迟早会把家产败光的。至于这房子你是怎么买下来,无非就是地下钱庄抵押或者是银行拍卖。而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差不多。」

      「骗子说出来的话人鬼难分,既没一句真话也没一句假话。昨晚下过雨,公园入口那片掉了一地湿叶,根据这区域环卫工人的排班时间六点半显然不可能扫除干净的,从入口进入林区这块又是一片夯土,难道你是片叶不沾身飞进去的吗。从你站在我的家门口起我就在观察你而你的鞋子干净得一尘不染,衣服干爽并无湿气像是从商务大楼走出来的精英并无二般。你说你要找猫,可你的猫竟然只有一个礼拜前从店里随意拍下来的一张照片,这不符合大多数猫奴的行为。带回家不到一个礼拜的猫甚至连主人都可能认不清而你却敢带出门去,不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还是真的冷漠。」

      「你的推理很有趣。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找到它,我可是真的很喜欢这只猫呢。」他又重复了一次同样的话暗示自己似的。

      「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它本来就在这。它有名字吗?」

      「你看它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就叫蓝宝贝吧。」

      「别告诉我你是现取的。」

      他站在徐柘雾身旁听他说话,他说话声轻飘飘的却又不容置疑。他认出他电话那头的声音那人说他姓宋,他的下属尊称他一声宋队。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这很有趣,他们就像被圈在这里面的高级动物,层层叠叠了万千层的笼子画地为牢。他抱着猫不漏声色的默默听着直到宋队长忽然将问题带到他身上,问,他是谁?他说,算半个客户吧还很贪玩的小朋友。他没有过多解释躲猫猫的过程顺势把话题揭了过去。他说他们不一样,这次过于沉稳了而且时间不对,过去三次都是选择在春天进行的也就是四月份左右的复活节前夕,而现在这是秋……说到这时他立即划开手机查询关于基督教无论什么教还是什么派系的节日。如出一辙的作案手法与献祭仪式那里不同了说来听听。李青缥站在他身旁许久,他会心一笑,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的内里与表面是截然相反的——像极了寺庙里的钟没人敲了他可以安静的待上一整天——若说他心无杂念青灯古佛吧,可他却选择这香火鼎盛的挂在横梁上摇摇欲坠的钟。你敲一下他响一下,永远不知道这口钟将会何时撞破。是赎罪日,李青缥听见自己的声音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怎么称呼,宋队长更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姓李,以前课题研究过。他说着边从托特包里取出职业资格证。上面说有一个厉害的心理师从别市调任过来,原来说的就是你啊,怎么不早说呢。宋队长又多看了眼他俩在这样的场景碰见很是意外。徐柘雾只觉得他剧本写的不怎么样还爱演。这次是他杀,死者脖子上明显有一圈被极细的钢丝所勒过的痕迹,而以往「十三人」的受害者都是‘自愿’‘自杀’的。他们十年前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多细节都泯灭于历史尘埃里,有没有可能是模仿作案。没有人想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内发生这样的大案,除了凶手除了无聊。不排除这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内部信仰出现了矛盾,毕竟作为主的最忠诚信徒是不会犯罪的。不犯罪但可以杀人吃人是吧。那不是吃人,是赎罪,他坚定道。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别到了局里让人给听了,宋队长扭过头小声对他说。只见他盯视着手中那张还没来得及扔掉的「蓝宝贝亲子馆」的宣传单陷入沉思,得了看来刚才叮嘱他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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