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论》溺生YI

6、式微不归（特别人物篇）

　　本章高甜且温馨，慎入*

　　“冯悸没有确诊过精神病，家族史也没有，但冯式微好像……嗯……”孔向晚整理着资料，将两人的信息简略介绍。

　　凌晨将手机电话外放，以供办公室的人都能听见。

　　于疏桐脖子抽了一下往后缩，疑惑道：“这信息真实吗？跟我们目前了解的刚好相反，不对啊，网安排查过冯悸的设备。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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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式微，式微，胡不归。”

　　我叫冯式微。一对爸妈，一对爷奶，一个弟弟。

　　传说中我在两岁时候，爸非要拿着根筷子沾酒逗我玩。觉得有味儿，抱着不放。之后，每次我爸喝酒，餐桌上都得多根筷子。

　　五岁，不知道哪来的自尊心，死也不肯用筷子了。拿着小小的杯子，上面还贴着酒厂泛黄的标签。家里人也是心大，明晃晃摆在柜子上，每每来个客人，必定炫耀一番——“我这个酒泡了有七年了啊。”客人垂涎欲滴，一次不够，约着下次还来喝。但五岁的冯式微什么也不懂，他踮起小短腿，拿着杯子就往酒缸里伸。另外只手扒在缸边儿。

　　哗哗——酒缸被这个几岁大的娃娃掀翻了，玻璃碎了一地，尖锐的碎片顶端长成蝙蝠的爪牙，包裹住光源。

　　五岁的冯式微除了被玻璃碎的声音吓了一跳，就跟没事人一样。

　　奇迹的是杯子里的东西还没撒出来，看着杯子里面泡了好多不认识的东西，小圆脸上的软嘴唇好奇地贴上杯沿，咕嘟一口，“哇——”呜呜，嗓子就被辣哭了。

　　狠狠用嘴唇呼吸了一下——更痛了！小朋友急的手上下扇风，小短腿发泄一样踢着空气。（请勿模仿）

　　爸妈再回家时，爸轻轻拍了拍我的屁股，周围好像有雨下来了，原来是我妈哭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白色的墙，白色的人，白色的床，听见源源不断的风声，还有推车的金属碰撞声。

　　不过，没多久就离开那儿了，他们没提过，但我再也没碰过和这有关的东西。

　　九岁的时候，四年级。新老师在点名认人的时候，叫错了我的名字，他叫我“诗薇妹妹”。

　　同学们就也爱叫我薇薇。

　　四年级下册的时候，爸妈要去外省打工，我和爷爷奶奶住一起。

　　我们住在筒子楼大院里。下午和爷爷奶奶在院子里打枣，太阳里的夏天，光洒在我脸上。靠每家每户过活的小花猫，每每就要凑上来。棒子敲打，枣子落下，小花猫又被吓得跳起来。

　　不过我也只和小花猫见过一个夏天的时间。在那之后，就没人见过了。

　　我迷上了后院的那条泥石路。

　　要选平坦坚硬的公路还是崎岖松软的小路？九岁的冯式微当然要遵从本心呐！

　　想象着在高耸的悬崖，石板路像桥，泥土像在空中，左歪一步，右斜一脚……好险，好险，千万不要摔下去啦。（请勿模仿）

　　要到家了，几乎不用抬头，整条街都弥漫着老屋的味道。

　　爷爷奶奶也时常庆幸这股清净。奶奶很美，看见野花野草，偶尔还会带些野花回来。

　　可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个夏天尾巴其实算不得美好。

　　厨房腐烂的水果，生满铁绣的钢具，随处可见的苍蝇，确诊癌症的爷爷。

　　爷爷住院了，爸赶不回来，妈回来过一趟，付完医疗费，又急匆匆走了，一两个亲戚帮忙请了护工。

　　夏天的小尾巴尖就要在忙碌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爷爷仍然在住院。傍晚，吃晚饭时，奶奶说多吃一点，一会给我看个好东西。

　　我满怀期待，筷子要捏到最底下了，几乎是用手指在夹饭。

　　“哇！我吃完了诶！”

　　“好棒呀最棒了…咳…咳……哈哈哈。”

　　奶奶笑着走进院子里，树叶掀开，摘下藏在叶层下的果子，笑眯眯地跟我说晚熟的果子，还没被小动物发现呢。

　　我俩相视一笑，嘿嘿嘿的。

　　我说，以后再有这样的果子我要摘下来，送给奶奶。

　　到了半夜，我被客厅的声音吵醒了。奶奶在穿厚衣服，隔壁的大叔说着什么，很焦虑，急躁。

　　“现在过去……”

　　“小孩子让他睡觉……”

　　我模模糊糊爬起来，只理解到他们要走。

　　在他们出门之前，我急忙冲了出来，看着他们。

　　大叔愣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沉沉地看着我。我还很小，矮矮的一个。隔壁大叔把我拉过去，摸了下我的头，宽厚手掌拍着我的背。我有些无措，但还是紧紧的跟着奶奶，比往常都要快。比小孩子记忆里的晚上都要冷。

　　我们坐上了一辆旧摩托，我坐大叔前面，奶奶坐大叔后面，陈大叔戴着头盔。

　　孤零零地，唯独我们在街上穿梭，前面的风最大，睁不开眼，我偏着头，看路边的树渐渐远去。

　　等红灯……

　　铁门帘……

　　空路面……

　　我们到了医院门口，灯光明亮，总有人来人往。

　　隔壁陈叔叔带我们进了大厅，奶奶就要带我在大厅坐着。于是叔叔一个人跑了好多诊台，忙了很久，我们也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途中，叔叔来找过奶奶。

　　“姨，要进去看看吗。”

　　“谢谢你啊……小陈……麻烦你了。”

　　“不麻烦。”

　　奶奶没走，她一直陪我坐着。哪也没去。我一直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看哪，她也许哪都没看。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快亮了，我眼睛很累，我们骑上那辆摩托回去了。

　　临走前，我摸了一把做了很久的医院铁椅，还是冰凉的。

　　它会等待下一个坐这儿的人吗？

　　上午和学校请了假，罕见地，爸妈一齐回来了。

　　他们又在客厅里聊着什么，后来我就不清楚了，这次我睡着了，没有再醒来。

　　爸妈一直陪我呆了好几天，我每天在学校也会开心，期待着回家。

　　但他们工作很累，饭桌上不怎么说话了，奶奶吃的很少。

　　星期五回去，街边的大人都看着我。我在他们的注视下显得很局促，很不舒服。

　　走到院门口，我恰好抬头，发现树上的果子屁屁露出来了，于是乎扔下书包，飞速的爬了上去，摘下果子。

　　我把果子偷偷藏起来，回了屋内要找奶奶。我看见奶奶一个人坐在摇椅上，她最近黑了不少，可能是晒黑的吧，眼下和脸颊有黑斑和乌青，眼睑又是苍白。我小心翼翼上去，轻轻推奶奶的摇椅，奶奶醒了，她睁开她那像黏住的双眼，慈祥的看着我。

　　爷爷住院很久了她好像也一个人很久了。我想去看看爷爷，我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爷爷，他好起来了吗？

　　奶奶抖动了一下，握着我的手颤抖起来，怎么也止不住。我突然感到害怕，用自己的手按住奶奶，怎么回事？奶奶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眼泪下来了，流过那片沧桑的沟壑，全都汇集在嘴里，再将悲伤死死咽下去。她好像莫名其妙丧失了语言能力，身体慢慢地往后仰，我害怕，害怕极了。

　　我告诉奶奶别担心，于是我跑了出去，找到了隔壁的陈叔叔。

　　再回去时，陈叔叔猛地打开门，陈叔叔挡在前面，我什么也看不见。他飞快地进去了，进去之前，他看了我一眼，眼光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但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我却只看得到他的背影，看不见奶奶的身形。我就像是被定住身，动弹不得。指甲在门把上抓变形也没有知觉。

　　没一会儿，陈叔叔出来了，他看向我。

　　“式微，要进去看看吗？”

　　“陈叔叔……叔叔……我不知道。”

　　“没关系。”

　　陈叔叔打了几个电话，他就一直陪我坐在门口。我一直安静低着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谁。

　　口袋里的果子早就被压得稀碎，汁水溢出。黏腻的痕迹，粉红色的汁水染湿了衣服。

　　过了几十分钟，爸妈来了。他们一个将我带走，一个去处理一些事。但从那之后，他们不再提外出打工的事了，我也再没见过爷爷奶奶。

　　十一岁的时候，六年级。我在班上的称呼依然是“薇薇”，同学之间取外号很正常，我没多在意。

　　有一天晚上到家，我醒了去上厕所，突然听见爸妈在聊天，妈妈好像怀孕了！

　　第二天，我去和我的女同桌分享这件事。

　　“你们家已经有个女生了，一定要怀个弟弟呗。”

　　“啊？”我反应过来她在调侃，于是自动忽略那句话，“妹妹也挺好的啊。”

　　过了很久，小升初那天，妈妈被送医院剖腹产了。我独自考完试，没人来接，等了四个小时，天快黑了。找到老师，老师帮我打了电话，之后一脸高兴的看着我，拿着对小朋友的语气说，你要有弟弟啦。

　　原来他们可以这么高兴，那我也要高兴一点的样子。

　　然后我借老师的车费，独自回的家，没有开灯，也没有其他吃的。我回卧室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也没有人，我在卧室里翻出零钱买了早饭。周末的时候我见到了爸爸，他回来拿小衣服。我求他带我去医院的妇产科，然后见到了弟弟。

　　弟弟身体特别特别小，两三只手那么长！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我终于可以独自享受空闲时间，随便看多久电视，去放空，去听蝉鸣。

　　他们回来的时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少了。

　　上了初中，我读了一段时间住校，每天晚上室友聊天聊到很晚，厕所使用也不方便，十二个人一个寝室，也没什么隐私可言。我觉得很累，但同学都算友好。

　　有次，一个室友，他在宿舍里和另一个男生玩闹，突然大喊了一声不要啊。全寝的人都在哈哈笑，他们玩得更起劲了，我待在厕所里，怕出去之后融入不了这个氛围。

　　有个室友想起我不在，就来拍厕所的门，说，薇薇？出来玩儿呐！

　　我赶紧提起裤子，把门打开，门外两三个人看准我出来，勾住我的肩膀，薇薇、薇薇的叫，我却觉得有一丝别扭，他们好像把我当作女生来开玩笑了。在班上他们对待女生也都是彬彬有礼的，很尊重，但他们现在就像释放了似的，也不觉得我会不舒服。

　　其实室友们都很好，很天真无邪，和我后来的室友比起来的话。

　　但我还是在初二的时候向父母提出想改成走校，理由是很影响学习。

　　父母痛骂了我一顿。

　　那年我十三岁，弟弟出生两年。每天我六点起床去坐公交，上完晚自习，再做最后一班十点的车回家。

　　弟弟越来越大了，家里很幸福。

　　初三的时候十四岁，志愿填的一所高校，一诊保送考试没过。保送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周围人有的已经过了，有的和我一样没过但也是少数。所以我加入了中考一个月奋战的那一梯队，那段时间我只和家里人说过几句话，一起吃饭的时间也只有周末，因为其他时候都在学校吃饭。

　　后来我上了高中，十五岁。

　　语文书上有一首诗——《式微》。

　　《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语文老师：“天黑了，天黑了，为何不归家呢。同学们，古时候，那劳役的人们深陷泥中而不能自拔啊，只能勉强忍受黑夜的暗无天日。在他们的一生中，只能预料到，黑夜只会无数次降临，没有例外，无法改变。

　　然而，诗中的问句，并不是空洞的发问，并不是稚嫩的疑惑，而是他们最铿锵有力的反抗。”

　　冯式微将这些话记了很久。

　　直到高中文理分班，我选了全理。分班前，高三的朋友要一起聚会。我也去参加，大家都成年了，所以一群男生嚷着要喝酒，我脑子懵了一下，没有主动去拿酒。

　　“薇薇妹妹喝吗？”初中同学将我的绰号带到了高中，我也没怎么介意。

　　“不了。”我说。

　　“就一点，啤酒不醉人的。”

　　“抱歉啊，我胃不好，有肠胃炎。”其实我没有什么肠胃炎，纯属瞎编的。

　　那男同学看我，还想再劝，但也没说什么了。让我多吃点，看他们喝。

　　那天玩到很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想留下来看着人走完才放心。

　　最后，我一个人在街边坐着，坐了很久。我看见一个男人倒在我旁边，他眼神晕乎乎的，看见我就笑，像个傻子。

　　我把他摇了两下，祈祷别死在我旁边。他也够神，不知道从哪悄悄拿出一瓶酒，用牙齿撬开了瓶盖。将酒瓶举起来，一个敬酒的姿势，只不过他现在人仰马翻的，多了几分滑稽。

　　忽然，我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父母劈头盖脸的质问袭来，我甚至说不上话。我只在挂电话之前说：

　　“我有数，知道了。”

　　挂了电话。

　　听话吗。

　　可这次，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挨在我肩膀上的人突然挣扎。我转头去看他，他咕噜咕噜的对瓶喝酒。我让他别喝了啊，吐我身上怎么办。

　　他不听，但他很安静，没大吼大叫过。我直接从他手里将酒瓶抢走，抬起手将瓶子支远，他就伸手来勾。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自然是轻而易举，只是他连站都站不稳。

　　我忍无可忍，本来想直接把酒瓶还给他，让他自生自灭。可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他眼眶很红，唇角不知道哪来的血口子。我就心软了。

　　但想到那番电话之后，我也想自嘲，我也想崩溃，我又有什么能力去管一个路人。

　　男人没有争抢了，他脸上的胡渣很整齐，凌乱的像个艺术家。

　　我握酒瓶的手逐渐送了力气，垂到身侧，我们无声的对视。

　　他好像看透我心里想的，恹恹地就背靠墙壁，坐下去。

　　“这酒，送你了。”

　　我仰头，将嘴对准瓶口，眼泪突然就爆发出来了。这俩也没什么不同，酒水从我的肠子流下去，泪水从颧骨流下去。我闭上眼，眉头痛苦的皱着。

　　直白的说我就是特么缺爱。

　　酒瓶空了，我将手狠狠一甩，整个人泄力往墙上倒。

　　我问他住哪，送他回去。

　　他说不用。

　　我问他还看得清路吗？

　　他不说话了。

　　他住的地方很地下，物理意义上的地下。绕了很多楼梯，我甚至怀疑明天走的时候我还出不出得去。一瞬间的法律意识逼我快点报警。

　　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把手机关机了，再开机，会看到那些未接来电和留言，此刻的我，不想看。

　　这里真是太脏乱了，但很适合一个人生活，从这个男人的居住环境就能看出。

　　有一瞬间，我也想搬到一个这样的地方。远离那个能被自主纪元的太阳照到的地方。

　　我把他扔到一个能躺的地方，自己随便坐了一会，发现他有好多书，不过我没去看，偷看别人东西，总是不好的。

　　门外附近唱响了迷迷糊糊的歌声。

　　“呜！哇！太阳——”

　　“旧时际要寻找曙光——”

　　“你我理想成为恶魔阻挡！”

　　“垃圾塞满他们臂膀——”

　　“无上——高尚……”

　　“……”再后面就听不清了，因为男人醒来还吐了。

　　后来，我照顾了这个神志不清的人一晚上，我在他家发现了好多空酒瓶，也有一箱一箱的。他说他最初是不会喝酒的，一杯倒，后来练出来了。

　　他没说他为什么不会喝酒还要去练，我也没想到去问。

　　人是有共性的，例如我们都曾生活在噩梦里。

　　早上，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他说：“愿你幸福，平安，健康。”

　　他还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我怀疑他还没醒酒，但手里却将他给的东西再次握紧，出门前，把它放进了夹层收藏。

　　一晚上像梦幻一样，不用怕找不到路出去，因为有个不认识的小孩，带着我，把我引了出去。小孩天真地笑着对我说下次再见。

　　我感到庆幸。

　　我感到没来由的安全，如此希望有这么一个地方，包容，和谐，欢乐，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好像没有隔阂。

　　我慢慢地走了。没看见小孩扬起的嘴角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疲惫。

　　高三，十八岁。高中令人窒息的人际关系，反复的教育压力，让人直逼死亡。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说哪所学校出事，救护车都来了。

　　我没在意。熬过了那段日子，考上大学，二本里最差的大学，选择了技术工程专业。

　　高考毕业那段时间是我和冯悸接触时间最长的日子，整个暑假我都呆在家里。

　　他还在读小学。不过，冯悸长得很可爱，眼睛很漂亮。

　　家里邻居也很喜欢他，冯悸总是追在我后面叫我哥哥。

　　“哥哥，吃糖嘛。”

　　可爱吧？

　　弟弟小学成绩是要比我这个哥哥好些，在我眼里，他很乖，很懂事，很听话。

　　可父母总是说，他无法无天，只会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他们都不懂，弟弟很乖的。

　　可我却特别不喜欢我弟弟，有一次我因为他和我妈妈吵架，还骂了他。

　　我不想理他，也不想说任何话，我没听见他自己出门了，直到有小心翼翼的关门声，他把我喜欢吃的零食全部给我了，他出去买来我最喜欢的零食，把他喜欢的玩具都拿来给我玩觉得我玩玩具就会开心了。

　　可我心里永远过不去永那个坎。我总会不自觉的认为是他抢走了我的爱。我也没有很喜欢他，可他明明刚才还抱着我手臂转圈。

　　可能人总喜欢监守自盗吧，对立统一的矛盾。

　　炎天暑月时，家里停电，我带着他一起睡。我问他：“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样？”

　　他说：“不知道，会哭吧。”

　　过了很久，热气腾腾的房间让人汗流浃背，想起来拿扇子，床一抽一抖的，开灯就看到他被子都哭湿了。

　　他一边哽咽一边用力抱紧我求我不要死，我真想把全世界都给他，我真的很爱他。

　　原来是汗如雨下，到底是夏日可畏，所见皆影影绰绰迷离恍惚了。

　　而大一开学前，我收拾行李，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其他城市了。

　　弟弟跑来问我，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你走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能每天看到你了。

　　我没有回答。

　　他蹑手蹑脚追上来接着说：“哥哥，明年把所有棒棒糖都给哥哥吃，哥哥别走好不好，不想哥哥走，我喜欢哥哥。”

　　那一刻，我又哭又笑，傻了一样。

　　大一第一天晚上，弟弟给我写了信，说要到了学校再看。

　　白天处理各种手续，整理宿舍，认识同学，信自然而然被抛之脑后。将近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偶然瞧见那封信的存在，我将信撕开，拿到阳台上去看。

　　_

　　亲爱的哥哥：

　　哥哥，你已经离开一天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想哭呜呜呜。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了嘞呢啊呀？我好想用暑假再陪你一次，想见到你，想珍惜那段时光，而且我想要问你几个小小小小问题，如下，

　　你今天开心吗？你那里的伙食好吗？你钱够花吗？不够我想办法，慢慢搞钱给你花哟，你的室友对你好吗？有没有受委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难过，还要几个月才能再见到你，经常给我打电话好不好？你想我吗？我想你了，你不在，家里碗是我洗，垃圾我倒，地我拖，东西我跑腿哼！切！切！

　　从前能和你一起睡到11点醒，现在6点就被他们叫醒了呜（哭）。幸好有伏山心作为我小小的避风港湾~唯一的不好是伏山心跟他们一样老强迫我写作业~

　　over~汇报完毕，我，想，你，辽。

　　_

　　我站在阳台，平静的注视陌生的校园，眼泪掉下时，就像呼吸消失在风里。

　　我将灰白色手臂伸出窗台，冷淡地凝视那死.尸一般的身体，竟意识不到那属于我自己。夜半突如其来的雨点，滴画在那张人.肉.白纸上，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雨吸引了风，风吸引了我。

　　我.被风裹挟着，翻上.那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爬上的台阶。我的.腿.在半空中摇晃轻摆，如藤蔓攀岩后的枯萎之际，摇摇欲坠不堪一击，无一不象征着失重.死.亡的来临。

　　我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信纸，看着紧锁的阳台门。突然地，我希望有个人碰巧敲响门窗，希望被人询问为什么大半夜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于是我等了很久，久到我的胃里已经呕吐不出东西，久到我的身体已经被风吹得颤抖不已。

　　我放松了僵硬紧绷的小腿，原本支撑全身以防止坠落的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论抬头还是低头望，黑暗成为了更深的黑暗。

　　雨，在我的下.坠中成为了急迫而动听的进行曲。

　　风，温暖伴鸣，裹挟我向.下坠落，就要到达世界尽头。

　　我倒在了阳台的地上，还是不敢死.成。双手无力的站起来，微不可听的敲门声出自我自己，默默躺上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大学毕业之后，找了工作。在一家研发公司上班，领导很器重我，一些大小的商务也带我。

　　领导说对我一见如故，工资待遇也还能过得去，就这么跟他一起干了几年。

　　二十四岁的时候，弟弟十三岁初二。那一年公司好了起来，我也得到了很多假期，于是我赶回家去陪弟弟生日。我们俩一起，他年纪小，我就带着他到处疯玩，晚上骑车带他出去夜市喝奶茶。以前高中同学开了家烧烤摊，我就带他去烧烤摊吃东西，但不怎么好吃，弟弟后来没怎么吃。我买了很多，就当支持老同学生意，一个人把它全吃了。

　　弟弟说，哥哥吃的时候没怎么笑过。我说哪有。弟弟说，他们做的奶茶很好喝的。

　　小骗子。

　　我口袋里其实也没多少钱。

　　公司就算好起来，但也只是王八翻了半个身，一步不行。

　　吃完烧烤，骑车回家，弟弟安静的靠在我背上，闭着眼睛，偶尔还会抬头笑着和我说话。

　　我问他：“你会怪哥哥吗？”

　　他说：“不会。”

　　“如果长大以后变成我这样，你还愿意吗？”

　　他毫不犹豫：“愿意。”

　　“不信。”

　　他奶呼呼的声音掷地有声：“真的！”

　　“那想象一下，如果你是独生子女。”

　　他说：“会无聊。”

　　“不会很幸福吗？”

　　我听到他说：“不会。”

　　“嗯……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他全神贯注地想，故作小大人拍拍我的肩膀说：“要像你一样的。”

　　“不会后悔吗？”

　　他又斩钉截铁回答：“不会。”

　　小孩子听不懂这些高深莫测的话，他只是一腔赤忱的喜欢而已。

　　可是，我已经在后悔了。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孩，你要幸福起来，不要像我一样。

　　不希望弟弟在这个家庭里成为我这样的大人，要他平安快乐。

　　对不起，我在他的人生扮演着一个很差劲的角色。

　　猛然，一阵心悸，明明他说得斩钉截铁，我却在怀疑自己，可笑。

　　突然间很对不起之前的自己。

　　我竟也分不清是在问弟弟还是在和年幼的我自己对话了。

　　天光破晓的风吹啊吹，好像永远吹不到尽头，我们能开着这辆车去往云端。

　　我不舍地回到公司。

　　公司外派，安排了我和几个员工，最后我背锅，被客户骂的哭了。当晚，碰上家里来电话，我说了今天的事。父母让我在外面多留心眼，要把工作做好，只要做好了别人怎么会挑出毛病。

　　我只隐隐约约听见弟弟哭着给我爸妈说：“哥哥在家我都舍不得说他，为什么出去别人讲他。”

　　小时候明明讨厌大人抽烟，但现在没这些我活不下去。情绪一旦到了阈值赶快抽根烟镇定，没有烟我可能崩溃得像个傻逼。

　　我想，至少先活着，等看到弟弟长大成人，看到他幸福我就知足了。

　　这些才是一路支撑我活着的原因。

　　我要因为这些原因积极治疗，即使过程无.比.痛苦。

　　次年，二十五岁，弟弟十四岁初中。我生病了，紧急请假回去休养。家里公司其实不远，只是每天太忙，忙到很晚去，弟弟课程也越来越晚，几乎没有见面的时间。

　　我安心的躺在床上，路过弟弟房间，我看见，房门半开着。里面没人，电话遗落在床头。

　　收音机里卡顿的女声播放着：“不要试图留下什么。”

　　突然慌了神。

　　厕所……没有。父母卧室……没有。楼下……没有。院子……没有。

　　我几乎要疯了。

　　我慌乱地在街道群找，查看每一个巷口，直到在一个深邃的巷口。如果没有再深入，是看不见的。那声音就像一只小.猫在呜.咽。

　　我用最快的速度在墙角找到一根铁棒，冲进去，将它挥舞在那个人的头上。弟弟满脸的泪水，脸上被那个人掐出红印，没有抬头看我，抓住机会就往外面逃。

　　我整个人像坍塌的巨石。意外就这么发生了，毫无意料，不论你是否做好准备。

　　我发了狠，再次拎起铁棒。

　　“式微？薇薇！”那人说。

　　我愣了，又一颗炸弹扔向我。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别停，让他闭嘴，直接报警。

　　“薇薇，你不是请假了吗？”他的声音有一股讨好，令人恶心。

　　他就是我的领导，那个看重我的领导。

　　公司里的人说，领导对你真好。

　　原来是一个看.中.我的领导。

　　“薇薇，别生气，是我，刚才的小男孩和你真.像。我喜欢你，我喜欢了你很久，从你入职开始。”

　　“像？”能不像吗？他是我弟弟啊。

　　别叫我薇薇了。

　　“别叫我薇薇了。”我精神混乱了。

　　“什么？”

　　别叫我薇薇了。

　　“像。”

　　薇薇？

　　“像吗？”

　　不要叫我薇薇！

　　不要说。

　　别喊我。

　　我报了警。

　　做了笔录，需要等通知，后续也没有了。我休假在家，陪着弟弟。家里人都不知道。

　　一个月后，回到公司。我的血液冰冷了，脑袋一股股针刺突然插下。

　　他在对我笑，那个领导，他站在那儿，看着我。

　　他没有向我走来一步，只是隔空对视，就像一直等着我。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曾去问过，可没办法，证据不足，况且同性.侵.犯.很难查证

　　领导像从前一样，开始动手动脚。最开始，我想寻找其他工作。后来，我决定了……

　　在一次工厂视察中，我在工作人员知情，领导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了电闸。也许领导并不熟悉那套设施，以为这是正常待机状态，要伸腿去踢，结果一下被卷入机器中，失去平衡，失血过多。

　　我被判了刑，这是罪有应得。

　　入狱前，我告诉冯悸，他要好好活下去。

　　我给了他一样东西。

　　我告诉他：“他们会欢迎所有选择离开旧时际，离开自主纪元的人，跟着引路人。”

　　我进了监狱，那里环境挺好，抛开其他恶心，外界的痛苦竟然让我忍受了监狱的生活，一辈子留在这里也行但我要出去，看我弟。

　　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了，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浑浑噩噩的，仿佛痛感早就消失了。

　　有个大哥离我近，随口聊天。

　　“你是怎么进来的？”

　　“做错事了。”

　　“唔，觉悟挺高，但我老觉得你像被冤枉来的。”

　　“为什么。”

　　“你眼里有东西，我们都没有的。

　　你隔壁的大哥，来这儿十几年了，居然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来，昨天给他行刑，终于崩了，他说自己冤枉来的。”

　　我撇嘴，没说话，我是真.的.想.杀.人。

　　这里是关押罪人的地方。

　　监狱里管得很严，每隔一段时间，表现好，再给钱，可以让狱警帮忙买东西，不过很贵。

　　我准备了很久，在这一天之前，狱警突然叫我出去，说有个人要见我。

　　平时冯悸也会来探监，所以我下意识认为是冯悸来了，高兴地出去。

　　坐在玻璃后等着，一个女人进来了，我不认识。

　　“冯先生您好，我叫夏知末。”

　　她和狱里的人比起来真是有礼貌，我有点手足无措，一改吊儿郎当的坐姿。

　　“警官，打开手铐吧。”

　　狱警有些犹豫，但没多久，照办了。

　　我终于取下了那东西，总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这才真正去打量面前这个人，但我并不想多说话。可在这间屋子里取手铐的感觉太棒了，就像笼子里的鸟取下脚栓。即使还在笼子里，那又怎样。

　　“你好。”

　　放松，知礼，伪装，并不难接触。

　　她在心里评估后，拿出一份公示单，一张报纸。

　　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上面是我啊。我对她笑了一下：“你想听什么？报纸上面都有写啊。”

　　她不急不忙地点头，将报纸缓缓折起，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个形状，恍惚了一瞬。

　　“很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将它带进来，我需要那样东西。”

　　“夏小姐是记者吗？”

　　“并不是……但也算是吧，可以听听你在经历中的看法吗？”

　　没趣。

　　我低头组织措辞

　　“介意录音吗？”

　　“不介意。”

　　“他一手扶持我，我毕业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在企业里打拼事业。我以为事情会越来越好，但没想到意外从不迟到。”假的，都是假的。

　　真是，太假了。

　　我知道坐在对面的人一定看出什么来了，我太平静了，太淡漠，就像机械的念出了这段文字。

　　她看着我。向我道谢，她是失望的吧，我连说个自己的想法都帮不了别人吗。

　　次日，我向警官申请了一瓶酒，再三保证不会耍酒疯，只是为了避免失眠。

　　狱警送来了，说这是昨天的夏小姐带的。

　　这下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前的大哥凑到我身边和我聊天，让我快看，然后说，住我隔壁的人，他买了一包香烟，他买东西的次数真是寥寥无几，稀罕，真稀罕！

　　隔壁的他叼起一根烟，靠坐在围墙。再往后是无数电网和看守。

　　他的呼吸在我眼中像是有形的，一丝一缕孱弱着。

　　慢慢的，越来越浅，那呼吸就消失了。

　　一根含过很多年的烟草。死的时候躺在土里，那根烟皱黑黑的，只是握在手里像往常含烟一样，眼里仍然是那份珍重，这烟就再也没有点燃了。

　　“他会抽烟吗。”

　　“不会，可能是想着什么事或者地方吧。”

　　狱警将他的尸体抬走，后来去了哪，我也是不知道了。

　　一个月后，那位夏小姐又来了。

　　她问我喜欢喝酒吗？

　　我说是。

　　她说以后可以请我喝酒。

　　我说好啊。

　　我们聊了很多其他的，我说了一句真话：

　　“我恨他。”

　　【旧时际要寻找曙光】

　　【你我理想成为恶魔阻挡】

　　【垃圾塞满他们臂膀】

　　【无上——高尚——】

　　冯式微二十八岁，出狱了。因为有案底，以前能面试的公司都不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去了其他城市找了个工厂。每天七点上工，晚上十点收工。这可不比读书那时候轻松，每天做同样的事，身体的病也多了去吧。

　　［式.微，式微，胡不.归？］

　　他将仅剩的钱全寄回那个家里。

　　好几天没找到工作，没有地方住。直到走投无路，他站在大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地方。

　　献血站上的加红加粗励志字体逐渐模糊融化，再滴落。

　　他带上证件，走进献血站，出来时，得到了面包和水。

　　他心想，可以再撑两天。

　　住工厂的混合宿舍，听同事说这个地段的房子10平米3000一间，越来越难混了。

　　半夜下班发现钥匙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又回一遍工厂，空荡荡的心慌。

　　身体不知道怎么越来越差，有次倒在流水线上，被扣了三天工资。

　　上班结束回家吃饭累到碗都拿不稳。

　　年会上，幸运大抽奖旁主持人展望过去热情洋溢、斗志昂扬，底下婴儿哭声喧闹，一顿饭换来年继续劳累。

　　喝蒙之后他们谈起梦想，我几乎要忘了一旁工厂老板嘲讽的表情。

　　“我要去北极！”

　　“以后我的画要买到十万！不，抹个零，一万嘿嘿。”

　　“我要做电子游戏！”

　　“我要和她白头偕老！”

　　“我要当一名写手。”

　　“当我再想起梦想，总感觉它跨越了时间，使我死寂的心脏再次跳动。”

　　“哦吼吼！！说得好！”

　　又一人站起来举杯：“我决定回头走，明天我就辞职了，世界不要我了，我就去看世界。”

　　仰头，一饮而尽。

　　尽管无数次窒息，内心深处依然有某种东西在跳动。

　　日复一日度日如年，反复觉得很迷茫，点名，打卡，吃饭，没有存款。幻想电影摩登时代，幻想自己是主角。

　　加班结束后，路过工厂的十字口，又能想起以前常去的便利店。

　　想起过去，心里的石头也动摇了，不确定要不要回家，住新房子要多少钱。

　　在拥挤的地铁流动，窗外又换新的一年，直到下了地铁，抬头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好几年。

　　冯式微坐在公共椅子上，火车轰鸣声响，高大的车厢像筑起灰色城墙，挡住了唯一的太阳。

　　黑暗一定是有实体的，因为他压得冯式微喘不过气。

　　回头去看，哪有那么多不甘心啊，现在可真是一事无成、四大皆空。故事已然尘封，直到有人再次提起。年少的理想和朋友没了印象，你的记忆里又想起了什么？

　　现实车尾，吭哧作响。

　　现在的四季又是怎样的四季？

　　仍然要向前走吗？

　　路的尽头是什么？

　　火车驶离，天光大亮。

　　刺眼的白光不由分说地闯入，堆砌满整个完美世界，却在此时缓缓闭上眼。

　　在这场无尽梦里，看见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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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知道能不能过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