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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奴 ...

  •   “大人,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大人!”

      与外面干燥平坦的地面不同。受木屋内湿潮空气的缘故,这儿的地面土壤粘稠稀烂。薄底的木鞋一踏上,脚底周围窸窸窣窣地响起昆虫肥大身体爆裂,腥臭脓水流淌的声音。布塔只觉透骨的寒意蛇一般从足底爬上后脑。他挥手赶走身后追来的守卫,谨慎地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味道很像他难以适应的的鳄鱼肉羹味,那是一道汤汁黑而浓稠,表面咕噜咕噜冒泡的惩罚菜肴,他在十岁时吃过一口,之后的三天里吃不下任何东西。

      一遍又一遍地压下胃里翻滚的酸意,布塔拧着眉,视线扫过这逼仄的地界。角落里几筐分不清是人还是走兽的骨头,上面布满了吱吱乱响的爬虫。成堆的破布胡乱散在地上,颜色接近融化的烂泥。几个一人高锈得斑驳的笼子,血液与尿液的痕迹崎岖分布,黑红色的凶蚁探头探脑,寻着目标大快朵颐。最后,不忍直视的目光终于落在这个狭小空间里除他以外的另一个人身上。

      但周围太黑,他眯着眼看不太清,只好叫来外面的人,往里头一指:“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开了锁,手脚麻利地把里面半死的人拖出来。

      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堆勉强粘连的肉和骨头。

      守卫把笼中之人拖到布塔面前,甫一松手,这人就倒在了地上。悚然的是,他全身脏得看不清原肤色,只有一双眼睛瞪得硕大,挂在那几乎瘦脱相的脸上,如同两个破旧灯笼。

      布塔仔细看了看,迟疑道:“前天献给我的血,当真是从他身上抽出来的?”

      “是他,大人。”侍卫说,“医房对于大人再度愿意尝试药血一事十分看重,因此特地从新来的一批血奴中挑选了一个素质上乘的为大人效力。”

      “素质上乘。”布塔喃喃。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血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面前这个血奴,约摸十来岁,看骨相是个男孩。一头杂草似的乌黑髦发,与他们部族向来引以为傲的金子颜色相斥。再看他圆而宽的上唇,也与底比亚斯少年普遍略平的薄唇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外族人。不知鲁纳上将从哪里搜刮得来的,竟阴差阳错成了他的血奴。

      布塔的目光来回在他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忽然转头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就把我的御用血奴放在这种又脏又臭的地方养着吗?”

      “大、大人,不是这样的。”侍卫为难地说,“历来血奴就是这样安置的。就连祭司大人的血奴,住的地方也不比这里好多少。”

      布塔沉默下来。他环视四周,看着爬满虫蠹的墙壁,已变成蜘蛛陷阱的闭塞通风口,地板上随处可见的牙齿、缠在一起的头发、腐肉……

      “对啊,”他嘴角浮出一丝仿若释怀的笑意,“他们都是这样的,祭司大人是,父王是,还有哥哥们也是……”

      他负手往门外走,身影缓缓走到阳光下。明媚的光线亲吻他的发丝,为他驱散方才身上沾染嗯污秽气味。两个侍卫茫然不解地跟着他走出来,不知道这七王子今天是抽了什么风。

      “从今天开始,”布塔突然说,“这个地方废了。不要再住血奴了。”

      “至于里面那个人,先带到我那边,我来安置。”

      阿尔卡没有力气合上眼睛。

      他就像只呆滞的人偶,睁着黑瞳占了大部分的双目,看着一双双细腻的手经手着自己破旧的躯体,轻巧地把烂布条一样的衣服剥离,将脏乎乎的泥与螨侵蚀的身体放进水中浸泡搓洗,将几张光滑坚韧的叶片擦洗他的足底与腋下,在他脸上涂上由厚厚的油脂和草木灰混合的软膏,揉搓起泡后,再反复用温热的清水浇灌。

      澡盆里的水换了一轮又一轮,直到搓洗出来的水与倒进去时颜色和气味无差。他终于换上了能完整蔽体的衣物,一件边缘缝了波纹图案的米色短袍,露出瘦骨嶙峋的小腿和右肩。虽然感觉身上的污垢全被洗涤干净,但腹中空空的绞痛感仍然令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栽倒。一人上前,手里拿着一根细针,半分钟后,他右耳上就多出了两个血洞,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地往里头抹了层油膏,又拿了两个叮呤咣啷的响物挂上,血就止住了。他伸手一摸,像是个圆形的银坠子。

      这一切都是在那个王子交代的偏帐中举行的。阿尔卡不认识他,只听周围人议论说,自己是他的血奴。

      他睨着右边胳膊那几道还算新鲜的疤痕。

      血奴……吗。

      到了傍晚时分,侍卫带着阿尔卡走进这片区域最中央也最气派的帐前。

      这看起来比其他用茅草做顶的帐子看起来更大气豪华,连门帘都镶着流苏金边,自然是给那位大人住的。阿尔卡被允许穿上木屐,低着头,跟随侍卫走进帐内。

      那位大人坐在熊皮地毯上。听到他们走进来,没有抬起头。

      阿尔卡壮着胆子,向那边瞥了几眼。

      厚实细密的熊皮地毯延伸得很长。在大人脚边的漆木小几上放着一碗新鲜水果和一沓文书。大人撑着额头,头幅度轻微地上下浮动,不见他侧目。

      侍卫犯难地小声嘀咕:“呀,大人睡了……”

      于是他又被带了回去,看来没人敢打扰那位大人的睡眠。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第二日夜晚,阿尔卡又被带进了帐中。那位大人坐着,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他。他不敢乱动,僵硬地站直了身体,生怕把手上的锁链牵扯出响声。

      “你,”布塔说,“叫什么?”

      阿尔卡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这个人。贵族的压迫力是无形的,从他的平静无波又傲慢的眼神语调中就能察觉出大半。

      “……阿尔卡。”

      面前之人嘴唇微动,似乎是默念了两次这个名字,浓眉微微拧了几分,但很快又不知所谓的恢复了原状。

      布塔站起来,手一指角落里的一张小床:“以后你就睡在那里吧。”

      阿尔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又满腹疑惑的看着他。

      让他睡在这里?离大人自己的寝处不过五步远的距离?

      莫非从笼子里放出来以后,他的身份从人畜不如的血奴,变成了养在这位大人身边的一条小狗?

      布塔没有和他多说的打算,而是摘下了自己的头冠,解下外袍,到里帐去了,顺手带熄了灯。

      阿尔卡在黑暗中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将满手心的汗胡乱拭在衣袍上,转身来到刚才布塔所指的地方,诚惶诚恐地摸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后,方才松了口气,上床睡下了。

      他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睡在正儿八经的床榻上了,枕着软软的棉絮枕头,而不是靠着生锈的铁笼边缘。薄薄的平整的丝绸被盖在身上,使得没有漏风的坏境睡起来更加温暖 。帐中很安静,没有老鼠磨牙,蚊虫嗡嗡的叨扰。偶尔会听到几步之外的人翻身和轻轻咳嗽。使用的香薰味道不刺鼻,是比较清淡的柠檬草香。原本他以为自己在那样的地方早已经麻痹了嗅觉,但在这里,柠檬草的香味竟然起效果了。他渐渐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阿尔卡睡得不沉。察觉到身边有人时,他立刻睁开了眼,警惕地看着站在床前的人。穿着睡袍的布塔俯视着他,赭红色的眸中射出幽幽的光来,刺得阿尔卡剧烈颤抖起来。他扭动身子往里面缩,想要和布塔拉开距离,忽然从旁边窜出来两个侍从,黑着一张脸,一人一只手,迅速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死死摁在了床上,无法动弹。

      又从旁边过来了四个人,两个人开始脱阿尔卡的上衣,两个人架起火,握着一柄短刀在蓝绿色火焰上烤。他们没有说话和交谈,一切都像是按事先商量好的一样进行,默契得可怕。

      等一切准备就绪,一个穿黑衣的男子走过来,拿起刀,对准阿尔卡的小腿,毫不留情地扎了进去。

      “啊!”他痛叫一声,汗珠从额头上簌簌落下。冷冷的月光下,他的小腿呈现出惨白的颜色,血如泉水般汩汩涌出,流满了腿,滴滴答答在床榻上。

      周围的人就这么看着他。布塔俯下身体,靠近了他还在流血的小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血液送进口中,咂巴了舌头,稍微回味了一会,露出了些许笑意。

      “所以我是对的。”他对其他人说,“没有调制过的鲜血更好喝。”他语调轻松地上扬,落在早已吓傻的阿尔卡耳中,充满了讽刺。

      难怪,要把他洗得那么干净,原来是有这种癖好……

      布塔又拿了几个碗,分给刚才干活的人。

      “你们要不要也尝尝?”

      他轻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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