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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巧合 ...

  •   六月澳门,海上花园。
      世纪大厦最雕栏画栋,最浮夸喧嚣。来往的男女们都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漆皮的10cm香槟色高跟鞋、纯作装饰用的坤包、衬在黑西装下的真丝领带,配合着低声交谈里夹杂的期货数据,天然地产生客套恭维和不可一世。
      吕尘凛坐在安全通道前的台阶上,一下下地捻着烟头,腾起的白烟袅袅散开,霎时模糊了他的表情。这是一个背影相当帅气的男人,身形颀长,气场冷冽,剪裁得当的黑西装包裹着劲韧的肌肉,即使是放松的状态,也像一头蓄力的猎豹。
      身后传来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寂静放大了感官。大抵是有心灵感应,他偏头看向里间,正撞上虞棂的视线。
      没有情绪的眼睛,他想着,夹烟的手无处安放。
      “借个火。”虞棂径直坐到他身旁,抽出一支女士香烟,丝毫不顾忌雪白的套裙。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女人,十余年光阴,怎么把两人的气质颠倒了?
      “笑什么呢,你不也一屁股灰。”虞棂本来斜靠在大理石柱上,见了他那熟悉的要笑不笑的表情,要强似的身子前倾,一瞬间拉近了物理意义上的距离。
      男人散漫的笑容不减反增,肢体却在沉默中周旋出安全距离。他随意地脱下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外套,仿佛巴黎世家的名品只是一块抹布。“垫着点。”空间逼仄,吕尘凛的视线难免落到虞棂身上:坐下后套裙向上缩,白皙的大腿紧贴大理石面。
      “今天你是主角,怎么在这里?”虞棂深深吐出一口气,侧身时视线落在他的下巴上:刮胡刀在皮肤上留下几个红点,细密的青黑胡茬已然冒出。
      “在这里也是。”说这话时,他下巴微微扬起,眼底的笑意恣肆荡漾,是记忆中桀骜轻狂的样子。
      暖黄色的灯光暧昧地垂在肩头。
      “这倒是。”
      天知道你的光芒让我青春里的周遭都显得黯淡,于是我奔波寻找光明。
      (二)
      08年好像是很久远的时代了,北京奥运会、汶川大地震、全球经济危机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件,可再大的波浪掀到小城里也只剩一圈淡淡的涟漪。人们脚踏实地,不会过分纠结明天以后的事。那时候在雨城考上985是极其值得敲锣打鼓宣传一番的事情,一中在靠近升旗台的地方贴上描金的红榜,印着优秀学生的大头照。一本、二本、三本依次排列,考上三本的学生也被写上红榜,这在省城的学生看来很不可思议。
      彼时的虞棂常常徘徊在那张红榜前,走走停停,没人猜透她的心思,因为从她的神色里看不见向往。可她好像又不只是在丈量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同桌,帮忙捡个球。”她又站在红榜下,这次却有一个花里胡哨的篮球滚到她脚边。那篮球的主人如是说道,音色慵懒沙哑,像是没开锋的刀刃,钝感,可你怎么也不会相信没有危险。
      虞棂抬眼:那人随意地双手抱臂,也不是歪歪扭扭地垮着,但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逆光站立,惊艳的皮囊仿佛渲染上一层柔光,让人心思摇曳片刻。
      实在没理由拒绝,同桌嘛,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捡个球也不算什么。离近了,把球往他手上一放就算了事。她领教过吕尘凛笑起来的厉害,微垂着目光不去看他的脸。偏偏他今天穿了件无袖的篮球背心,运动后热血喷张,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宛若一脉悠远的溪流。
      “谢了。”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明显是憋着一股坏劲的,呼出的气息挠着虞棂的发丝。
      她才不吃这套呢。
      “咦”“啧”篮球场上的男生纷纷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引人遐想。她闻言有些窘迫,却也觉得他们无聊:捡个球有什么值得起哄的呢?想着想着便又气又窘,光顾着控制表情,粉色红晕却愈发浓重。
      “别笑了,多大点事。”估计是察觉到虞棂的难堪,吕尘凛长臂一挥,笑骂着把篮球往万晨身上扔。好学生总归脸皮薄,他想拍拍虞棂的肩以示安慰,又觉得可能越过好学生的界线,思来想去手最终落在她的书包上。
      她六百度近视,却正好捕捉到这个举动。
      万晨一米八的大个,站在那里委屈的说:“不是啊,凛哥,你瞧瞧那是谁。”
      “阿凛,我有话想对你说,能借一步吗?”那高挑纤细的女孩已经在三分线外站了许久,一道靓影吸引了不少目光。杜昙犹豫地开口,生怕触怒了他。料峭的春风吹得她眼角泛红,人很是委屈。多大点事啊,本来也是为他好,至于吗?想到这,杜昙决定这次和好后一定要晾他几天,让他后悔。
      虞棂循声望去,心下了然。杜昙,饶是她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的人物,脸蛋果然名不虚传。仙女,她一眼下了定论。也难怪吕尘凛都读到高二下了还要转到一中来。
      雨城四月天才十几度,杜昙身穿一件雪纺连衣裙,裙摆堪堪到膝盖,露出光裸白皙的小腿。她见犹怜。她心口没来由的酸涩,理智上却觉得该给痴男怨女一些空间,便向后撤步。
      见男主角久不应答,万晨撞了撞他的胳膊肘,“凛哥,好歹说句话,杜昙等半天了。”
      已经九点二十了,离班主任约谈的时间只剩五分钟。虞棂加快脚步向教学楼走去。
      良久,吕尘凛淡淡地说:“杜昙,你该满意了。”
      (三)
      虞棂一进教室便看见吕尘凛趴在桌上悠闲地转笔,偶尔茅塞顿开,便在作业本上写几笔。十七岁的年纪,正是恣意的时候。他额前碎发久未打理,杂乱地生长着,像是从水泥地缝隙中破土而出的野草,张狂而葆有生机。
      “又打小报告,说我不交作业?”他抬眼瞧她,眼皮掀起细长的褶皱,“还是……早恋?”尾音上扬,是打趣的意思。吕尘凛当然知道她不会,可今天没来由地偏想逗逗她。
      “我不……从来不打小报告,”果不其然,虞棂白净的小脸一下子涨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李老师问我学业而已,没有别的。”
      真傻,他摇摇头,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是年级前十,和“幼时即厌学”的他不是一路人。
      “老师叫你,快去吧。”虞棂把下巴尖埋进练习册里,低声嗫嚅着。
      学霸脸红起来蛮可爱的,吕尘凛心中的烦躁消退了几分,便见好就收,不再戏弄她。
      “得,老李头又抓我‘喝茶’。今天不去打球了。”这句话是对坐在后面的万晨说的。
      虞棂脑子里还萦绕着敏感词汇“早恋”,等她回过神来只看见同桌的背影,懒洋洋的,还真像是去喝茶。片刻的恍惚后,她低头继续看快要解出来的导数压轴题。
      “诶,学霸,你没给老李头说什么吧?”确认吕尘凛离开教室后,万晨立马凑到她跟前。
      “李老师真的问的是学习。”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万晨紧张兮兮的。
      “没提凛哥?”
      她回忆着,“也问了几句。”
      “你怎么回?”
      “进步很大,会写一些作业,也不逃晚自习。”这倒是真的,大概是她引经据典的规劝有一丁点作用,吕尘凛最近按时出勤,作业至少也瞎写一点,甚至还会问问她数学题。除了不爱学英语,一切向好。
      万晨松了口气,看虞棂也顺眼起来。“谢了学霸。得亏你,不然凛哥又要遭殃。都怪那个杜昙,还以为她是来道歉的,呸,倒大霉了。”
      虞棂手一抖,签字笔在试卷上划拉出一条口子。平日里肆意妄为的大少爷也会不顺心吗?涉及私事,她不好多问,没接他的话。
      谁知万晨是个自来熟,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恨不得全都往外抖。“凛哥在四中待的好好的,每天去集训,这事瞒着家里人。马上省队要选人了,杜昙偏偏去叔叔阿姨面前揭短。这不,错过了省队,还生生弄转学了。杜昙也真是的,凛哥最讨厌别人多嘴。害,瞧我这嘴,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全年级皆知吕尘凛练游泳,比赛成绩还挺好。虞棂想,杜昙能告状告到父母面前,看来和他很熟。可叔叔阿姨为什么不同意他练游泳呢?照他的学习态度,读书是死路,哪是出路啊。
      “哟,在聊我呢。”不知什么时候吕尘凛已经回来了,正抄着双手倚在门口,嘴角上扬。
      “咳咳,凛哥,这么快,老李头已经对你无语了?”万晨一秒坐回原位,假装无事发生。
      “滚!”吕尘凛笑骂道,长腿一迈,佯装去踹前者的椅腿。
      虞棂心虚,面前的大题刚刚写完,却为了不引起注意而一直不敢翻面,只能在草稿纸上胡乱计算。
      “下周六省队来选二队,市体育馆。”吕尘凛随口一提,说完就趴桌上睡了,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哥,深藏不露啊。我就说嘛,什么能让你元气大伤呢?”
      当然不是对她说的,虞棂赶紧打消心中奇怪的苗头。她只敢微微侧头,余光中少年仍是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却眉头紧锁,眼圈乌青。
      吕尘凛怎能是消沉的模样呢?他理应张扬潇洒。
      (四)
      她的父母常好奇怯懦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人人称羡的“虞总监”。那时的总监小姐年已三十,踩着Roger Vivier的通勤鞋一步步踏上精英阶层的阶梯,黑咖啡喝了太多早有抗性,三两白酒下肚也不曾脸红。在帝都的夜空下徘徊着,分明是失眠了,却还端着咖啡杯,机械性地重复吞咽的动作。这时候,就有好事者交头接耳,“你看虞总监,够厉害了吧,还是没落户,没指望买房。哦对,这岁数连男朋友也没有个。”
      她当然没办法完全充耳不闻,可想想也是,便笑着摇头,低头继续看累积如山的财务报表。大抵是真到了年纪,父母总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在多次相亲未果后,母亲与她深夜长谈,直白地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就是一眼会喜欢的吧。”这一次她没再像以前那样说一些量化的标准来敷衍。
      母亲却觉得这次最胡闹,“棂棂,转眼你也这么大了,妈说话不中听,一眼会喜欢可比什么房啊车啊难太多了。”
      确实难啊,她在奔波的日子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为谁驻足,不停奔跑直到那些面孔都变得模糊。可为什么他就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呢?凭一个眼神,凭只言片语。
      虞棂清晰地记得那是正午时分,空气中充斥着燥热的因子。班主任铺垫着夸奖她最近状态很好,再缓缓进入话题,说四中来了个转校生,成绩上有点后进,希望她多帮助这位同学。
      班主任不是客气的主,这么小心的措辞让她诚惶诚恐,立马脑补出一个凶神恶煞的不良少年形象。转校生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说是市青少年组游泳冠军,家里纳税大户,公子哥一个。
      少年背对着他们,正翘着二郎腿听歌。和班上干瘦的男生不同,仅是一个背影,便看出其利落精瘦的线条,果然是练体育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吕尘凛侧身点点头,轻笑着对女孩做了个“幸会”的口形,继续若无其事地摆弄着mp3。
      后来,她终于知道他那天单曲循环的是什么。老鹰乐队,《亡命之徒》。
      漫不经心的嚣张。
      虞棂头次遇见这样的人:白体恤牛仔的搭配,在他身上居然显得轻狂。笑意很淡却惹人注目,浑身轻浮却难以生厌。他的分寸恰到好处。
      真是危险,保持距离。虞棂只看了一眼便匆忙低头。
      “真吓着了?”男生充满磁性的嗓音中藏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没有,没有的,欢迎你。”她自觉被窥破心思,忙打消了“保持距离”的念头。
      “那就多谢照顾了。”他仰头伸个懒腰,下颌线在光线下更显清晰,是介于少年与男人间的弧度。或是不经意,他朝虞棂的方向淡淡一瞥,是个很规矩的女孩,短发齐耳,眉眼温柔。
      她的命运就此拨动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五)
      市体育馆离虞棂住的小区挺近,走路只需要十分钟。她起了个大早,翻出去年姨妈从上海给她带的鹅黄色公主裙,站在镜子面前比划半天,觉得漂亮裙子在干瘪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穿得太正式,好像不适合今天的场合吧。胡思乱想许久,早起省出来的时间即将耗尽,她认命地套上了宽大的蓝白校服,然后向外猛冲。
      “慢点儿,晚上早点从茜茜家回来!”母亲并未觉出异样。
      “知道啦!”虞棂回答的含含糊糊,此时撒谎更显得欲盖弥彰。
      上午十点,狭小的游泳馆被围得水泄不通。她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奋力踮起脚,却被前面扛着摄像机的大叔挡的严严实实。恍惚中听见了发令枪的响声,此后人声鼎沸,尖叫与“吕尘凛”三字此起彼伏。
      “至不至于啊,要知道这么吵,我就不陪你来了。”虞棂身旁的女孩朝同伴抱怨着。
      “我也不知道嘛,听说今天省泳队会来考察哦。”
      “考察?我们市游泳沙漠,有什么可考察的?”
      “吕尘凛啊,当然只是为了他,”同伴的语气中夹杂着兴奋与羞涩。“哎不说了,往前挤挤,看看游到第几个来回了。”
      虞棂晕乎乎的。
      没过一会儿,人声更甚。悬在顶上的电子显示屏打出了选手成绩。
      第一,吕尘凛。
      一点都不出人意料,她想。
      整场比赛她都在看人头,连泳池边都没瞧见。但她能想象到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越是满不在乎越是胜券在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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