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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地下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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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台上的电锯映入眼帘,目光下移,地面散落着几块刚被切割好的木头。
顾晚舟不自觉轻吁一口气。
下一秒,头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笑。
“看出什么了吗?”
声音粗嘎,带着不同寻常的沙哑,硬要形容的话很像声带受到过损伤。
她这会才注意到站在面前的男人。
他比自己高很多。
双腿笔直,西裤中线被衬得锋利挺括,身上套了件干净的白大褂,大约是为了避免弄脏衣服。
她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你好,我是顾晚舟。”
话音刚落,背后的门自动合上。
房间不算大,灯光被修长的身影掩去大半,陷在阴影里的脸斯文而清隽,眼型漂亮,眉骨深邃,许是皮肤太过白皙,细看之下多了几分危险的阴郁。
像一池冻青的深潭,干净,寒冷,深不见底。
和声音不同,这张脸挑不出任何瑕疵。
男人微眯着眼睛,偏淡色的瞳孔天然丧失了一部分温度,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冷血动物,盯得人心里发毛。
“顾晚舟。”他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何嗓音竟有些颤抖,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愈加怪异。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正好抵到门边,“咚”的一声发出轻微声响。
诡异的氛围,突兀的声音,顾晚舟无疑被吓到了。
眼神一飘,恰好瞥到他正往下滴血的食指。
“你的手……”她干巴巴张嘴,往那里指了指。
男人垂下睫,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顾晚舟莫名从这个动作里看出了懊恼。
“稍等,很快就好。” 他收回目光,用手帕擦干净手背和手指的血迹,回到桌前继续忙碌起来。
房内重新陷入尴尬气氛,没了那股瘆人的感觉,顾晚舟悄悄环顾四周。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地上的一些木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墙壁上挂着各色木雕刀,刀刃锐利幽冷,怀着好奇,她凑近了一些。
他手里正在雕刻的似乎是个人像,桌面还有些明明很好看却被丢弃的半成品,细看之下,也许是因为它们沾了血珠。
顾晚舟这种外行人都知道木雕时为了安全需要佩戴防割手套……
对方手里的金丝楠木色泽瑰丽,国内并不常见,靠近能后闻到上面清淡的药香,旁观了会,她越看这个木雕越觉得眼熟。
等到它裙摆的细节一点点被补充完整,她恍然大悟。
“这是我?!”
他偏过头,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弯唇回应:“很像吗。”
“你,你怎么会……”顾晚舟结结巴巴,连着气息都变得不太稳当。
这的确是她,但却不是今天的她。
衣服和发型完全不一样,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曾经哪一天穿过这条裙子。
他们之前从没有见过啊。
男人从木雕半成品下抽出一张照片,嗓音依旧沙哑:“李淮青给我的。”
顾晚舟投去一瞥。
是她和鹤鸣的合照,拍摄于去年冬天的苏城大学校园,那时他们刚订婚不久,她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情不自禁和身边的未婚夫紧贴取暖。
“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大小不一的雕刻刀离她仿佛仅剩咫尺之距,刀面映出碎裂的倒影,伴随一阵天旋地转,她不受控制瘫软下去。
意识弥留之际,她再次嗅到那缕清淡的幽香。
“玲姐姐是妈妈的学生,粥粥以后要和她多学习哦。”
梦境里,母亲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将满脸局促的欧阳玲带进她们的家。
往后的一年,那个女人如同盘旋而上的藤蔓,悄无声息入侵她的家庭。
母亲在二楼病榻饱受折磨时,父亲将不知何时大起肚子的“优秀学生”接回别墅。
“她怎么会怀孕,粥粥,她有了你爸爸的孩子。”
五岁的顾晚舟还不能完全理解妈妈话里的意思,看着她无助地掩面哭泣,奋力爬上床伸出懵懂的手去擦眼泪,奶声奶气安慰:“妈妈也有我这个孩子。”
再后来,没有人再提起母亲,在她的别墅里,这个人永远消失了。
思绪愈发清明,顾晚舟迷迷糊糊触到一只冰凉的手。
“那里被炸得到处都是残肢,一条胳膊一条腿……”
“鹤鸣!”她猛地睁眼。
入目漆黑一片,顾晚舟懵了片刻,一时间不清楚身处何地。
等到双眼适应周围的环境,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正在一间关了灯的卧室里。
床很大,也很软,被子的气味和地下室房间里一样,干燥的木质香。
顾晚舟顿时反应过来,她好像晕倒了,那这间卧室……
她侧过头。
床边趴着个男人,右手搭在她的枕头旁边,安安静静的,应该是睡着了。
估计之前睡梦中碰到的手就是他的。
暴雨后的夜晚静谧通透,月色穿过飘扬的窗帘,将室内照得朦朦胧胧。
回想起那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自己,着装精致,表情也栩栩如生,顾晚舟倏地激起鸡皮疙瘩。
他拿出那张照片大概是想解释按照上面做出来的?但和木偶人也不像啊,难道还有其他的照片?
一想到有个陌生人每隔几秒就要拿起照片端详自己,还是和未婚夫很亲密的那种,不适感立刻爬满她的全身。
李淮青是鹤鸣的父亲,怎么能把他的照片给外人?
胡思乱想了一通,顾晚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定在熟睡的男人脸上。
月光像一条丝滑的薄绸带,不偏不倚铺陈在他的睡颜,冰凉却又无害。
单从脸的角度上来说,他很漂亮。
不是鹤鸣那种天生的带着侵略性的好看,这张脸清冷温柔,一如今早刚下的绵绵春雨。
顾晚舟不禁好奇起他的身份。
订婚的时候她见过李家的大部分人,按理说和他也应该有过一面之缘,但她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印象。
或许是隔了很远的亲戚吧。
见多了张扬跋扈的李家人,顾晚舟对他的印象不算差,于是顺手把被角盖在他的手臂,准备下床回家。
没想到刚直起腰对方就醒了过来。
“你要走了吗?”
迎上黑漆漆的眸子,她打气似的挺直背:“嗯,可能需要麻烦你的助理……”
“叫他阿旭就可以。”说完他起身开灯。
强烈的灯光令顾晚舟眼前空白了一瞬,等到视野恢复正常,这间卧室的模样顿时让她心口发凉。
纯黑色房间,空旷压抑,连窗帘也是厚重的灰色,像要隔绝一切有可能出现的色彩,因此床边那张杏色椅子异常扎眼,多半是从其他地方临时拿过来的。
除了这张有点活人气息的大床,和空荡荡放了零星几件衣服的壁橱,没有任何家具。
“你平时睡在这?”她尽量遮掩语气里的惊恐,这个地方怎么不像给人睡觉的吧?!
“我刚回国,还没有完全收拾好。”
“这样……”顾晚舟从视觉冲击里缓过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礼貌,于是转换话题,“我还不知道你——”
“我是李念沉。”他轻轻一笑,接上话。
坦然的态度反倒显得顾晚舟太过大惊小怪,她颔首道:“多谢。”
“你的伤口刚痊愈,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的晕倒,医生建议今晚好好休息。”李念沉半垂着眸,思考片刻后继续,“如果你想家了可以等明天领完证顺路回去。”
领证。
在地下室一直没有机会提到这件事,以至于顾晚舟差点忘了她过来这里是因为联姻的事情。
“不知道李伯父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是鹤鸣的未婚妻,他……”顾晚舟停顿了两秒,整理好情绪接着说,“所以我暂时没有办法……”
剩余的话她说不出口。
没有办法结婚,又或是婚后不能尽到作为妻子的义务?
前者不是她能够决定的,父亲早早替她答应了李家,现在又明里暗里用外公来胁迫,她不得不同意。
至于后者,她同样难以启齿,他们素未谋面,对方完全没有为她考虑的必要,提出来大概率不管用。
顾晚舟识相噤声,歪头望向窗外。
窗外只有灰白的苍穹。
“现在接近凌晨两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吗。”
见她在床上摸来摸去,李念沉默不作声将手机递过去,“嗯,很晚了,今晚就在沁园休息吧。”
顾晚舟眉头紧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01:56踌躇不定。
见状,李念沉主动解围:“你睡这里,我不和你一起。”
“你在附近的房间吗?”
虽然他之前的举止有种说不上的奇怪,但这间卧室显然更吓人。
他走向窗台,慢条斯理拉紧窗帘,回答:“沁园前两天刚买下,其他房间还没来得及布置,我去地下室对付一晚上就可以。”
顾晚舟被他的话弄得诚惶诚恐的同时还掺杂着点不好意思,毕竟她刚才还在说人家坏话来着。
“我看地下室好像没有床。”她快速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极为别扭地挤出下一个句子,“要不你也睡这里吧?”
“和你一起睡吗?”
……
要不是看他一副不太明白的模样,顾晚舟绝对会认为他另有所指。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只是共用这张床。”
男人抬眸笑了笑,语调柔和:“好。”
顾晚舟轻咳两声,佯装无事解锁手机,没滑动两下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抹墨色。
她下意识扭头。
窄腰,黑色西裤散漫卡在胯间,往上的腹部肌肉紧实匀称,清晰可见鼓起的筋络。
冷白的皮肤之间,腰窝处的墨色刺青格外招眼,还是在这样的位置……
顾晚舟大脑“轰隆”一声,目瞪口呆几秒后慌忙躲进被子里。
“你干嘛脱衣服?!”